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開心

冥府要舉行競技賽, 這個消息一瞬間傳遍了整個黑暗的大地。

骸骨從潮濕的土地裏伸出慘白的手骨,以一種扭曲的姿態爬出來。

無數冥府的怪物立刻衝往常春草原的競技場去湊熱鬧。

頹敗多時的巨大橢圓賽車道上白骨架子橫行,在用白骨手撿碎石塊, 扔到臨時編織起來的皮筐裏。

無數的刻耳斯精靈張著嗜血的獠牙, 發出淒厲的叫喊聲,揮著紅色的衣袍如同迅猛的飛行獸拚命清掃著競技場的石椅,石路跟銅門。

它們本來跟在塔納都斯身邊幫忙搬運屍體,結果臨時被調來打掃衛生,留下死神一個人在戰場上忙碌收割死人的靈魂。

早已經沉寂在死亡中,不再熱鬧的冥府點燃了無數燈台,繪畫中奔跑下來的侍從們不知勞累地將儲藏室裏的鬆油,一罐一罐往外搬。

有些需要大量燃燒木料的地方連棺材柏木板都拖來點火, 這是冥府土地最常見的木材。

一個頭發又卷又白,掛著塊破布在身上的老頭子揮舞著畫筆,邊給賽車道中央隔離塊上的雕像上色邊破口大罵。

“吝嗇的哈迪斯,他什麽時候放我回大地上看一眼陽光,我都給他建造了整個王宮他還不知足, 現在還要我整理競技場, 簡直就是一條惡狗之神。”

臨時跑來充當書寫員, 調度現場的審判官埃阿科斯催促:“再不快點就要割去你的頭發。”

頭發代表一個亡靈的過往時間,也就是他的記憶跟智慧, 割下的瞬間亡靈就變成腦子空白的影子。

代達羅斯控訴歸控訴,正事還是知道辦的,立刻加快速度, 雖然嘴裏還是忍不住嘀咕:“好客神不是厭惡噪音很久了嗎?怎麽突然又恢複奧林波斯神的喜好了。”

每次代達羅斯想罵不敢罵的時候, 總**陽怪氣叫冥王好客神, 好客到客人一來別想再走。

審判官可沒空聽老頭子嘮叨, 突如其來的清理任務,讓他放下處理歐羅巴靈魂的事務來回奔波。

別人不知道為什麽要突然進行競技會,他們幾個審判者卻很清楚。

因為冥王突然開竅想起來,追女神需要討人家歡心。

所以一天都等不了就要立刻整理灰撲撲的歡樂之地,驅散悲慘的氣氛。

——

泊瑟芬沒有想到再次出王宮,並不是坐車或者走路,她看到哈迪斯抬手化出一支筆在走廊牆壁上直接畫了一道線條簡單的門。

站在壁畫裏正在摘橄欖枝的少年連忙跑過來,畢恭畢敬地打開了畫門,露出門後深不見底的黑暗。

泊瑟芬有些麻木看著眼前這一幕,有點可怕,但是又覺得理所當然。

如果長期身處在一個類似恐怖片的世界裏,誰的情緒閾值都會跟著水漲船高,哪天過得太平凡都會不適應。

哈迪斯手指略微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就要往牆壁那走進去。

泊瑟芬有躲避危險的本能,見到都要撞牆了,大腦沒有反應回來前已經停下腳步。

哈迪斯本來就隻是勉強牽著她,手上的詛咒異常沉重,她猝不及防的停下讓他的手指直接脫開,他前行速度太快沒有刹住,一隻腳已經埋入牆壁的門內。

泊瑟芬看到這個樣子,才發現原來真能穿牆而過,她剛要克服害怕的本能試著踏入牆時,卻看到哈迪斯麵無表情低著頭。

他漂亮的額前發跟著垂下,一道陰影蓋住他眼裏的情緒,他在看自己的手。

似乎在生氣。

泊瑟芬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到猜他在生氣,明明他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顯露出明顯的攻擊欲,就是給人一種低沉冷肅的壓抑感。

然後他試著握了握自己的手,手臂明顯出現用力過度的肌肉線條,左手上的金色鐲子驟然化為金粉飛散開,露出了腕部複雜的詛咒花紋,他擦去部分花紋恢複一些力量。

力量伴隨著愛意的湧現,他對她的渴望不斷累積,接近她的每一步都在崩潰的邊緣。

如果剛才他是生氣,泊瑟芬這會敏銳意識到他的眼神過於明亮,如夜裏的野獸閃著熒綠的光芒,真是熟悉的感覺。

她沒有退縮的時間,哈迪斯已經伸出左手扣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輕易得像是在抱一根清瘦的紙莎草花傘,完全沒有剛才費勁的樣子。

泊瑟芬落入到他滾燙的懷裏,再次確定他的情緒失控,從記憶裏發現他正常的時候溫度不會這麽高。

可是她卻沒有發現他進一步的侵占,他隻是單純抱著她踏入牆裏,壁畫上的少年看到他們進來立刻將橄欖枝捧上,放到泊瑟芬的懷裏。

它不會說話,隻是虔誠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懇求什麽。

泊瑟芬不解地捧著一團線條橄欖枝,看著橄欖枝化為她掌心的一副畫。

而哈迪斯沉穩的聲音也響起來,“它信仰你,向你獻上的祭品。”

泊瑟芬仰頭看著他的下巴,“信仰?”

