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是我的邊疆

無非是以前不愛琢磨, 現在真上了心。

但薄望京輕飄飄說了句“見你吃過”就敷衍過去了。

他這幾天是忙得腳不著地,旅行時候堆積下來的事務和突然的公關危機堆在一起,連睡覺都得數著鍾頭睡。

這樣高強度的工作下, 他見縫插針地想起席煙。

明明在一個國家, 淩晨發過去的消息,得五六個小時才收到回複,或者就不回了, 總之懶懶倦倦的不肯搭理人。

薄望京不期然想起穿校服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小姑娘,每到周五就拎了盒桃酥,一路東躲西藏蹦蹦跳跳跟著他回家, 還以為自己腳步很隱蔽。

她有時會給他送一捧小花放在門口,或者拍得很好看的明信片,卻從來不打擾他,連聯係方式都沒要。

很傻氣。

現在一想起這些,薄望京便犯起賤來想討好她。

這點桃酥頗費了些周折,請頂尖的甜品師傅自然能做出比這更好的東西, 但他意外地不想粗暴地花錢,而是托人去尋原來那個師傅。

他雖然有些路子, 也比普通人渠道要廣許多, 畢竟十來年前的人了, 並不好找。

最後打聽到才知道那人現在在一家上市甜品公司就職,做口味研發,輕易不能接私活。

對方也是個實在人, 出多少錢都不肯來, 說不想違抗公司製度。

好巧不巧, 薄望京以前阻過這家公司老板的前程,原因是新成立的子公司和這倒黴蛋賽道差不多, 他手段又狠,直接將人弄得一蹶不振,後來靠嶽父的財力才東山再起。

所以無法得知到底是那人和公司打過報告被否了,還是自己真那麽品性忠誠。

薄望京想了想,連自己都沒想到,他會為了這種事情給人低了頭,親自打電話過去,客客氣氣問那個冤家,能不能給員工放幾小時假,做一份桃酥來。

那人異常驚詫,逮著機會裝腔作勢地為難道:“那我可說不準人家樂不樂意,畢竟他隻是在我的公司上班,總不能強迫人家。”

薄望京算準他不會輕易放人,單刀直入,淡淡問:“說說條件。”

那人頓了頓,也是個有腦子的,不計較虎落平陽的事兒,反而佩服他的真本事,試探問道:“過段時間我的公司有員工的管理培訓課,您來講幾節?”

薄望京答應是答應了,也沒讓人隨意揉搓,隻說:“具體哪一天等我助理通知。”

畢竟撿了大便宜,那人不敢再討價還價,臨了,含蓄問了句:“薄總這是一騎紅塵妃子笑?”

薄望京默了兩三秒,從容麵對自己異樣的心緒,緩緩吐字:“不是妃子,是正妻。”

這廂,席煙並不知道這盒桃酥的故事,拎著盒子放桌上,本想隻吃一塊嚐嚐味道,沒想到一開口就停不下來,越吃越熟悉。

她耐不住,眉開眼笑地給薄望京發了條消息:“好吃,有我之前很喜歡的那家的味道,你哪兒買的?”

席煙難得有好臉色,薄望京覺著前麵那一遭再曲折些也值,不緊不慢地打字:“哪兒買的不能說,下次還想吃,得看你表現。”

他故意提了句,“沒多少片,好好珍惜。”

席煙看到消息果然將嘴巴收了收,原本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現下隻敢吃一個小角了,心裏小聲罵起人。

-

眼見三月進入尾巴,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

春上百花綻放,薄氏集團記者會定在旗下的壹杉酒店。

網上造了極大的勢,好多人就等著薄望京上台發言,還說以後用不用他們旗下的產品,就看薄氏集團這次的態度怎麽樣。

除了吃瓜群眾,還有一批衝薄望京個人魅力和頂級皮相去的粉絲,兢兢業業幫忙洗地。

這些人不像明星粉絲那麽無腦,大多學曆都不錯,擺事實講證據,還真說服了一小批理智路人,讓他們再觀望觀望,別著急給下定義。

因此今天薄望京的出席就變得至關重要,幾乎能改變薄氏集團的口碑和命運。

連朱小麥這樣從不關心財經新聞的人都蹲在直播頻道裏湊熱鬧,她刷了幾張照片,越看越覺得人很熟悉,瞪大眼睛跑到席煙麵前,“你……你和他……”

連煙姐都顧不上喊了。

席煙塞了一片餅幹到她嘴裏,以防她叫出聲,拍拍手說:“知道就行,沒故事可以講,別問,乖。”

