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門窗緊閉, 屋內暖和。
但白蘇越看越覺得四肢冰涼。
杏林堂的藥和爺爺記住的半截基本相似。
其實治療風濕的藥方大同小異,裏麵都有川穹、鬼箭羽、雷公藤等活血止疼的藥物,前兩天白蘇看過藥後也沒做多想。
但這會兒看著爺爺不完整的手記, 白蘇想起他曾說過白家祖上擅長用猛藥, 尤其是風濕類藥物有獨創加入雪上一枝蒿和虎骨, 這兩位藥對跌打損傷、風濕骨痛效果極好, 但因為雪上一枝蒿有劇毒, 基本沒人使用。
白蘇聽爺爺說過, 藥方是他們祖輩經過多年琢磨才調配出了不會中毒的比例, 而且必須定量配製,以另外一種藥緩解毒性,稍有差池都可能導致人中毒, 因此這藥方按理除了祖爺爺他們知道, 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但她在杏林館的藥裏聞到了雪上一枝蒿的味道,而且還聞到了虎骨的味道。
如果單獨用一種有可能, 但兩者一起就讓人膽寒。
白蘇依稀記得爺爺說過,以前白氏醫館是很風光的, 有大大的院落, 還有好多間藥鋪, 但因為某些原因,他們家被迫逃離來到了這個小鎮。
也正是因為逃離得匆忙, 等來到小鎮後才發現丟失了珍藏的醫書、經方, 而祖爺爺因為身體不好, 也因此一氣之下沒過多久就去世了,以至於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傳承給爺爺。
後來爺爺長大一些後, 隻能憑借幼時的一些記憶回憶了一小部分內容,可惜因為年紀太小沒記住完整的藥方。
因為不完整, 所以爺爺秉持著負責態度,從來沒敢補全那半截方子給人用,如果有這些藥方,她們家大概又是另外一個光景。
白蘇看著桌上被攤開的藥材和藥膏,心底亂糟糟的,是她們家的經方嗎?如果是,為什麽會在杏林館?
白蘇回想著前些天的事情,她以為是買藥方不成故意找人陷害,現在想來恐怕沒那麽簡單。
又或者上輩子借人參就是打著其他主意?最後發現她們家的確沒有藥方了,就讓她出了車禍?
越想越多,越想後背越涼。
白蘇凝著臉將看著桌上的藥,纖白的手用力扣著書,關節處泛著一圈白。
過來詢問問題的程冬冬看到白蘇渾身散發著陰騖,有些害怕喊了一聲,“師父?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白蘇回神,語氣淡淡的:“沒事。”
“真沒事?我怎麽看你像要殺人似的。”程冬冬開玩笑的小聲問著,“是檀先生不打算付診費了嗎?”
“……”白蘇將書放下,白了他一眼。
“那是咋啦?”程冬冬趴在桌邊,雙手托腮,一臉乖寶寶乖徒弟的表情望著白蘇:“師父,你說出來聽聽,興許我能幫上忙?”
“沒什麽。”白蘇問他有什麽事,打算打發他出去。
程冬冬腦子靈活,沒有何信那麽好忽悠,他瞄了眼白蘇擺放在桌麵上的手記,上麵圈出來了兩個藥材,分別是雪上一枝蒿和虎骨。
他頓時渾身激靈,“師父,這兩味藥材可不能瞎用啊。”
“用了會很刑的。”
白蘇烏潤的瞳眸縮了縮,杏林館這麽大膽?
“師父雪上一枝蒿咱們可以用人工種植的,但這個虎骨是千萬不能用的。”程冬冬以為白蘇是想使用這兩位藥材,語氣非常鄭重地提醒著她,“我知道咱們醫館喜歡用年份足的野生藥材,但雪上一枝蒿這類的保護植物咱們能用人工的就用人工吧。”
“我沒說我要用,這是我們祖上的藥方。”白蘇將爺爺的手記闔上,她不知道雪上一支蒿人工種植味道是什麽樣的,但她聞著藥膏裏的味道像是野生的。
“沒有要用就好。”程冬冬鬆了口氣,他真怕師父走上歪路,喜提幾十年牢獄之災。
白蘇抬眼看了看滿眼擔憂的他,心底有些好笑,“放心吧。”
她頓了頓,“你之前春和堂、杏林堂那邊找工作,可了解過杏林堂?”