哈迪斯走入門裏,黑暗過後,耀眼的光芒與無數的喧鬧擁擠過來,她忍不住眯起眼,耳邊卻傳來他的低語:“我繪製的畫都渴望將自己獻祭給你。”

畫有附帶他的神力,神力帶著神的強烈願望,畫裏的侍從對她恭敬到塵埃裏。

泊瑟芬沒來得及細究這句話的意思,就發現他們站在一處用石頭整齊壘砌起來的高台上,她看到無數用油跟脂膏塗抹過的火炬點燃起來,火光下,如同古代鬥獸場的圓形的巨石廣場出現在她眼前。

一些麵目可怕的人形飛禽從中間的車道掠過,忙著去刷大理石圍牆上的汙泥,露出競賽浮雕帶。

道路盡頭是敞開的巨大銅門,好幾米高的怪物正在用亞麻布擦拭列柱的凹槽。

而在他們出現的時候,所有坐著的,負責清洗的,還有角落裏的人(神?怪獸?骨頭?)都紛紛站直了身體,看了過來。

這萬眾矚目的場麵,熱鬧得讓泊瑟芬眼皮直跳。

哈迪斯對這種場麵司空見慣,他甚至都不覺得這麽多生物迎接他有什麽不對,那種眼裏無他的冷漠感簡直就像是從出生那一刻就自帶的。

高台上隻有一個座位,是特設的王座。

泊瑟芬被放到上麵的時候,三位拿著書記板的審判官聚攏過來,跟哈迪斯確認競賽獎品後又跑下去,大喊比賽要開始了。

哈迪斯站在她身側,挺拔高大的身軀像是石座邊的守衛樹,他似乎才發現她滿臉問號,終於舍得花點口舌解釋。

“競技賽是最熱鬧的活動,第一項是賽車。如果你不嫌吵鬧那麽還可以看到摔跤射箭等活動。”

泊瑟芬沉默地用手撐著頭,忍不住歎氣。

自從遇到這家夥她就變成了歎氣小達人。

如果這是一場約會,他們絕對黃了。她是個大俗人,就愛鮮花美食遊樂園來場電影更好,不愛運動會場上約會。

審判官冷靜在場下對來參加運動會的各類妖魔鬼怪,宣布競賽的獎品。

泊瑟芬聽到有什麽鼎,馬匹,大鍋……這獎品真是夠接地氣的。

“賽車第一名可獲得脫離黑暗,重回大地恢複自己的生命。”

哈迪斯的注意力沒有在賽場上,他看向競技場上方,看到伺候的侍者出現,帶來羊毛毯跟酒水食物才神色鬆懈幾分。

他發現她喜愛人類的東西,特別是柔軟的羊毛織物,還有新鮮的水果。

突然一陣柔軟的酥麻,從他身上的黑布出現,是她的手指揪住他的衣服一角。

“哈迪斯,獎品會收回去嗎?”她好奇的聲音,帶著幾絲小心的試探。

哈迪斯用右手掐住蠢蠢欲動的左手,低垂下眼皮沉默了一會才回答,聲音平直得嗓子都拉緊起來。

“在公平的競賽中,誰都無權收走屬於勝利者的獎品,那是榮譽。”

泊瑟芬這一刻覺得,鮮花美食算個劈,競技場約會才是最美好的。

她輕側過身接近他說:“要不,我們也去比賽吧。”

哈迪斯終於轉頭看向她,毫無表情波動的臉,像是賽場中間那尊臉部來不及上色的雕像,冷酷到接近空白。

他輕聲問,溫和得讓人毛骨悚然。

“你也想下場爭奪第一的榮譽嗎?”

泊瑟芬差點沒被這家夥的陰陽怪氣給噎到,她隻得鬆開他的衣服,知道糊弄不過去隨口說:“我隻是覺得你肯定是第一名,你的馬車很快。”

算了,她想要逃跑的意圖太明顯了,難怪哈迪斯被刺激到臉更癱了。

“好,我們去比賽。”他說。

泊瑟芬發呆般地看著賽道上的神像好一會,才後知後覺仰頭,“啊?”

然後她看到哈迪斯低著頭,柔軟的頭發再次垂落在他眼下,他好像在開心。

到底有什麽好開心的?泊瑟芬突然覺得神的心思好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