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佛渡眾生

不是廟會或者初一十五,觀音寺的大門是不開的。許隱從小門進去,在大雄寶殿門口問了一個一個僧人,說明自己是家屬,對方將她帶去了大雄寶殿後方的淨室。

“去年統戰部要求我們管理規範化,師父們商量後采用了上頭文件上的辦法,在行政上改革了體製,所以去年弗諼被分配到了書記的位置,主要是負責寺廟的文化、教育和宣傳工作。”

對方向許隱解釋,說完轉頭再次朝許隱施了個禮:“未曾向施主介紹,失禮了,小僧弗達,是弗諼的大師兄。”

“師父好,”許隱雙手合十也朝他還禮:“節林在這邊給你們添麻煩了。”

“佛家講究一個緣字,並無麻煩一說。”說著他將許隱領入了淨室。

許隱站在門口看到了那個嬌小的身影,姐妹倆已將近一年多未見了。

許節林戴著眼鏡,正在拿著毛筆寫什麽,二人進門她頭也未曾抬,筆在右側收尾才直起身。

見到許隱她愣了一下,叫了一聲姐。

弗達又朝許隱施了禮:“既如此施主請便,若有需要著弗諼前頭喚我即可。”

許隱覺得這個師父說話的語調和語氣都帶著神聖,她靜聲屏氣朝他還禮,看他出門才覺得放鬆下來。

許節林給她搬了一個凳子:“姐你吃過飯了沒,齋堂還有一些茶葉熬的粥,我去幫你打一碗?”

許隱將她拉住搖了搖頭:“我今天來是有事和你說。”

許節林折回身坐下,給許隱到了一杯茶。

“大哥,昨天車禍去了,媽說他小時候也帶過你一陣,明天上山你要不要去送送?”

許節林端著茶喝了一口:“我,就不去了,我給大哥抄一卷經書,去寶殿為他誦經,願他早入輪回。”

她說這話時,許隱在她臉上沒有看到任何表情,沒有驚詫也沒有傷悲。看她如方外人一般,許隱徒自覺得有些悲涼,仿佛麵前坐著的這個人並不是她的妹妹許節林。

她歎了一口氣:“不知道哪天我去了,你是不是也能這樣鎮定。”

許節林盯著茶杯沒有說話,靜了一會兒,許隱站起身要走,她卻突然開口了:“姐你知道嗎,我昨天跟師兄下山,發現我竟然體重過九十了。”她生下來瘦弱,二十多年來體重沒到過八十五。

見許隱莫名,她繼續:“都說心情會影響身體,在無油無肉的地方能長到九十,說明這兩年我真的挺開心的吧。”

“以前我覺得爸媽不喜歡我,因為你是爸媽的第一個孩子,他們把你捧在手心裏,寶林呢,鬼精鬼精的,誰看了都喜歡都要認作幹女兒,媽雖然不明說,但談到寶林時話裏話外都有股子驕傲的勁兒,許傑盛就更不用說了,全家都寵著他,所以我老是想不通,為什麽我是最惹人嫌棄的那個。”

“其實你不知道,你們的很多抱怨在我看來是一種炫耀,你說爸媽不送你去上大學,更像是在諷刺我連上學這種事都辦不好,寶林埋冤學習太苦,實際上很輕鬆就考上了不錯的大學,許傑盛就更過分了,他老是指責我這樣指責我哪樣,每次跟他爭吵我都覺得心累想要逃離,我不明白為什麽我那麽努力去做了,全家人還是覺得我做的不好。”

“特別是媽,她在背後打量我的那種眼神,好像覺得我這輩子就要完了,就要毀了,我不懂她為什麽要這樣想。”

說到這裏她笑了:“雖然現在我仍然不懂,但我釋懷了,物有本末,事有始終,因果是輪回的,我不應該太過去執著某一方麵,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如此,我隻是其中的一部分,大哥去世也是,不過是因果的一部分而已,緣起緣滅一場,我已決定不入紅塵,我舍棄了因,得到了現在的果,我不奢求姐你能理解我,隻求你放過我。”

許隱覺得自己的心寒到了底,她伸手去穩桌子,在心裏仔仔細細的咀嚼這番話,所以她認為她會這樣都是家裏人的錯嗎?

