第11章 愈傷痕
豔陽天,飛絮漫卷。
聲色漾入耳畔,楚引歌的後脊梁一僵,原來那華蓋馬車裏的人物是世子爺。
冤家路窄。
他不是被打了三十重杖麽?怎能還能下榻?
楚引歌佯裝耳背,腳步繼續無畏往前。
“你再走?”
白川舟輕敲車壁,漫不經心道,“過來。”
聲色淡淡。
楚引歌頭皮一陣發麻,她本想避上幾日,這世子爺每天有那麽多風流債,沒準過些時日,就忘了找她問謝昌一事,卻未曾想竟是在這裏碰上了。。
立冬已挪到她身邊,笑臉盈盈:“楚編修,世子爺請你呢。”
楚引歌沒法對立冬視而不見,對他輕輕頷首,裝出一副弱柳扶風之狀,輕踩蓮步,走到那閃瞎眼的馬車邊,垂眸低嚅了聲:“見過世子爺。”
“楚引歌,不是告假去尋鬆綠石了麽?”白川舟輕笑道,“怎麽尋到藥鋪來了?莫不是在借機躲我罷?”
他昨日在養心殿的眾人目睹之下,被親爹扇了巴掌後,還掙紮著去攬月樓看看,這女人倒好,逃之夭夭。
楚引歌麵上乖巧地搖了搖頭。不過心裏卻想得是,她是在躲他,
她眼睫輕顫,親啟朱唇:“世子爺說笑,卑職尋鬆綠石是真,礦地都有進出名冊,您翻閱便知,下官昨日真去了礦地。”
不過她隻是去寫了個名,和看守的老伯打了個照麵,就是以防被人懷疑。
楚引歌垂著首,聲色依然溫軟柔糯,仿若能掐出水,聽得人骨酥心軟。
白川舟低笑了聲。
“那你來這燕喜堂又是為何,不會這裏也有所謂的鬆綠石罷......"
話音還未落,蓬鬆的風暈開了輕紗,他就在刹那看到白皙嬌顏上的五指紅痕,還有一道淋淋血條,火紅沸騰著。
白川舟的眉梢一擰,“怎麽弄的?”
楚引歌抬眸,還沒明白他是何意,白川舟就掀開了她的帷幔,“誰打的?"
他的嗓音發沉,全然無平日的嬉笑嗔鬧。
可楚引歌並不想將家事在這人聲鼎沸的大街上與一個不甚相熟的人詳說,家醜不可外揚,她還是知道的。
縱使那也稱不上家,但畢竟生活了十一年,她還是得為楚府保留一絲體麵。
她將帷幔放下,溫聲細語:“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楚引歌,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騙?別人伸著手等著你撞?”白川舟清冷著聲音道,“上來。”
馬車圍滿了廝役,時不時地用餘光掃向這裏。
楚引歌沒法,上了那闊氣華貴的馬車。
這才發現廂內並非是常規長椅靠背,而是細絨鋪就的軟塌,世子爺剛剛是全程撐著上身,趴在窗口邊同她說話的。
他著一身輕薄的白綾禪衣,背後還隱隱泛出血霧,像冬日白雪中的惹眼的枝枝紅梅,都過了一夜還在滲血,足以可以想到衫下的血肉模糊。
那一罐罐成箱送的膏藥應當也是處理傷口的罷。
“這裏沒旁人,將帷幔摘了。”
許是白川舟太過慘烈,楚引歌沒有多話,依言照做。
抬眸時才注意到他已撐手緩緩起身,雙膝跪榻,喉中不自主地悶哼。
楚引歌忙扶了把:“世子爺都這樣了,就好好歇歇罷,坐起來作甚?”
“不說男女有別了?”白川舟覷了眼她握在臂上的纖指,扯了個淡笑,衣襟鬆鬆垮垮,衫下是可見的卉滿張力的線條,往上是微滾的喉結,頸側還留有那道劍痕,顏姿風流。
楚引歌收起目光,鬆了手,坐得遠些,垂眸攥著自己的裙擺:“世子爺將衣衫攏好罷。”
白川舟見她耳根發紅,哂笑了聲。
隨手擰開一個青瓶,“過來些,我夠不著。”
“您.....您這是要幫卑職上藥?”
楚引歌詫異,挪近幾許,他費這麽大勁坐起來竟是想幫她抹藥。
“不然呢,你自己又看不到。”
話是不假,她的確看不到自己的臉,可問題不在於此罷,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還未深思,就見他已拿金匙挖了一勺,欲往她臉上抹。
楚引歌往邊上躲了躲。
白川舟眼眉一挑,“怎麽?”
“世子爺,這罐是不是抹過你的.......嗯?”
楚引歌瞧他那青瓷瓶中的膏藥已用至一半,就掃了眼他的後腰下方。
“你還嫌棄?”白川舟輕哂了聲,“都是肌膚,還有貴賤之分?”
但卻言不由衷地放下了小匙,新開了瓶,且換了把樊花暗紋銀勺。
“抬起頭。”
楚引歌微微仰脖,羽睫輕顫,直到那絲冰涼觸到麵頰上時,她才明白問題所在,這根本不在於她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臉,而在於不該由世子爺做這事。
他是天之驕子,而她隻是六品小官,這活換成立冬來做,都要比他更合規矩些,何況他還是阿妍的未來夫君,這樣屬實不合禮數。
“我......"
