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我的想法, 對帝尊而言，有什麽意義呢？”
他不在乎她想了些什麽，痛苦糾結過什麽, 隻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罷了。
宿月不想告訴他答案。
“你到底想要什麽？”玄蒼的眼中，罕見的浮起一絲迷茫。
宿月自嘲的笑了笑，玄蒼大概永遠都不會懂她在憎恨什麽。就算有一天真的懂了，也不會為她改變。
他是神, 而她從未脫離過人的身份。
他們之間的差距，原來一直都和地位權勢無關。
她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想要了。”
玄蒼看了她良久, 終於收回目光。
朱厭的屍骨在火焰中消散成灰，籠罩在上空的結界, 裂開一道縫隙, 陽光灑了進來。
溫暖的陽光, 從遠處飄來濃鬱的花香, 以及林中的鳥叫蟬鳴, 讓她一瞬間回到了世間。
什麽忘卻不掉的恩怨糾葛，都變淡了。
“統帥——”還沒等宿月多感慨一會兒，厲嘯的聲音已經從遠處傳了過來。
一嗓子吼下去, 驚起無數飛鳥。
宿月轉身, 不多時就見厲嘯的身影在林中穿梭, 很快來到她麵前。
見到宿月身旁竟還站著一人，他稍顯驚訝, 仔細看才發現竟是玄蒼仙帝，當即單膝跪地，行大禮。
由於玄蒼在一旁, 厲嘯顯得分外不自在，連目光都不敢輕易偏移半分。
見他緊繃的模樣, 宿月隻好出聲問道：“怎麽隻有你，其他人呢？”
厲嘯低聲回道：“帝尊召了其他人回去，隻留下屬下在這裏等著統帥。”
宿月點點頭，隨即轉頭看向玄蒼，說道：“帝尊，若是沒有其他事……”
玄蒼此時正負手偏頭，不知在看什麽。
聽到她說話，收回目光，淡淡問道：“急著回去？”
宿月在厲嘯麵前，對玄蒼的態度自然不會如私下裏一般，隻道：“帝尊是還有事要吩咐嗎？”
“沒什麽事。”
宿月心下一鬆，又聽他說：“不遠處有座山穀，青衍在裏麵藏了幾壇好酒，他本想讓我尋到後送給你，正巧你也在，不如一道過去吧。”
宿月一時無法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她又不能去天外問青衍，左右不過一件小事，若是拒絕了，倒是顯得她小題大做，於是便答應了下來。
既然要和玄蒼一起去尋酒，自然不可能帶著厲嘯。想必厲嘯也不是十分願意站在玄蒼身邊，宿月隻好對他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待我回仙界後，會向帝尊稟明一切。”
厲嘯忙不迭點頭：“那屬下就先告退了。”
得了宿月的話，厲嘯一刻都沒耽誤，一溜煙的跑沒了。
“你這下屬，倒是靈巧。”玄蒼隨口評價道。
“帝尊可不要對我的下屬產生什麽‘非分之想’，他是我的人了。”
通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她覺得厲嘯值得好好培養一番，也有心讓他成為自己心腹。雖說玄蒼大概率隻是隨口一說，她還是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不過一隻狼崽子，你倒是護得緊。”玄蒼似有些不滿地輕哼一聲，摔了袖子轉身走了。
宿月覺得這人真是喜怒無常，她護著自己下屬不是應當的嗎，好端端的，又生什麽氣？
一直跟著玄蒼進入了那處無名山穀，她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哪裏惹了他不高興，一路都冷著一張臉，連話也不肯說一句。
