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陽光
哈迪斯聽到花開在他耳邊, 他睜開眼就看到紅色的桃金娘鋪在**。
泊瑟芬躺在花裏,安靜地沉睡著,嫩枝上的新葉子正在親吻她的手。
他的手臂上被她的花纏住了, 這些植物異常粘他。
哈迪斯撥開她臉上的花朵, 黑暗的眼神裏麵藏著凶險的熱情,他安靜得像是一塊毫無威脅的石頭,低頭將臉貼在她頸窩內,凝固般地沉浸在她柔軟的花香裏。
心髒燒得快要融化,隻能這樣治標不治本地撫慰自己沸騰的感情。
哈迪斯的手指已經穿過她的頭發,在碰觸到她的皮膚前,又一寸一寸收回來。
還不是時候,她在慢慢放鬆警惕, 對籠子的柵條開始視而不見,所以別嚇她。
哈迪斯冷冷地貼著她的皮膚溫度思考,用盡了自己長年身處黑暗王座上磨練出來的耐性,克製地約束自己的一切瘋狂出軌的舉動。
一旦習慣了這種焚燒感,忍耐成為了可能。
無序的感情比起有條理的死亡名單難處理得多, 但這不代表不能處理, 他一天天在適應厄洛斯那種眼盲心瞎的孩子氣力量, 梳理自己暴躁的情緒。
哈迪斯麵無表情地半眯著眼,用臉頰輕蹭了蹭她的皮膚, 繼續尋求幾絲可憐的安慰。
泊瑟芬覺得熱,她像是被噩夢壓住地輕皺起眉,呼吸也加重了一分。
造成這一切的男人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她, 動作緩慢得像是收回扒著籠子的巨大爪子, 小心將尖利的爪尖藏起來。
他看著泊瑟芬像是在看一塊可愛的計劃泥板, 新神需要的教導, 神職權屬的轉換,神廟的建立,貢品的數量……
所以他不能失控,不能給德墨忒爾奪回她的可能性。要成為她可靠的教導者,而不是被生殖欲控製的暴力神。
哈迪斯邊揮開滿屋子的花朵,邊忍受著愛意的侵擾,像是在思考工作那樣思考著泊瑟芬的一切。
還有她喜歡的東西?
剛要出門的時候,哈迪斯陰沉地側臉沉思著,接著到又重新走到床邊。
栽種在冥土裏的豌豆已經開始枯萎,堅持了一天一夜的果實雖然還掛著,但已經能看出死亡的未來。
他看向泊瑟芬那微皺著的眉頭,站在原地好一會,才伸手將那個寬口瓶拿起來。然後化為無聲的黑霧,轉眼來到馬車上。
蓋亞厚重的身軀牢牢壓在冥府之上,以厄瑞波斯為邊界,祂的身軀不進犯半步,也絕對不讓冥土的毒氣衝出祂的身體封鎖汙染大地。
哈迪斯每次出門都很麻煩,因為蓋亞厭惡他出現在任何有生命地方,那些厚實可怖的泥土在他眼裏就是無數的黑鐵武器,恨不得在他每次出行的時候,戳穿他的腳踝,或者絞斷車軸。
他捧著豌豆苗,手腕上還落了一節桃金娘花苞,單手輕鬆地用韁繩甩了一下的馬背,馬車立刻飛奔起來。
在車輪轉動的時候,哈迪斯動了下無名指,手指上的戒指有一種暗啞的光澤,戒麵上的河流圖案開始移動起來,而現實的冥府地貌也頃刻間被改變。
一段從斯提克斯河分出來的支流憑空出現在車輪下,給冥王的車駕開路。
河水的力量衝刷過前方一切的障礙,無數來不及避讓的死魂被衝碎。淒厲的哭嚎再次在他耳邊響起來,本來已經習慣的雜音,此刻聽起來卻有些難以忍受。
哈迪斯煩躁起來,黑霧化為長鞭,冷酷地將那些鬼魂跟擋路的怪蛇都給抽飛出去。
等到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他才發覺自己一直盯著自己的戒指,代表權力的神力章戒,戴的地方卻不是他習慣的手指。
喝葡萄酒中毒醒來後,記憶也隨著蘇醒過來,她想要回家,還有將他送的戒指退還回來。
示好遭到拒絕了,這是他在泊瑟芬那裏最常遇到的狀況,好像她一天不拒絕他幾次都是不正常的。
哈迪斯在漫長的歲月裏早已經磨礪出堅硬的心性,他知道石頭會被水蝕穿,鐵會被送入火爐裏融化,喜好熱鬧的心靈會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所以一時的拒絕不算什麽。
泊瑟芬遲早也會適應冥府的一切,忘記大地上的陽光。
可要多長時間她才能忘記?