朱小麥被哄得一愣一愣的,思想感受從電閃雷鳴到雞犬升天,也就幾分鍾的事兒。

她覺著煙姐和她想象中的名媛太太完全不一樣,雖然她也花錢顧頭不顧尾,沒個分寸,幾百萬扔著玩似的,一個包一雙鞋抵得上一輛小汽車,但她一直沒往那邊想。

因為煙姐從不瞧不起人。

朱小麥偷摸搜了搜新聞,又回憶了一下當時吃飯的情景,小聲問,“煙姐,新聞假的吧。”

她的眼神過於求知和炙熱,席煙有些扛不住,拎了包準備下班,含糊道:“真假參半。”

電梯口人不少,兩個送餐的外賣小哥,還有抱著孩子的父母,幾個出來逛街的大學生。

外賣小哥看起來有些著急,不停地摁電梯向下的鍵。

年輕的小姑娘沒憋住,勸道:“您甭摁了,等不了就走樓梯,摁壞了怎麽辦。”

她一說,外賣小哥不敢繼續摁,操著一口外地腔,委屈道:“快超時了,跑下去也要時間,等好幾分鍾了。”

這台電梯確實等得久,在一直卡在三四樓不見上來,席煙本來想走了,坐扶手電梯也一樣,但它又動了起來。

另外一個穿黃製服的外賣小哥緩和了下氣氛,“別跑了別跑了,這不是來了。”

幾個人進去按好樓層以後,電梯一直“滴”個不停,不肯關門。

席煙還以為超重了,特地數了數個數,加上小孩九個人,限重13個人,遠遠談不上超重。

孩子的爸爸好心想讓他們先下,腳剛邁出去半步,門又合了起來,差點夾到他的腿,孩子媽媽嚇個半死,將人拉回來,說:“好了好了沒事了,就這樣,別折騰了。”

但電梯裏的人都沒想到的是,這件事隻是個開始,電梯啟動後又響起尖銳的“滴”聲,下降的速度並不像席煙往常搭的那樣,到達樓層會有個往上抬的慣性。

它就像失了重的石頭,一直往下墜,並且速度越降越快。

與此同時,裏麵的燈也鬼魅一樣斷了,人群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陷入深不見底的恐慌中。

席煙沒尖叫,但她渾身發冷汗,心跳堵到嗓子眼,她雙手牢牢貼緊後背的扶手,試圖找回一點安全感,兩眼直直盯著電梯門,外界的光線和他們隔絕,一點點光漏進來,仿佛一道陰陽之門。

她腦子裏劃過許多嚴重的後果,那些電梯故障新聞走馬燈一樣從她眼前飄過,思緒定格在——

我會不會死在這兒。

就在大家驚悚萬分的時候,砰的一聲巨響,那幾個一起出來的大學生抱成一團,母親捂住孩子的耳朵,和父親一起將她護在懷裏,兩個外賣小哥怕摔倒蹲在角落不敢吱聲。

席煙一個人無依無靠,隻能挨著冷冰冰的不鏽鋼牆,汲取點力量。

巨響過後,電梯停了,大家唯一能知道的是它沒有落到底層,如果落到底層,跟從樓上掉下去沒什麽區別,他們不可能完好無損地站著。

劫後餘生,幾個小姑娘聽孩子嚇得大哭,也啜泣起來,其中一個責怪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按那麽多次,能變成現在這樣嗎?”

外賣小哥受驚之後,沒剛才那麽好脾氣,回懟道:“怎麽就成我的問題了,要是按這麽幾下電梯就壞了,這電梯一天就得修幾十回。”

他邊說邊往右邊走了走,想離那個小姑娘遠點。

席煙看著心驚,冷靜地勸了句,“吵幾句就能出去了?現在誰都別動,如果電梯隻是卡在什麽地方,我們動來動去,失去平衡又往下掉,結果會怎麽樣就不好說了。”

那幾個人果然閉了嘴,那位父親說:“你們手機誰還有信號?電梯裏的警報鍵我們剛才摁了,沒用,得打電話給外麵的人。”

黑暗裏不知道誰大聲喊了句:“救命——有沒有人啊!”

“別喊了,裏麵隔音太好,外麵不注意聽,聽不見的。”有人勸,“保持體力先。”

席煙一隻手拿手機試信號,另一隻手牢牢抓著扶手不肯鬆,指尖冰涼冰涼的。

就在裏麵情況陷入僵局的時候,外麵有人衝他們大喊,“電梯裏有人嗎?”

裏麵的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說:“有有有。”

外麵的人拿了喇叭,“你們別急,我們一定會把你們救出來的,先別亂動,電梯卡在兩層樓中間了,救援有點困難,但請相信我們,你們會沒事兒的。”

外賣小哥響亮地喊了聲:“好!”