這山穀中草木之氣濃鬱，雖沒長什麽年頭久遠的靈花異草，但穀中花草都十分喜人。
進了山穀向前走不遠，便能看見一大片玉鈴蘭，小鈴鐺串一般在風中搖曳，起伏。穿過花海，宿月便聽到了汩汩水聲，幾塊巨大的山石不知是何年月落在此地，四處散著。
山石砸出的坑洞中，有水湧出，漸漸的就形成了一個個小的水潭，水麵上有白色霧氣氤氳，竟然還是溫泉。
如果是宿月一個人來，她倒是願意在這裏消磨一下時光，可惜玄蒼在旁邊，她什麽都不好做。
見玄蒼走到這裏便停下，宿月以為藏酒的地方到了，便對他道：“帝尊，酒被藏在這裏嗎？”
“不知道。”玄蒼回答的十分痛快。
宿月**了一下嘴角：“不知道？”
她又快要壓不住自己的火氣了。
“需得夜裏，才能找到藏酒的地方。”玄蒼適時補充了一句。
宿月懷疑地看著他：“真的？”
“嗯。”玄蒼找了塊石頭，隨意坐了下來。
“您難道不能直接將酒找出來嗎？”
“藏酒的樂趣在於尋找的過程，不要想著作弊。”他瞥了她一眼。
行吧……
反正就是等到晚上而已，又不是第一次與他獨處，沒什麽大不了。
接下來的閑暇時光倒也沒有浪費，宿月在山穀裏轉了一圈，從花海中找到了一串紫色的玉鈴蘭，摘下來簪在發間。又找到了幾種果子，嚐了嚐，味道竟然還不錯。
她滿載而歸的時候，玄蒼已經尋了塊平滑的巨石，躺在上麵曬太陽。
陽光從正麵灑在他身上，黑色的絲織長袍，在刺目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銀光。因手臂枕在腦後，領口微微扯開，隱約能看半遮半掩下，紋理清晰的肌肉。
他胸口起伏平緩，像是睡著了。宿月走過來時，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宿月起先以為他隻是在裝睡，直到太陽將落山，才終於見他有了動靜。她轉頭去看得時候，玄蒼剛剛起身，一手支著額頭，似乎不太舒服。
“你……醒了？”宿月斟酌了一下出聲道。
之前，她一直覺得玄蒼受傷，是裝模作樣，連他自己都承認過。
可是剛剛，她開始動搖了。
雖然他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妥，但總給她一種虛弱的感覺，甚至在她靠近的時候，沒有一點反應，這本身就是問題。
既然他有意掩藏，宿月也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異狀。不管玄蒼究竟出了什麽意外，以她現在的身份，最好不要去詢問，就算知道了，也幫不上忙。
“嗯。”剛剛醒過來的玄蒼，帶著一絲慵懶，目光也有些迷離。
他看著落日餘暉下，逆光而立的宿月，看著她的臉，聲音微啞對她說：“很漂亮。”
宿月下意識摸了摸發間的那串玉鈴蘭，朝他燦然一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今夜的月華格外美，像是淡色薄紗散在空中。
而宿月隱隱注意到，他們所在的山穀，似乎吸引了許多月華，原本散落在周圍的石頭，也在月華下散發出了淡淡光暈。
“這到底是什麽石頭，怎麽還會發光？”宿月湊到最大，也是最亮的那塊石頭旁，仔細摸了摸，轉頭問玄蒼。
“冷月石。”
宿月雙眼立即亮晶晶道：“能做月斛的那個冷月石嗎？”
“嗯。”
月斛是一種器皿，可以盛放月華，十分漂亮。不過，就算沒有打磨過，依然很美。
冷月石吸引來的月華越來越多，幾塊石頭慢慢變成了乳白色，當吸納的月華到了一定程度時，冷月石上也發出了一道“月光”。