哈迪斯手指死攥著韁繩,黑馬的皮都拉出裂痕,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這個問題讓他的黑瞳再次擴大,哈迪斯努力平息暴躁的情緒,命令自己冷靜下去,愛神之箭實在太妨礙他思考了。
或者該拔-出來?
這個念頭隻是湧起一瞬,哈迪斯又想到一個危險的事實,他的感情或者不止全來自愛神之箭。
厄洛斯那種糟糕的力量跟阿佛洛狄忒一脈相承,最愛用來製造肉-欲的奴隸。
可他麵對泊瑟芬的時候,要的並不止是**。
哈迪斯想到泊瑟芬那防賊一樣的眼神,活成無數生命的噩夢的冥神忍不住歎息一下,然後他發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馬車已經衝出了大地的裂縫,他來到了阿卡迪亞的土地上,晨早的第一縷陽光剛從海平線升起來。
一切都來得太容易了,蓋亞竟然沒有阻攔他的車子。
甚至那裂開的地下道路,寬闊得像是在歡迎他出來迎接陽光。
哈迪斯漠然地低垂下眼,想要伸手給自己的眼眸抹上黑霧,阻止陽光刺激他的眼睛。
可是剛抬起手,就看到桃金娘開在他手上,滿滿一手臂的花朵都是生機的神力。
見到陽光的花朵開心起來,一點都沒有在冥府拚命開放,卻又轉瞬凋零的敗像。
哈迪斯將豌豆苗放置到車前的牽引杆上,一臉公事公辦地等它吸飽陽光,然後拎著活的它回去討泊瑟芬歡心。
大地也在開心,因為他身上都是泊瑟芬的氣息,濃鬱的死亡力量甚至沒有讓草木枯萎,也沒有讓時間嚇到靜止。
因為它們都在高興,生機的力量重新出現在這裏。
也難怪蓋亞會給他讓路,祂喜愛泊瑟芬,連帶對他也隻能捏著鼻子忍讓了。
哈迪斯在等赫利俄斯那輛拖拖拉拉的太陽車跑過來,而豌豆苗已經感受到光,開始從垂死的狀態中恢複過來。
它抬起葉子,欣喜地麵向著光芒,那顆豌豆莢看起來都飽滿了不少。
這立竿見影的效果,讓壓著性子的哈迪斯再次情緒翻滾起來。
果然很喜歡陽光,她神力凝結出來的植物的喜悅簡直瘋狂到他視而不見都不行。
哈迪斯壓下想要踩碎豌豆苗的衝動,卻躲不開滿身桃金娘的花朵。
那些花朵甚至掉到地上,變成嫩枝,估計要不了兩天就能長出樹來,這是他的死亡力量第一次被藐視到這種地步。
他成為泊瑟芬的信徒,大地陽光和風都不怕他了。
哈迪斯毫無威嚴地站在戰車上,站成一棵花柱。
因為那截花枝的花朵已經多到能將他埋掉。
終於他確定豌豆苗的根係撐破了陶瓶,快要開始瘋長的時候,立刻抬手將黑霧覆蓋到它身上,阻止它變成豌豆樹。
豌豆長太大了,她沒法捧到手裏觀賞著。
哈迪斯覺得泊瑟芬喜愛這顆豌豆苗。就像是喜愛埃及貓一樣,是要摟在懷裏撫摸的,要是長得太高太重,就不好看了。
挑剔地看了一眼豌豆,曬了這麽一會陽光,能撐幾天不死。
哈迪斯拍了拍身上的花朵,拎著豌豆打算回去,卻看到手裏的豌豆苗伸出粗壯的莖,想要穿破黑霧,繼續碰觸陽光。
這不知足,還不怕死的模樣,像極了拒絕他的泊瑟芬。
哈迪斯眼神冰冷地盯著手裏的豌豆,“就那麽喜歡陽光嗎?”
