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皮卡車從遠處不緊不慢駛來,在冷風中發出疲憊沉悶的嗚響。施璟朝店門口探頭,發現是爸媽回來了。

“媽,你們幹嘛去了,我都說我今天回來,你們還不好好在店裏等我。”她起身,身上的衣物繁雜,外披皮衣帶倒了紅色塑料椅,她扶起椅子,走出店門口。

母親施曼容差點認不出自己的女兒。

施璟這一身考究的黑西裝加皮大衣,黛黑西裝翻領處露出半截白淨纖細的脖頸,脖子上戴了一條純金雙套項鏈,胸口別一枚鑲有三顆祖母綠的胸針,臂肘下夾著一個中年老板常用的皮包。

看起來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不合身,還很滑稽。

“小璟,你這,這是什麽打扮啊。”施曼容握住她的手腕抬起來,圍著她看。

“媽,我不是小孩子了,現在是大老板,不能再穿那些花裏胡哨的衣服。得成熟點,出去談生意才能唬住人。”施璟從不對自己的審美存疑,好自矜誇,並以這一身成熟裝扮為榮。

“整得跟賣保險一樣。”施曼容打趣道,笑了兩聲,擁著施璟進店門,“還沒放寒假吧,你怎麽回來了。”

“大四呢,沒什麽課了,都是寫論文和實習呢,也沒大多的事兒,就回家一趟了。”施璟又從包裏取出十萬現金給母親,“媽,這錢你拿著,我現在有出息了,可厲害了。”

施曼容眉頭緊皺,惴惴不安,作為母親,施璟的性子她知根知底。年輕時她和丈夫於東祥創業開網吧,開KTV,攢了資金又開了規模不小的紡織廠。

那時國家大力扶持國內製造業,施曼容和丈夫開的紡織廠正趕上風口,蒸蒸日上賺了不少錢。夫妻倆做生意忙,無暇陪施璟,隻會無節製給她錢,縱著她揮霍,要什麽給什麽。

施璟上大學時,紡織市場逐漸不景氣,東南亞的製造業又迅速崛起,搶占外商客源。加上國內外貿易摩擦,環保政策收緊等,施家的紡織公司隨著一片製造企業的破產浪潮而倒下,再也沒起來。

夫妻倆以流拍價賣出工廠的紡織設備,低價拋貨,才勉強付清工人的工資。

大風大浪褪去,夫妻倆決定不再冒險了,回老家小鎮開了水果店,日子也算是安穩。

施曼容和丈夫心態倒是平和,隻不過最擔心的是施璟,施璟從小花錢大手大腳慣了,夫妻倆就怕施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不過好在,施璟上大學後,似乎懂事了不少。

每月給她三千塊,她也沒多鬧,打電話給家裏都是報喜不報憂。放假回家了,還會給家裏人買禮物,除了性子懶散些,也沒太大問題。

“小璟,你創的什麽業啊,靠譜不?”父親於東祥停好皮卡車,走進來道。

施璟擺擺手,脫下皮大衣給給蔣獻,空口說白話,“說了你們也不懂,都是互聯網上的東西,跟你們以前那套實體業不一樣。”

蔣獻接過施璟的皮大衣,隨手疊了疊,淡聲替她解圍:“叔,小璟主要幹娛樂產業呢,我現在不是在拍戲嗎,我的工作都是她給談的,我倆合作,她賺大頭,我拿點小錢。”

施璟笑了,獎勵性地捏捏蔣獻的胳膊,拉著父母坐下吹牛。

“對,就是小蔣說的那樣,我開的經紀公司,他當我的藝人,他接的戲、廣告全是我去談的。我現在呀,也算找到賺錢的路子了,以後公司肯定會越開越大的。”

施曼容想起,的確偶爾能在電視上看到蔣獻,便不再多做懷疑,如今這些年輕人的娛樂產業,她是越來越不懂了。

施璟是任性了些,但蔣獻算個不錯的孩子,家境優渥,是個實打實的富二代。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有蔣獻在施璟身邊,她也放心不少。