宿月發現，其餘幾塊大的冷月石也都一樣，一道道“月光”照在地上，最終匯集在一起。
宿月眼睛一亮，指著那塊最亮的區域，問玄蒼：“是不是那裏？”
玄蒼輕笑，微微抬起下頜，示意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沒用他幫忙，宿月小跑過去，將土挖開，果然在下麵找到了一個酒壇。
酒壇也是用冷月是做的，在月華的照耀下，同樣散發著乳白色的光芒。宿月抱起酒壇，走回玄蒼身旁，臉上還帶著笑。
她開始讚同玄蒼的話了，尋酒的過程，果然更有趣。
“要嚐嚐嗎？”玄蒼問。
宿月忙不迭點頭。
玄蒼勾了勾手指，幾塊散落在旁的冷月石一個一個疊起來，疊成了一個矮幾，他將兩個酒杯放在上麵，宿月掀開酒封，將裏麵的酒倒了出來。
除了撲鼻而來的清冽酒香，還有伴隨著星點光芒的酒液，如玉帶一樣流瀉而下。
杯中盛滿酒水，像是星河落入杯中。
玄蒼拿起酒杯，與她輕輕碰了一下，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酒入喉，帶著絲絲甘甜，隨後，她感覺自己像是飄起來了一樣，飄在空中，俯瞰著大地。
她看到了無名山穀，山穀中的角落裏，還藏著一串紫色的玉鈴蘭，看到玄蒼偏著頭在看她，他的眼神很溫柔，就像今夜的月色。
當意識回歸身體，便見玄蒼朝她舉杯。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兩人共飲了這壇酒。宿月抬頭看著天空，上麵有好幾個圓月，不停的旋轉。
“一、二、三……十八，竟然有十八個月亮！”她迷迷糊糊的數完，一臉驚喜地轉頭和身旁的男人分享。
結果，她身邊的男人竟然也變成了兩個！
她捂著嘴倒抽了口氣，用她以為很小的聲音說：“太可怕了，竟然有兩個玄蒼。”
早已見識過她酒後醉態，玄蒼接受度極高，甚至還與她搭話：“不想見到玄蒼嗎？”
“不想，不見他。”宿月狂野地搖頭，把頭上的簪著的玉鈴蘭都甩掉了。
玄蒼抬手，那一串玉鈴蘭落入他掌心：“為什麽不想見到他？”
“我討厭他。”宿月嘟嘟囔囔地說。
“他哪裏做錯了，你可以說出來，讓他改。”玄蒼聲音和緩地說著。
“我都生氣了，他也不哄哄我，他太壞了。”
“啊……”玄蒼微愣，隨後低笑，“是啊，他太壞了。”
宿月撲在冷月石搭成的矮幾上，像是個沒殼的小烏龜一樣，劃拉了幾下，抬起頭迷茫地看著他：“你是誰？”
“我是神仙，你對著我許願，我就能為你實現。”
宿月微微張開嘴，突然驚喜地說：“你給我變個明蒼出來吧，他對我可好了。”
玄蒼的表情微微一滯：“他對你不好。”
“你騙我，我相公對我最好了。”宿月說著，眼巴巴地瞅著他。
最終，坐在那裏的男人，變成了另外的模樣，黑色的袍子變成了白色，俊美的臉上，不再隻有拒人千裏的冷漠，他的眼中盛滿了溫柔的笑意。
“相公！”宿月撲進他懷裏，像是曆經了千山萬水。
玄蒼垂著眼，由著她在自己懷裏撲騰。
折騰累了，宿月枕在他肩頭，一聲又一聲地叫：“相公。”
每叫一聲，玄蒼便低低的應一聲。
“相公，我好累啊！”直到她的聲音漸漸變低，一抹濡濕浸染了玄蒼肩頭。
他的身體微僵，稍稍後傾，看著她枕在自己肩頭，閉著眼，眼淚順著臉頰緩緩的往下流。
“我好累啊……”她的唇張張合合，幾乎聽不見說話的聲音。
玄蒼凝視她許久，終於俯下身，與她微張的唇輕觸。
在他終於想要退開的時候，一雙手臂環住了他的頸項。
……
夜半，月華散去，山穀中暖風習習，漫天流星劃過天際，星河傾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