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怎麽來了？”玄蒼抬手將臉側噴濺上的血跡抹去, 抬眼看向宿月。
宿月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察覺到了她的動作，玄蒼劍眉一挑：“嚇到了？”
宿月神色警惕，仔細打量著他, 不敢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好一會兒才遲疑地問：“您……還好吧？”
玄蒼與她對視片刻，緩緩道：“不太好。”
宿月沒看出他哪裏不好，但還是緩步上前。玄蒼沒有動, 等她走近才朝她微微抬起手。
宿月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扶住了他的手, 隨後，他整個人朝她倒了過來。
“哎——”她隻來得及叫了一聲, 高大的身影已經撲進了她懷裏。
宿月的胳膊環在他腰間, 稍一用力, 將人從血坑裏拖了出來。
當目光落到他後背上, 卻稍稍愣怔片刻。
如她曾經所見, 他背上有一黑一金兩道很古怪的紋路，隻是如今金色的紋路幾乎不見，隻剩下黑色的。
那黑色的紋路, 隻要多看幾眼, 便讓她覺得十分不祥。
她移開眼, 將玄蒼拖到一棵樹下，讓他倚靠著樹幹坐著。
在旁邊站著看了一會兒, 她又揮了揮手使出一道清潔術法，將他身上沾著的血跡除淨。
玄蒼身上並沒有外傷，可他方才又不像是裝出來的。
宿月緩緩蹲在他身旁, 將手指搭在他手腕上，還未探查出什麽異常, 卻被人反手扣住。
他沒有睜眼，隻是幾不可聞地道：“乖一點，別**。”
宿月掙紮了幾下，才好容易將手掙脫出來，此時也沒心情去探查他的身體狀況了。
她起身道：“帝尊先歇著吧，我手底下有個逃犯剛巧闖了進來，我去找他。”
等了半晌，玄蒼也沒發出一點聲音。宿月實在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恢複意識，還是裝的？
沒有想太久，宿月便轉身離開，走出沒多遠，身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她腳下微頓了頓，想著轉頭看一眼就走，結果一轉頭見他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往旁邊倒去。
她眼疾手快地將人扶住，往回摁了幾次，總算把人擺回原位。
這種情況她總不能把人扔了就走，宿月歎了口氣，老老實實地坐到了他身旁。
好在，這種結界必然是隻能進不能出，她倒不用擔心薑呈書趁機逃走。
結界中不分晝夜，時間似乎是凝滯的，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他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隨後睜開雙眼。
玄蒼低頭，看自己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又轉頭看向正閉著眼休息的宿月，彎起唇角。
他抬起一隻手，指尖還未觸碰到她，宿月便睜開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你醒了。”她的目光從他的手上略過，身體微微的後傾。
“嗯。”玄蒼神色自若地收回手，將身上的薄毯遞還給她，隨後站起身，取出一件新的袍子，不緊不慢的在她麵前更衣。
玄色長袍十分合身，卻又將他的身材完美的襯托出來，他慢條斯理穿衣的動作，莫名讓人臉頰發熱。
宿月隨著他起身，稍稍移開目光，不讓自己的眼睛繼續盯著他看。
等玄蒼係好了腰帶，她才道：“在我之前還有一人闖進了結界，不知帝尊能否告知他的下落？”
玄蒼問：“那個人和你有什麽關係？”
宿月如實答道：“是我手底下的逃犯，這次朱厭會襲擊鳳族，八成與這人有關。”
玄蒼抬手指了個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見到他了。”
宿月順著那個方向找過去，果然見到了雙目赤紅，滿頭大汗，已經陷入迷障的薑呈書。
薑呈書闖進來的時候，沒有遭遇到任何阻礙，但是想要離開的時候，卻沒那麽容易了。
他不停的奔逃，開始還未察覺，時間長了漸漸發現，自己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曾經經過的地方。
他以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掉進了幻境，然而任由他百般手段，都沒能從中掙脫出來。
宿月見他狼狽不堪的模樣，不由冷笑一聲。
她沒有絲毫猶豫，黑色鎖鏈飛出，纏在薑呈書身上，將他牢牢捆住，隨後，在他意識尚未掙脫出迷障之時，手中長杖在他胸口處狠狠一紮。
“啊——”劇痛使得薑呈書的意識瞬間清醒過來，在看見宿月冰冷的雙眸時，他開始劇烈掙紮。
然而掙紮是毫無意義的，宿月扯著鎖鏈一端，生生將他拖了回去。
玄蒼見她拖了個人回來，也隻是淡淡瞥了一眼：“就是他？”
“對。”抓到了薑呈書，宿月心情還算不錯。
隻要從他口中問出了想要的答案，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許多。岐山氏，需要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
“你打算把他帶回仙界審訊？”
“是，有什麽問題嗎？”宿月反問。