"別說話,都抹岔了。爺跪著難受,你少讓我受點罪。"
楚引歌噤了聲。
其實她完全可以推開他,即便她裝柔弱,以他現在的殘體,也不能將她壓製得動彈不得,她完全可以逃下馬車。
但她沒有這樣做,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心底可恥的渴望,渴望被照顧,被關懷。
那巴掌扇過來時痛麽?
當然是痛的,可比起多年來仰人鼻息地活著,又顯得不是那麽痛。
這種滋味,楚翎和楚詩妍不會懂,他們生來就錦衣玉食,居於人上,不會體會這樣的心境。姨娘會懂,但她同樣會心疼,告訴她不過是徒增憂愁,所以她從不在姨娘麵前露悲。
她的憤怒,她的不甘,她的忍氣吞聲,讓她產生羞恥。
可眼前的人,他現下和她同樣破碎,受了傷,血淋淋,淚斑斑,一身脊骨被打散。
聽人說侯爺早對他不抱希望了,被生父活生生地嫌憎,楚引歌又找到了身份上的認同,他們都是棄兒。
他是錦衣玉食的棄兒,她是遭人嫌惡的棄兒。
她的眸底泛起了潮膩。
她可憐他,也可憐自己。
所以她沒排斥他的憫恤,無論他是出自何目的,她在此刻都感受到了關懷。
還有點......說不上來的酥麻。
他的修指輕抬著她的下巴,指端溫熱,而另一隻手的指腹卻細細在她麵上將玉膏輕柔抹勻,涼颼透骨。
冰火兩重天,楚引歌的心也被往複煎熬著,仿若被熾灼烈火燃燒著的冰川。
她不得不轉移這些來自他指尖的觸感,視線往上,他的容顏全數映入眼簾。
從美學來審,他這張臉真是老天爺追著賞飯吃。像破曉時匿於晨霧後的朝陽,幾分曖昧,占盡風流,光影交織間,長睫微斂,鳳眸輕抬,如藍入海,卷起萬丈浪潮,看向你時,千樹花開。
看向你.....是了,他現在正挑笑注視著楚引歌:“口涎擦擦。”
楚引歌這才自己意識到自己盯得太長時間,連他離了手都未察覺。
慌忙垂下頭,拿指尖抹了抹自己唇角,才發現又被白川舟戲弄了,哪有他說的口水......
敷在臉上的玉膏染暗香,似還摻著些許他的氣息。
她垂眼,往邊上坐了坐道:“剛才失神了,世子爺別誤會。”
白川舟輕笑了聲。
“怕你那小郎君知道?”
他跪著不適,又趴伏在榻,束發鬆散,垂垂而落,抬頭看她,頸下的肌白如玉。
楚引歌愣愣,才覺他說的小郎君是宋譽,畢竟他撞見她送信箋一事,還警告過他們收斂些......
又聽他懶懶說道:“此事不會外傳,大可放心。你也別誤會,爺就憐個香,惜場玉,你去燕喜堂也買不上什麽好藥,那小臉留疤可惜了。"
語調浮著風韻旖旎。
原來是憐香惜玉,果然是鄴城第一風流,這樣兩個人都不用互相誤會了。
楚引歌淡聲說道:“卑職多謝世子爺。”
“怎麽被打的?說來聽聽,你好歹這幾個月歸我管,爺給你去討個公道。”
他說得閑散,身上卻有著襟懷坦率的張狂。
她終究還是與他是不同的。
“這是我的家事。”楚引歌垂眸,羽睫輕顫,“世子爺若無他事,卑職還得去礦場,先告退。”
她迅速收攏好自己的心緒,她麵上可以裝得比誰都柔弱,但隻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心比誰都冷上幾分。
無論對誰,依賴皆不可過度。
楚引歌的指尖剛觸到白紗帷幔,卻被世子爺一把抓住皓腕:“這就想走?”
楚引歌凝眸看向他,麵頰被扇的鮮紅褪去,留有淡淡櫻色,如施了粉紅,杏眸如夏日星空,燦若星辰,如茫茫霧海中的扁舟,惹人不由得生出憐愛。
眉不點而黛,唇未描也紅豔飽滿。
特別是那段玉雕似的纖細白頸,明明看著纖柔,他的手掌稍用點力恐就會折斷,卻有著說不上的倔強。
白川舟鬆了手。
“你的家事我可以不管,不過我們之間的事得說清楚,”他直視著她,“忘了我上回說過的話了?”
她怎麽會忘,他在攬月樓走前說——話沒說完,我還會來找你。
可他何必說得這麽暗昧......我們之間的事.....
連語氣都勾著迷離。
楚引歌搖了搖頭:“不敢忘。”
“不敢忘,還敢躲我?”白川舟從鼻中哼出一聲笑,“說說罷,從哪得知謝師的事。”
這遲來的問話還是來了。
“不是說怕說出組織,小爺我有殺身之禍麽?”他兩手托腮,壓低了聲音,“這裏就我們兩人,說罷。你若還是不放心......."
他從一旁扯過軟衾,玩世不恭地挑眉,眼尾勾勒修長的弧線,浪**得驚心動魄。
低笑著看向她:“我們也可以鑽進被子,悄、悄、說。”
作者有話說:
悄、悄、說~嘿嘿
楚引歌:你別誤會,我是個美術生,研究美學是我的職業。
世子爺:你別誤會,我是個浪**子,憐香惜玉是我的職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