“了解過一點點,這兩間醫館都有一二百年曆史了,聽聞春和堂祖上還出過禦醫,百餘年前有些落魄,但近七八十年裏逐漸立了起來,成為了五大中醫世家之一。”程冬冬掰著手指數著,“另外三家分別是回春堂、百草堂、仁德館,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名氣比較小的,不過他們不屬於中醫世家,頂多算是他們協會一員。”
白蘇擰著眉心:“這是他們自封?”
“我也不知道,反正後來就興起了,我學校老師羨慕得很,他們可都是互相扶持而立的,不像我們隻是散醫。”程冬冬仔細望著白蘇,“師父,你想加入他們?還是想成為五大中醫世家之一嗎?不對,你想加入的話就得是六大世家了,不過應該很難,好像成為其中之一至少得能追溯出二百年以上的曆史,還得有資本,還得被考驗醫術。”
如果白氏醫館沒有落魄,何止二百年曆史,白蘇語氣淡淡地說沒有,“隻是問問。”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白蘇看程冬冬作為初入行者,知曉得也不多,於是直接將他打發了,等他回去後,白蘇再讓陸問幫自己去杏林館買一點秘方藥。
陸問有些納悶,這麽貴,師父買來幹啥?但還是依言去辦。
隨後聯係了幫自己處理事情的律師,聊完一些進展後有些煩躁的放下手機,她拿起桌上得藥膏反複看了兩眼,窗外月光皎皎,秋風徐徐,但心情卻更沉了。
*
隔天清晨。
晚睡的白蘇臉色還有些差。
何信有些擔憂,“小師姐?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沒有睡好?”
“有點。”白蘇揉了揉眉心,“羊肉湯太補了,起了燥就睡不好。”
何信忙說道:“啊?那給你泡點金銀花?”
“我等下自己去弄,鍛煉吧。”白蘇看了眼一直好奇盯著自己的程冬冬,“注意吐納呼吸,感受到氣流後注意凝聚起來,以後針灸才能事半功倍。”
程冬冬噢噢兩聲,壓下疑惑好好跟著練習,感受著清晨的風,感受著山間鳥鳴和溪水聲,感受著樹葉、泥土的味道,感受著自己呼吸沉入體內運轉的走向。
白蘇看兩人都沉靜了下來,也跟著練了兩遍,等練完後煩躁的情緒也差不多壓了下去,人也精神許多。
吃過早飯,白蘇打起精神開門營業,進入的崔非媽媽打量著白蘇:“小白醫生,你今兒瞧著氣色有點差,是沒有睡好?”
白蘇揉揉眉心,輕輕點點頭,“有一點。”
趙老爺子:“小白醫生,你老對我們說要早睡早起、保持心情愉快,你自己可別熬夜到淩晨啊。”
患梅尼埃的王婉婉溫柔笑著說:“白醫生,你多注意身體。”“
其他人也附和道:“白醫生,你生病了我們咋辦啊,你一定要早睡早起,多注意養生!!”
“好,今晚不熬了。”白蘇沒有多做解釋,一一給大家把脈針灸,闞秋的耳朵和徐小明的眼睛都已經差不多好了,“你們倆之後不用再來了,回家後也注意少熬夜。”
闞秋揉了揉耳朵,有些開心的和王婉婉分享這個好消息,“你也堅持針灸,很快會好的。”
王婉婉也為闞秋高興,“好!”
徐小明則有些不舍的望著白蘇,“真的不用來了?那以後豈不是見不到小白醫生了?”
