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瘟疫

植物, 無處不在活著的植物在充滿死亡瘴氣的土地上耀武揚威。

塔納托斯站在船頭,遲遲不下船,他被無處下腳的花卉膈應到翅膀都耷拉下去。

手裏收割生命的劍提起來, 又被卡戎按下去。

船夫蒼老如枯骨的手又貼近死神的側臉, “噓,這不是你要的死魂。”

塔納托斯滿身剛從戰場上歸來的煞氣,血腥的刻瑞斯在他兩翅邊飛翔。

他用刀柄敲了敲卡戎枯枝一樣的手骨,想說什麽。但是刻薄至極的話卻被神權約束著。

仿佛每句向著泊瑟芬的詛咒都被一雙可怖的眼睛盯著。

那是來自哈迪斯的威懾。

他的死亡責權是從哈迪斯手裏分擔過來的,從古至今站在生命的麥田裏,收割了一茬一茬的人類靈魂。

跟哈迪斯這種身上掛著無數個從冥府延生出來的神職, 是多種權能掌控者的王者不同。

由於龐大的死亡人數,導致他常年隻能做轉移死魂到冥府的勞務,神權已經被腐蝕到極端單一,隻有死沒有生。

毀滅與災難變成他最舒適的家園。注定跟植物神明會產生劇烈的衝突。

這種衝突,平時跟死亡背麵的神明還可以互不相犯。

但是當身為冥府主神的哈迪斯, 跪在一個掌控生機的神靈腳下, 將生機這種權能牢牢綁在冥府的土地上時, 生的神職與死的神職注定會互不相容。

塔納托斯站在不斷擴大的植物神力中,像是泡在熔岩裏, 身體不斷承受骨融肉碎的疼痛感。

以前回冥府隻是遭受冤魂吵鬧的哭喊聲,現在卻要直麵「生機」本身的凶猛攻擊。

“哈迪斯真要讓這片土地開滿花嗎?”

花朵開得特別多,神力也異常豐沛, 但是缺少陽光的植物根本無法持久, 也難以結果。

哈迪斯信仰的神無法融入這裏, 更別提讓這片土地更強大。

卡戎用蒼老的聲音回答死神的問題, “哈迪斯已經沉默了幾千年,繼續沉默下去他會是瑞亞之子中,最先沉睡腐朽的神明。

一開始也許是厄洛斯的力量讓他失去理智。但是情-欲無法迫使一個歸屬黑暗,權能冷酷的神明一直做不理智的事情。”

能讓冥府之主溫順低頭,至少有一半是來自他本心的渴慕。

如果愛神之箭真那麽厲害,宙斯也不會中箭後還能見一個愛一個,連個酒童都要拉上床,樂此不倦地摧毀赫拉的威嚴。

阿波羅更不會帶著對河神之女的思念,男女不忌地換情人。

不懂情愛的塔納托斯心如鐵石,沒有一絲動容的餘地,“他腐朽了自然會誕生新的神權,睡後也能庇佑冥府,他不需要繁衍,更不需要伴侶。”

這麽多年哈迪斯完美地履行了身為冥神的職責,從沒有奧林波斯神的懶怠荒唐,死神也不覺得冥府之主有了愛人會是一件好事。

特別是喜愛上一個權責完全相反的女神,簡直就是在自我虐待。

卡戎看向日夜奔流的河水,“心慈手軟的女神確實不適合這裏,但是哈迪斯會教導她。遲早她的心會像黑鐵一樣堅硬,就像你驅趕人類的塞克前往哈迪斯的居所時,無情得如趕著羊群,她也會受到哈迪斯的影響而蔑視所有活著的生物。”