隨後他又轉頭和懟他小姑娘開玩笑,“沒事,能出去,別哭鼻子了,出去哥請你吃飯,不打不相識。”

電梯裏的人都笑了,氛圍輕鬆很多。

外麵的顧客聽到救援隊的喇叭紛紛拿起手機拍視頻,一打聽知道有人困在裏麵,都圍過來看,竊竊私語還發了朋友圈,一下就傳開了。

事情驚動了商場高層。

舒暢跟人進監控室看他們進電梯前的情況,掃到熟悉的人影一驚,連忙叫人停住,放大看臉。

模糊的像素也擋不住明豔的五官。

正是席煙。

她著急地給席煙打電話,一直沒人接,三步並做兩步跑到長堤,跑出一頭汗,渾身卻發冷,問朱小麥:“你家老板呢?”

朱小麥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愣了愣,說:“她半小時前回去了。”

舒暢撓了撓頭,看來八九不離十,糾結了一陣,還是給薄望京打了個電話,這種事,既然她知道家屬是誰,總要讓他有點心理準備。

不管最後有事沒事,這是她能盡的責任之一。

聽那邊接通了,她語速極快:“我知道你現在很忙,但是有件事想讓你知道,煙煙困在商場電梯裏,情況有點複雜。”

“他們那個電梯卡在兩層樓中間,不知道能不能安全拉上來,要是拉不上來……”

舒暢心裏也一抽一抽的,不敢往下說了。

薄望京停頓了很久,好像在消化突如其來的消息,嗓音冰到極點:“舒暢,我不知道你那邊什麽情況,但是席煙如果出一點事兒,你們商場也別開了。”

壹杉酒店記者已經就位,還有二十多分鍾馬上開場。

曹子墨將PPT重新檢查了一遍,飛快地和場控過最後一遍流程,他看到薄望京臉色不對,觀察了幾秒鍾,走上前說:“薄總,哪裏需要改一下嗎?”

薄望京心裏突突跳個不停,烏沉沉的眼睛壓不住燥意,曹子墨一撞上來,語氣不大好,冷聲道:“你沒腦子麽?”

他一開口,旁邊人都噤了聲,凝神屏息,連點擊鼠標的聲音都變輕了。

曹子墨輕聲認錯,“對不起薄總。”

薄望京低睫給席煙打了幾個電話,沒人接,他徹底沒了耐心,將演講稿一扔,撈起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長腿越邁越快,像稠密急促的雨點。

曹子墨連忙追上去,冒死問道:“薄總,您……您不參加了嗎?記者會?這個很重要。”

薄望京眼底藏著戾氣,冷靜安排,“董事會那些人吃幹飯的麽,挨個上台道歉會不會?道歉不夠鞠躬會不會?案子查清楚了證據都有,離職員工泄露數據和公司行為無關,已經送去坐牢,賣慘會不會?還需要我往下教你麽?”

曹子墨腳步慢下來,羞愧道:“抱歉薄總,我立刻重新梳理。”

薄望京看都沒看他,直接朝地下停車場走去,一腳油門,闖了個紅燈,直接朝商場方向開去。

安保將人疏散得差不多了,煞有介事地拉了個黃條警戒,不讓顧客拍照。

電梯裏黑極了,時不時發出嘎吱嘎吱的噪音,好像他們的命都綁在一條薄如蟬翼的線上,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

席煙沒有那麽怕黑,但她恐懼未知。

漫長的等待達到了裏麵人的心理承受極限。

小孩被他父母哄好了,不再哭,但還是很害怕,“媽媽,我們還能出去嗎?”

外賣小哥突然哭起來,“我奶奶還在家等我吃飯。”

“我們當然能出去,”席煙不想裏麵氣氛太壓抑,笑了下,“大家講講今天來商場做什麽的吧,有沒有遇到好玩的事,這樣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她這個點子很好,大家雖然還是害怕,總歸不再怨聲載道。

不知過了多久,電梯門口才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席煙覺著是她這輩子看過最漂亮的光線。

她被人用安全繩拉上來,還沒站穩,跌入一個充滿安全感的懷抱,冷冽獨特的檀香鑽進她鼻腔,讓她眼眶濕潤。

她沒說話。

抱著她的人也沒說話。

後來席煙再想起這一幕,薄望京就像太陽直射的北回歸線,溫暖,也深刻。

過了很久。

“記者會呢?”她問。

薄望京不說話,席煙覺著不該這麽問,他人在這裏,自然沒去參加記者會,她這樣說,好像逼他承認什麽。

她的眼睛亮得人發慌,活的,溫的,濕漉漉地印出他的影子。

他寒聲問,“瞧瞧你對我做了什麽,煙煙。”

不理智,不自覺。

神魂瘋魔,衝動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