她退後一步,擰著眉看許節林:“你怎麽這樣想,上大學那陣你肺炎生病,媽那麽遠去照顧你,你不知道你說要回家找工作,爸甚至和我商量要你接手那個小作坊……算了算了,”許隱將眼眶裏的淚憋了回去:“我放過你,放過你,你在這裏開心就行。”

說著她拿起帆布包轉身出門,頂著明晃晃的太陽下山,一邊走一邊哭,到山腳哭夠了,坐在一個水井旁洗了一把臉,她仰頭看頭頂的樹葉,來前明明想好要忍住要忍住,盡量跟她溝通時間久一點,到最後還是沒能成。

她覺得有些頹喪,歎了一口氣站起身去開車,上車時瞧見不遠處的鬆樹下也停了一輛車,還是奔馳,她轉頭四周看了一圈,荒山野嶺的,一個人也沒有,不禁覺得有點毛骨悚然,發動車子踩了油門往鎮裏駛去。

孟臨一早得了褚寬去世的消息就過來了,不過令他感到驚奇的是,孟傳宇也在,而且看樣子似乎比他到得更早,他抱著褚凝,左右招呼進來的人,看起來挺忙的。

孟臨看了一圈沒有看到許隱,尋著院子裏角落的褚翠走了過去。

“姨,”他坐下給褚翠遞了一隻煙:“節哀。”

褚翠接過煙罷了罷手:“都是命。”

她掏出打火機將煙點燃抽了一口,吐出煙霧問:“找許隱吧?我讓她去接她二妹了,就快回來了。”

孟臨點頭:“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沒什麽忙的,都是按照那套流程走,東西備齊了就行。”

兩人正說著,看見許隱從路口下來,她直直朝這邊走過來,孟臨在旁邊拿了一個塑料凳放到了他和褚翠中間。

褚翠隻瞥了一眼,看到她身後沒人,就將眼神收回來低頭抽著煙。

許隱坐下,拍了一下孟臨的腿:“我渴死了,你去給我倒杯水。”

孟臨接水回來褚翠那隻煙也抽完了,她也沒避諱孟臨,問許隱:“她不願意回來?”

許隱一邊喝水一邊搖頭:“她升官了,現在是寺廟裏的書記,十月有場廟會,離不得她。”

說完她又補充:“她也為難,這麽大的事交給她不想弄砸了,我就做主,讓她廟裏表示一下,意思到了就行了。”

這頭褚翠聽了,冷著的一張臉果然緩和了下來:“做她喜歡做的事她是能做好的。”

“可不是嗎,我這次看著人長胖了不少,一問,說九十多斤了。”

褚翠終於笑了:“寺廟能有什麽油水,能長到九十多。”

“這您就不懂了,人家有自己那一套,早上四五點起床,要念經,要學習,晚上七八點就得睡覺,作息規律了可不就長胖了。”

褚翠點頭:“我也不奢求她什麽,健健康康的就行。”

許隱終於鬆了一口氣:“您早這麽想就對了。”

母女倆正說著,褚橙捏著一條白布過來,褚寬是小輩,輩分比他大的不用在頭上戴白布,所以院子裏也隻有一些孩子或幾個比他小兄弟姐妹戴著。

褚橙把那條白布搭上許隱頭上給她戴好,問她和孟臨:“你倆下午有事沒?沒事替我去一趟西橋,幫我把骨灰盒拉回來。”

許隱點頭:“你把地址發給我吧。”

說著三個人慢慢往大馬路上走去,離褚翠遠了,褚橙才悄悄問:“節林不願意回來?”