“沒有問題，隻不過如今結界中殘留天魔的魔息，不能輕易開啟，在魔息消散之前，你恐怕不能帶他一起離開。”玄蒼說道。
宿月微微蹙眉：“魔息消散需要多久？”
“還不確定。”
這種模糊的答案自是不能讓她滿意，見她一臉糾結的模樣，玄蒼當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很著急，我可以破例將他送到東辰那裏，或許東辰可以幫你審問他。”
宿月眼睛一亮，立即答道：“那就麻煩帝尊了。”
玄蒼意味深長道：“不麻煩。”
薑呈書被精準地投放到了東辰仙帝的帝宮，然而直到玄蒼將人送走，宿月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他都能將薑呈書送走，難道不能把自己一起送走？
什麽不能隨意打開結界，騙她的吧！
宿月眼神不善地盯著他，然而玄蒼依舊神色自若。可見，能當上仙帝的，臉皮必定要比旁人厚上一些。
“帝尊不如行行好，把我也一同送到東辰仙帝麵前如何？”指望他良心發現，大概是沒戲，宿月隻好直接開口。
“恐怕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受傷了，隻能負擔他一人。”玄蒼回答的理直氣壯。
宿月吐了口氣，嘲諷道：“您這傷還真是特別，不知它是否還隨著您的心情發作？”
玄蒼竟然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這個可以有。”
宿月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她終於沒忍住，朝著對麵的男人翻了個白眼：“行，那您就傷著吧。”
由於玄蒼身負看心情發作的內傷，宿月隻能留在結界中，等著魔息消散。
事實上，在除去混沌天魔之後，魔息並不會存留太久，隻幾日時間，結界之中便再也感覺不到魔息了。
魔息消除，接下來還要處理那隻巨大的朱厭的屍身。
被天魔附身過的屍體，需要徹底焚毀。親眼見著這巨大的屍身在火焰中坍塌，宿月突然對身旁的人道：“它可能，隻是出來尋找它的同族，或者子嗣而已。”
玄蒼垂眼看她：“你同情它？”
“我隻是覺得，有些不值。”尤其引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活得好好的，她就愈發的不暢快。
玄蒼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東辰告訴你，如何處置鳳族了嗎？”
提及鳳族，宿月眼神微黯，低下頭：“告訴了。”
有時候，太過安靜，她腦中便會忍不住回想那些死在她手中的，鳳族的眼神。
絕望、憎恨還有痛苦，就像是真的詛咒一樣，讓她難以忘記。
“覺得他們該死嗎？”
宿月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如果有一日，你站在東辰的高度，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嗎？”
捫心自問，如果她真的站在了仙帝的位置上，大概率不會第一時間接受東辰的說法，而是會自己尋找解救他們的辦法。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玄蒼接著道：“上一次混沌天魔降臨仙界，很多仙者被天魔侵入神魂，東辰想要救他們，可是最終，不但沒能救成，反而有更多的仙人被控製。”
宿月安靜地聽著，周圍，隻有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如果他當時止損，死掉的人不足最終的一成。多出來的九成，都是他需要背負的孽債。”
宿月一時心情複雜，她剛剛竟然生出了一些欣慰。至少，東辰仙帝試圖救過他們。
可是，他的拯救失敗了，帶來了更多的犧牲。
這是一個，無法判斷對錯的結果。如果換成是她，大概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你可同情他們，可以感歎生死無常，甚至可以輕易去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但你要學會將自己的情緒，從中抽離，多餘的感情會影響你的判斷，也會讓你痛苦。”
宿月轉頭看向他，目光清亮：“那我和你，又有什麽區別？”
站在更高的位置上，冷眼旁觀，將自己變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宰，有什麽意義呢？
她當初為什麽想要站得更高？
因為她覺得現在的仙界，充滿了不公，生死隻憑上位者的一個念頭。成了仙，活得還不如凡人自在，不該是這樣的。
她要改變這些，所以要站在更高位置上，越來越高，直至能夠掌控一切，才能扭轉這些錯誤。
她不是為了成為主宰，也不是為了擁有永恒的生命。
玄蒼忽然低笑：“這就是，你可以原諒明蒼，卻不會原諒我的原因？”
宿月表情一滯。
他和明蒼，明明是同一個人，可是不同的臉，卻讓她產生了不同的情緒。
她心有芥蒂的那個人，分明是明蒼，可讓她始終不能釋懷的，卻是玄蒼。
為什麽呢？
因為他當初的無動於衷吧。
好像一切的苦難，都是由她自己製造，自己消化，和他全然無關。
任何事，都不能讓他動容，讓他生出一絲絲的改變。
他讓她感覺到了絕望。
就像是愛上了一塊永遠都不會融化的堅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