要多久,她才能忘記陽光的溫度?
這個煩人的問題再次出現在哈迪斯的腦子裏,或者她永遠都忘不了呢?
手裏的豌豆頓時沉重起來,有一刻他很想將這玩意扔到海裏去,永遠都不要出現在她床腳。
可是她喜歡陽光,不止豌豆,她其實更喜歡陽光。
哈迪斯靜默地低垂著頭,這個弑父殺神都不動容的神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煩躁的根源,是來自挫敗感。
不是罕見的香料,貼金箔的好牛,黃金寶石。她喜歡的就是陽光。
哈迪斯抱著一罐豌豆苗,像是一隻被鬥敗的戰犬,連頭發都沒生氣地頹下去。
而此刻頭頂上終於傳來太陽車碰撞天軌的噪音。
他被驚醒地抬起頭,眼神漸漸凶殘起來。
雄偉高大的提坦神站在光明的戰車上,一絲不苟地往俄刻阿諾斯的彼岸跑去,車輪飛濺出來的光明,灑落到人間。
這份神職他幹了很多年,從來沒有出過錯,今天也是陽光燦爛,毫無波瀾的一天。
赫利俄斯甚至還能分神想一下自己晚上的安排,例如睡覺前,在金船上高歌一首,讓海裏的魚群都飛躍起來給他跳舞。
剛想到唱什麽歌謠的時候,他就看到前方迎來一團恐怖的黑色風暴,危險來臨的時候,太陽神整個神都是呆滯的,他看到黑霧漩渦中,一把長劍伸出來往他的車子削來。
這毀滅性的攻擊,根本來不及避讓,戴在自己頭頂的太陽金冠就被砍去了一半。
赫利俄斯傻了地愣了許久,終於驚恐大喊起來。
“哈迪斯!”
這一天,許多人不止看到日蝕,還看到太陽跟喝醉了一樣,歪歪斜斜在空中踉蹌了很久才恢複正常。
嚇得許多人類求著神廟祭祀給神明獻祭,擔心太陽毀滅了。
——
泊瑟芬伸了個懶腰,身側跟著壁畫侍從,她剛洗漱好,正準備要去吃早飯。
吃完飯後繼續學習,知識就是力量,她要盡快將這裏的知識塞滿腦子。
早上醒來沒有看到哈迪斯,她忍不住慶幸了一下。
畢竟要是醒來又看到熏香爐跟烤全牛誰都受不了,希望哈迪斯別再弄那些可怕的「禮物」送給她了。
最重要的是,千萬別跳舞。
她想到哈迪斯的**,忍不住伸手扶牆,臉色都漲紅起來。要不是她還有點自製力,他們就要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
泊瑟芬摸了摸自己的小良心,幸好還在。不過她的豌豆苗不在了,難道從頭發長出來的豌豆已經變異到會長腳自己去散步?
或者是被哈迪斯當垃圾扔出去了?