到時候泊瑟芬的神權,自然也會從生轉換為死。

卡戎說完,就用船槳敲了敲船舷,催促死神下船。

塔納托斯隻能跳下船頭,踩上了由稚嫩的花葉交織而成的「荊棘之路」,感覺每走一步都疼痛難忍。

——

泊瑟芬在學習的時候寫錯了一個字,正在修改的時候,突然一大疊厚重的泥板堆在她麵前。

她雙目無神看著這堆玩意,然後沉默抬頭,看到哈迪斯正隨手從他的工作裏挑揀泥板名單,不一會,又扔了好幾塊泥板給她。

泊瑟芬終於想起舉手提問,“是東西太多放不下嗎?我去別的地方學習。”

桌子太小,工作太多,她這個閑人還是收拾收拾,自己找個旮旯地待著去。

哈迪斯低頭檢查名單上沒有過多罪惡的人類名字,然後扔到泊瑟芬麵前,“這是壞掉的名單需要重新抄寫。”

泊瑟芬認真看了幾眼,“這也沒壞。”

哈迪斯淡定糾正她的話,“泥板都是裂縫。”說完,他若無其事抬起手壓裂了所有需要她重抄的泥板。

泊瑟芬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雙手忍不住從桌子上移開,握緊放到腿上,將自己跟這批裂開的泥板分離開,好證明泥板壞掉不是她沾手的原因。

哈迪斯又想到什麽,朝她伸出手,幾大塊形狀不規則的黃金從掌心冒出來,他一臉認真地看著她說:“這是你的酬勞。”

做喜歡的事情,得到合適的報酬,是她幸福的定義之一。

哈迪斯漠視了泊瑟芬並不喜歡抄寫他的死亡名單,或者他覺得抄多了就會自動喜歡上。

泊瑟芬看著眼前的金子,終於確定冥府是真缺工作人員。一旦發現她也是個勞動力,哈迪斯竟然親自拿出豐厚的工資來拉人上崗。

雖然她對這裏各種不靈不靈閃的黃金裝飾已經習以為常,而且還天天睡在黃金**(特難睡的一張床板)。但並沒有混淆她對黃金的價值判斷,哈迪斯給太多了。

她抓住一塊裂開的泥板,很沒有誌氣說:“抄,我立刻抄。”

就差一句老板脫口而出。

現在離開的希望開始變得渺茫,但是萬一呢?哪天哈迪斯腦殼撞到車輪,被碾幾遍清醒了,他肯定會一腳將她踹飛出冥府,這些金子搞不好就是她以後的立足之本。

小市民心態的泊瑟芬心黑地想著,在冥府工作撈一筆大的,衣食住行都有保障,而且還能多熟悉這裏的語言,抄寫久了字體還會變得漂亮,拿出去也有麵子。

哈迪斯手指摸過那些罪人的靈魂泥板,耳邊傳來筆尖刻字的碎響,每個字都是壽命,驅趕著死亡離開死亡名單。

泊瑟芬的力量太過光明,也太過生機盎然了。

哈迪斯低垂下眼瞼,沉思片刻後將死亡泥板扔開,從侍從手裏接過新切割好的泥板,濕潤的泥麵印好刻字的長格。

他從黑霧中抽出一段詛咒的長筆,開始在上麵用比較偏的塞浦路斯方言,寫下了泊瑟芬看不懂的字體。

等到寫完,哈迪斯無聲無息將泥板放置在最上麵。

然後他將手放到桌子上,放鬆地看著泊瑟芬認真抄寫名單的模樣。

如看著還未離巢的幼鳥,正在張開小嘴等待他的喂食。

泊瑟芬一臉麻木地當沒有感情的抄寫機器,總覺得哈迪斯的眼神特別和藹慈愛,就在她想背過身避開他的時候。

哈迪斯站起身,聲音平穩地說:“我出去一趟。”