水果店一樓是門店,二樓是住房,兩室一廳,還有廚房。

於東祥上樓做飯,施曼容在樓下看店,施璟精力旺盛閑不住,拉著蔣獻去逛街。

蕪寧鎮不大不小,全鎮三十多平方公裏,下轄有六個行政村,鎮上主要產業以燈具為主,隨處可見的燈飾鋪子,鎮區外圈全是燈具小作坊。

施璟和蔣獻在街上閑逛,路邊小商販推著三輪車叫賣,蔣獻一手挎著施璟的皮大衣,道:“你還是把皮衣穿上吧,隻穿西裝真的很像賣保險。”

“給我披上。”施璟聳聳肩。

蔣獻幫她披上皮大衣,摟著她的肩走,路過一家男裝店,他腳步停下,“買件襯衫,我下周得穿。”

“你自己進去。”施璟留在門口不願進店,覺得蔣獻丟人,這種檔次的地攤貨,她看都不想看。

蔣獻穿衣服不在乎牌子,為了攢錢給施璟揮霍,他拮據慣了,除了品牌方送的,或者家裏給買的衣服,他都穿路邊攤,超過一百塊的東西都猶豫好久。

施璟雙手抱臂,不耐煩等著。

聽到蔣獻在店裏和老板討價還價,一件五十九塊的白襯衫,他覺得太貴了,問四十能不能拿下,老板唾沫橫飛一個勁兒說不行。

施璟糟心得很,走進去,皮包裏拉出一百塊塞給老板,“不用找了,包起來。”

蔣獻眼疾手快奪回錢,對老板道:“四十吧,四十我就買。”

“算了算了,四十給你,年紀輕輕的,就沒見過這麽摳的。”老板拉開腰包找零錢,隨手扯了個紅色塑料袋把襯衫塞進去遞給蔣獻。

蔣獻環視店裏一圈,又走到角落的貨架邊,問:“老板,**怎麽賣?”

“十塊錢一條。”

蔣獻挑了兩條過來,站到施璟跟前,問她的意見,“這個可以吧,料子摸著還挺不錯。”

“十塊錢一條還講究什麽料子,不磨襠就不錯了。”施璟眉眼鬱結,嫌棄都要溢出來,裹緊自己的皮大衣,後退兩步和蔣獻劃清界限。

蔣獻扯了扯**,“應該不磨吧,我上次買的也是十塊錢一條,穿著還行,就是洗了幾次就容易褲頭脫線。”

“你能不能別總是這麽嘰嘰歪歪......”施璟不知該說什麽,索性扭過頭不看他,蔣獻的精打細算每次都讓她覺得顏麵盡失,五十九塊的襯衫還要講價,十塊錢一條的**還要掰扯料子,俗不可耐。

“你說買一條還是兩條?”蔣獻拿不定主意,又問。

“別買了,十塊錢一條的**有什麽好買的。”

蔣獻舉棋不定:“我都沒穿的了,家裏那幾條全都開線了。”

施璟兩眼一抹黑,按捺住燥氣,“丟人現眼,別買了,回去了我給你買。”

“真的?”

“煩不煩。”施璟靴底踢踏離開店門。

蔣獻把**放回原位,提著裝有白襯衫的紅色塑料袋跟上她。

兩人逛了一會兒,又回到施家水果店,飯菜都做好了,簡單的家常菜,紅燒茄子、麻婆豆腐、春菜燉排骨、青瓜炒蛋。施璟難得的不挑食,吃了兩碗飯。

水果店二樓房間不夠住,一家人回村裏過夜,從鎮上到村裏不過三十分鍾的車程。

她家在村裏是三層小樓房,蓋的是早些年興起的農村式小別墅,如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施曼容和於東祥,還有姥姥都住在一樓,施璟房間在二樓,給蔣獻也安排在二樓的客房。

蔣獻在樓下衛生間洗過澡,肩上搭著毛巾,端了一盆熱水上樓,在施璟房門前輕聲叫人:“開門。”