許隱搖頭:“倔得要死,我現在真的跟她沒法正常溝通,每次見她我都得傷心,她那說法就是家裏人把她變成那個樣子的。”

“要我說就讓她清淨著過吧,也不要有在把她拉回來的想法,她開心不就行了。”

許隱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看我媽應該也是接受了,回來路上我還反思,下次去就正常敘敘舊,不要提什麽回來這種話了。”

褚橙翻開手機,打了幾個字將地址發到了許隱手機裏,然後錯開許隱看後麵的孟臨:“本來說讓傑盛去的,後麵有些流程要他跟我侄子在,就隻能麻煩你們了哈。”

“應該的,”孟臨說:“這兩天沒什麽事,你有什麽需要盡管說。”

“嘖,我是不是見鬼了,”正要上車,許隱突然來了這麽一句,聽得褚橙後背發涼。

許隱指著前麵那輛奔馳:“我剛才在磨子山下麵也看到那輛車了。”

褚橙望去,看了一下那開頭的英文字母,不禁砸了一下舌,現在鎮上的暴發戶這麽多嗎?

“確定是一輛?車牌號一樣?”褚橙也來了興趣。

許隱搖頭:“那倒是不確定,沒怎麽細看。”

“行了,上車吧,”孟臨上了駕駛座,係好了安全帶。

倒了車,打方向盤轉到馬路上,透過後視鏡看到孟傳宇抱著孩子在喊褚橙,孟臨覺得匪夷所思,問許隱:“你姐跟傳宇談上了?”

許隱瞥後視鏡,淡淡看了一眼那一家三口的背影:“談上了?人家孩子都抱在手上了。”

孟臨一腳踩了刹車,支出頭去看,又回身看許隱:“你姐那小孩是傳宇的?”

許隱點頭,調低座椅,閉著眼睛養神:“他們之前也磨嘰著呢,褚橙也不確定,所以這事我也不知道怎麽說,主要是那段時間你不是把我甩了嗎,我還在琢磨怎麽拿下你,就沒想起這茬。”

“……”孟臨欲言又止,不知到該把她這段話拆成幾部分來理解,發動油門,半天來了一句:“我沒甩你。”

聞言閉著眼睛的許隱一下笑了出來,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

這邊褚橙跟著孟傳宇折身回去,孟傳宇抱著褚凝在她旁邊說:“是你嫂子那邊的親戚,這會正在樓上鬧,你媽差點跟人打起來了,我拉了兩下,但也不好多說,我聽著那意思就是想要錢。”

褚橙站在院門口停下了,她看著二樓歎了一口氣。

過了一會兒孟傳宇又說:“上去看看怎麽說吧,主要是看你嫂子怎麽想,她要不想走,花錢消災最好。”

褚橙點了下頭,將散下來的頭發挽到耳後,抬步上樓,房間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吳菊坐在一旁哭,褚橙推開人進去,看見萬婷躺在**,而萬婷爸媽和哥嫂站在一旁,大家臉色都不好看,萬婷母親看見褚橙,知道能做主的人來了,垮著一張臉上前要和褚橙理論,話到嘴前還沒吐出一個字,褚橙將她推開了,直接坐到了萬婷身旁。

“嫂子,這個時候論我哥的身後事其實不該,但他有多混蛋你我都清楚,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你要是想留下,今天就不能有人帶你出這個門,你要是想走,你需要什麽我盡量滿足。”

萬婷兩行淚掛在臉上,直直的盯著自己的手,回家她肯定是不想的,留在褚家至少有人幫她帶孩子,她自己有手有腳,褚培吳菊也勤快,褚橙時不時補貼一點,兩個孩子怎麽也養得下去,而且這個時候留下,褚家一家人隻會更感激她,但是回家什麽都沒有不說,可能還會再嫁,再嫁一個什麽樣的人需要運氣去賭,三十多歲的人了,她賭不起,於是她咬牙搖頭:“我不想走。”

這話一出萬婷母親就來勁兒了,咋咋呼呼的要上來拉人,褚橙一把她推開,在那人又要上來前她指著對方的鼻子,居高臨下的釋放殺氣:“要多少錢?直接說。”

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一下被唬住了,原本準備好的說辭也變得吞吞吐吐的:“十,十萬。”

褚橙點頭:“行,錢我給你們,但要簽協議,下次再看見你們,我就讓你們下半輩子都不好過。”

人群外,孟傳宇抱著褚凝,逗女兒:“媽媽好凶,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