說完,他化為一團黑色風暴,身體散開消失在原地。

而在工作的判官也聽到什麽看向大廳外,米諾斯跟拉達曼迪斯放下手頭的筆,也依次消失在原地,跟隨上哈迪斯的腳步。

埃阿科斯看了一眼泊瑟芬,發現她的注意力都在泥板上,沒有什麽異樣才若無其事繼續低頭檢查名單是否有錯漏。

抄寫異域文字抄到頭大的泊瑟芬確實沒發現哪裏不對,她將抄好的泥板放到一邊,伸手去拿新的泥板。

卻發現這泥板上的字,她竟然一個都不認識,好在字體大而清晰,照著臨摹問題不大。

她提起筆,一臉無知地刻下第一行字。

——我以此筆,以此融合死亡河水的泥板。

【冥河的主幹流充滿了死者的怨恨。】

——以冥府主神的力量,將瘟疫散播給為德墨忒爾建立神廟的西庫爾人。

【身處特裏納克裏亞島嶼上的人類,在德墨忒爾的庇護下,使用狄奧尼索斯的神力種植葡萄,又使用種子的力量種植麥子。】

——詛咒之力將使德墨忒爾行走過的大地布滿疾病,失去肥沃的生命,失去種植的麥粒。

【無法種植催生的穀物之神,將失去人類的敬仰而一無所有。】

泊瑟芬甩了甩手,看不懂的文字臨摹起來特別費力,她吹了吹還帶著濕氣的字體,才將泥板隨意放到一邊。

而此刻的西西裏島,一場凶狠的瘟疫開始蔓延,葡萄與麥子在人類死亡的時候,也跟著枯萎。

肥沃的土地在流失最重要的生命力,充滿裂縫的埃特納火山下,無數麥種如金沙從縫隙裏湧出來,璀璨的光芒中,懷抱麥穗的女神從深埋地下的陶缸中走出來。

這不是她蘇醒的季節,但是動**的土地刺痛了她的身體與心靈,她的手捂著腹部,低頭看向黑暗的裂縫深處,終於痛苦喊了一聲。

“泊瑟芬。”

而奧林波斯山的神明,正在治療的赫爾墨斯跟在打理武器的雅典娜,意識到什麽地撥開雲層,看向了開始出現瘟疫的島嶼。

“泊瑟芬下的詛咒?”赫爾墨斯皺起眉,詛咒也是他負責的權能之一,所以他立刻捕捉到了瘟疫的味道。

雅典娜披上戰甲,提上大盾,“她在轉換自己的神權嗎?”

從來都是代表生命的神靈,開始被冥府的黑暗沾染了,連詛咒都是哈迪斯的氣息。

赫爾墨斯忍著傷痛說:“我去會議廳找父親,接泊瑟芬回來的事務必須提前。”

哈迪斯擺明了在汙染泊瑟芬的力量,打算讓她永遠待在冥府裏,改變種子的職能。

而站在戰車上的哈迪斯正在處理叛亂的亡者。

他低頭俯視著冥府的土地,無數的手指從裏麵探出來,花朵纏繞在死人的軀體上,讓他們有反叛的力量。

埋入地下的青銅一族,已經蠢蠢欲動地開始汲取泊瑟芬的神力。

哪怕身體已經腐爛在幽暗的冥府汙泥裏,熱愛力量的靈魂依舊充滿生的渴望,隨時都想逃離這裏,回到陽光下繼續製造??。

哈迪斯身側跟著兩位判官,判官身後是冥府的各種災難之神,畸形的怪獸怪蛇跟有管理權的亡者。

他們都冷眼看著這場注定不得善終的叛亂。

哈迪斯突然抬頭看向遠方,眼裏的冷漠化為溫和的風,他感受到德墨忒爾被泊瑟芬的詛咒擊傷。

隻要穀物女神衰敗,泊瑟芬就更沒力量離開冥府。

哈迪斯抬起手,對底下反叛的亡者下了判決,“我給你們的靈魂散播瘟疫,永遠腐敗在汙泥裏。”

腐爛的亡魂將再次化為肥沃的力量,反哺泊瑟芬的力量。

生與死的神力是能自然轉換的,在泊瑟芬身上屬於奧林波斯山神明的氣味,被冥府洗幹淨前,冥府需要承擔她的神力衝擊造成的動**。

身為泊瑟芬的教導者,哈迪斯非常淡定地開始解決她留下來的各種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