“幹嘛,你別跟我睡,讓我爸媽知道咱倆在談戀愛,我丟不丟人?”施璟窩在被子裏玩手機,悶聲道。

“我給你敷一下腰,快開門。”

施璟想起自己腰肌勞損的事兒,不情不願出來開門,白淨小臉耷拉著,好似腰疼是蔣獻弄的。

屋裏熱風機開得足,她脫光了趴**,蔣獻手上抹了精油給她按摩,絮叨埋怨:“我就沒見過有人躺著玩手機玩到腰肌勞損的,”

“說一次就得了,一直說一直說幹什麽,你算老幾,天天這麽管我。”施璟拿手機刷微博,點進蔣獻的個人超話,“站姐到底是怎麽賺錢的?”

“集資,賣圖,賣手幅,賣周邊之類的。”

“能賺很多嗎?”施璟來了興趣。

“有一部分純粹是熱愛,追明星行程活動、演唱會之類的,要倒貼很多錢,基本不盈利。賺錢的基本是搞選秀,追愛豆,和追CP,通過集資和賣周邊,確實能賺到錢,代拍的也能掙到一些,你想幹什麽?”

施璟扭過腰,摸摸蔣獻的耳朵:“我想到個賺錢的法子,你一邊當明星,一邊當代拍當站姐。近水樓台先得月,資源整合,利益最大化,這完全穩賺不賠啊!”

蔣獻用力揉她的腰:“你是不是以為左腳踩右腳就能上天?”

“跟你說不通,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施璟扔掉手機,兩隻手交疊墊在下巴處,被他按得舒服,聲音軟綿,“小蔣,我真的想創業了,你說搞養殖怎麽樣?”

“資金呢,你有錢嗎?”蔣獻給她揉好腰,脫下自己的睡褲,湊過來讓施璟看他**邊沿炸開的雜線頭,“**破成這樣都沒錢買,哪有錢給你創業?”

施璟抽了他一下,“一邊兒去,就不該跟你說這些,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你這種二流網紅,哪裏能理解我這種大企業家的抱負。”

被施璟趕了幾次,蔣獻還是窩在施璟房裏過夜,生怕施璟又熬夜趴著玩手機,對腰不好。

次日他醒來,身邊空無一人。

順著窗戶往下看,看到施璟披著皮大衣,兩眼帶笑和村長講話,她聲音清亮:“村長,我是咱們村為數不多的大學生,給村裏修座橋是應該的,大家鄉裏鄉親的,相互幫助才是正道。”

蔣獻聽得心頭一緊,套好衣服匆匆下樓。

一問才知道,施璟大早上在村裏溜達,看到村東口的河道上隻有一座久年失修的木橋,車輛都不能過橋,得繞到上遊淌水過河,交通極為不便。她找到村長,信誓旦旦說自己全款捐錢修橋。

蔣獻腦仁漲疼,問道:“政府不批錢嗎?”

村長:“申請了好多次,就是批不下來啊,村民大家都有難處,眾籌修橋的話也不是個辦法。”

施璟推開蔣獻:“這有你什麽事兒,回家去,我跟村長談正經事兒呢,你別瞎摻和。”

她整了整衣領,輕咳一聲道:“村長,這事兒包我身上,捐一座橋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兒。你去找政府那邊的人談一談,盡快弄好捐贈協議,以後橋修好了,在橋頭刻上我的大名就行。”

“修一座橋多少錢?”蔣獻追問。

施璟剜了他一眼:“話多,談錢多傷感情,都是鄰裏鄰居的,你老問這些幹什麽,趕緊回家去。”

村長扶了扶老花鏡,眯著眼看蔣獻:“小璟啊,這位是?有些麵熟啊。”

“他是我助理小蔣,別管他,小員工不懂事兒,話多得很。”施璟臉龐笑意明晃,搭了一下蔣獻的肩頭,下頜挑高,神氣揚揚看著他。

村長“嘖嘖”兩聲:“就沒見過長得這麽俊的小夥子,跟明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