泊瑟芬心疼自己的消失的豌豆排骨湯,一臉憔悴地嘀咕著:“給我塊地,我要種出一桌子家常菜。”
這裏的當地菜吃越多,越想回家。
“你醒了。”前方突然傳來哈迪斯的聲音。
泊瑟芬立刻站直了身體,伸手揉了一把臉,企圖將自己臉上的紅暈消滅掉。“醒了醒了,哈迪斯。”
這無營養的廢話,卻不得不寒暄,不然更尷尬。
畢竟除去那些亂七八糟「愛」的力量,他們現在的「感情厚度」隻能算點頭之交。
泊瑟芬抬起頭,來不及看清楚什麽,一罐豌豆苗已經重新塞到她手裏。
“你的豆苗還活著。”哈迪斯冷淡地說。
泊瑟芬沒多想地說:“你拿去澆水了嗎?謝謝。”還以為他扔了。
然後她發現懷裏的植物不對勁,沉甸甸的野豌豆,葉子跟長出的豆莢茂盛到蓋住了整個寬口罐,罐體都是被根撐破的裂縫。
被哈迪斯提出去溜一圈,都快成豌豆樹了。
這長勢喜人到詭異,泊瑟芬都不知道自己該先開心好,還是該懷疑這玩意的果實會不會跟著變異,吃了會不會食物中毒。
就在她打量手裏的豌豆苗時,發覺四周很安靜,哈迪斯的存在感一向很強烈,現在卻有點低調過頭。
她還以為他走了,可是抬頭卻看到哈迪斯一臉奇怪的沉默地觀察她,像是在觀察一隻自己不認識的動物。甚至是在考慮伸手摸她毛的時候,會不會被她撓破皮。
這不是哈迪斯正常的狀態,他時常亢奮,偶爾冷靜,這種試探性的目光很少見。
泊瑟芬奇怪地跟他對視兩秒,就看到他往後退開幾步。
往後退開?
泊瑟芬眼睛都給瞪圓了,他對她的態度就跟失控的公牛撞牆一樣,死不悔改,死不回頭,什麽時候見他還會往後退了?
接著哈迪斯臉上出現一絲遲疑,那雙沉黑的眼不知道藏著什麽,冷得能治小兒夜啼。
泊瑟芬默默地抱著自己的豌豆,腳已經忍不住往後退,感覺今天的哈迪斯比昨天還不好惹,他難道腦殼又燒壞了?
終於她聽到哈迪斯輕微歎息一下,實在太輕太快,她都懷疑是錯覺。
然後她看到他放在身後的手伸出來,從黑霧出現的光線一開始如同脆弱的蠶絲,白細的毛絲並不晃眼。
隨著黑霧褪去,仿佛黑暗中劃亮的火柴,搖搖欲墜的光芒綻放在他修長的手指間。
泊瑟芬呼吸一頓,像是空氣都被這團朦朧的光給吞走。
等到她終於看清楚,就看到是一個由花枝纏繞出來橢圓形籠子,裏麵藏著亮堂的光團。
哈迪斯言語簡潔,“這是陽光。”
泊瑟芬呆呆看著籠子,這籠子長得蠻像孔明燈的。特別是裏麵同樣都是暈黃色的光,差別一個裏麵是燭光,一個是陽光。
“想要嗎?”哈迪斯聲音一點起伏都沒有,完全沒有先前獻祭禮物的期待。
泊瑟芬忍不住點頭,“想要想要。”
她顧不上矜持,陽光啊,能放在籠子裏的陽光簡直太稀奇了,她鄉巴佬見識少,真的很想要過來觀察一下。
在聽到她歡快的語氣時,哈迪斯動作就像是靜止般,好一會才將籠子遞給她。
泊瑟芬猶豫了下,才小心地伸出手去接籠子,手指碰到他的指尖的時候,被他的皮膚溫度燙了一下,她手指縮了縮,最後還是義無反顧地抓住籠子。
陽光一下就抱了滿懷,溫暖又不燙人,熏著花籠的香,精巧得如同神造之物。
泊瑟芬的臉頰一下就被曬軟了,眉眼柔和無比,在古老的牆壁前,她拎著一籠子陽光,好奇地歪著頭看著,嘴角不自覺地輕勾起。
美好得不可思議。
哈迪斯站在光明邊緣,心裏的愉快壓抑不住出現,是她的情緒。
也是他的。
是的,他要的不止是**,還有她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