“……見不到更好,證明你沒有生病。”白蘇給他最後紮了一次針,輕聲提醒道:“以後好好護眼,別再傷到眼睛了。”
閉著眼針灸徐小明聽著近在咫尺的白蘇輕言細語叮囑聲,紅著耳尖點了點頭,“知道了。”
“真羨慕你們。”崔非媽媽算是剩下這群每日針灸的人來得最早的人了,看著他們陸陸續續的離開,心底羨慕得很。
“你家兒子也快了,白大夫說這需要再紮一周。”晚一些時間過來的趙老爺子夫婦倆望著扶著牆壁站起來的崔非,眼裏也全是羨慕之色。
“我們打算再多兩個療程。”崔非現在自己扶著牆能幾米遠了,白蘇覺得再紮一了療程就能回家調養,不過崔非媽媽堅持再多紮兩個療程,他們家不缺錢,所以想在這裏恢複得更好一些。
趙老爺子的老伴兒這兩天自己能控著手拿包子骨頭喂嘴裏了,狀態也是一天一天好起來,“那等等我們,興許我們能一起離開。”
他們逐漸好轉,也給了其他病人信心,陶小欣、張嬌、譚雲袖、陳金等病人也盼著早日病好回家。
於是心態好的陳金大方求紮:“小白醫生,我昨天紮了針,暈眩情況就好了許多,直到晚上才又有些不舒服,你今兒多給我紮幾針吧。”
白蘇哭笑不得:“……得紮對症的穴位,不是隨便想紮就紮的。”
陳金忍不住又問:“加錢也不行哇?”
“不行。”白蘇看了陳金的後頸,因為敷了膏藥,皮膚有點泛紅,“你對繃帶皮膚過敏嗎?”
陳金點頭,“有一點。”
“等下貼膏藥時讓他們給你換紗布。”白蘇給她紮好又給下一個人把脈,把脈看看情況再紮針。
這樣流水線作業,速度還挺快,紮完後白蘇就開始看診外麵等著的病人。
“終於開始了。”一個中年女人挎著包快步走進來坐下,坐下後先拿出水猛灌了一口,然後才同白蘇說話:“白醫生,我口渴得很。”
“口渴?”白蘇看著女人很煩躁的樣子,“隻有口渴心煩的症狀嗎?”
“差不多吧,反正不知道什麽原因,從夏天開始就每天特別渴,每天需要喝很多水,但喝了還是不頂用。”女人說著又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
旁邊有個來治糖尿病的中年女人說道:“是不是糖尿病?”
“我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不是糖尿病。”女人連忙否認了這個說法:“我就是單純的口渴,像個無底洞似的。”
眾人說道:“那真是奇怪了。”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得很。”女人楊榮和白蘇說道:“白醫生,我女兒是周婷婷的同學,周婷婷說她媽媽在你這兒拿了幾幅藥,她大熱天穿棉衣的毛病就好了,我感覺你應該也能治我這個毛病。”
白蘇聽著描述,心底其實已經有底了,再摸了摸女人的脈象,脈洪大,津液虧損,“想喝熱水還是想喝冷水?”
楊榮回答:“冷水。”
白蘇點點頭,是熱症啊,“有發燒、小便不利的情況嗎?”
“有些熱愛出汗,但並沒有發燒,反正老是心煩口渴,一直想喝冷水,有些便秘,其他到時候沒有明顯的症狀。”楊榮說著又喝了一口水,“我從出門到現在,已經喝三瓶水了,又想去上廁所了。”
楊榮尷尬地笑了笑:“白醫生,能借用一下衛生間嗎?”
白蘇指了指後院入口的位置,“門外麵挨著的就是。”
“謝謝啊。”楊榮連忙起身朝後院跑去。
一直專注聽著的程冬冬詢問白蘇:“師父,這胃裏津液不足導致的陰虛熱證嗎?”
何信則在旁邊說道:“小師姐,我聽著和真假寒熱症有些相似。”
白蘇看脈象沒那麽複雜,“都挨著點,胃裏實熱,應該是陽明病證,陽熱亢盛,胃腸燥熱。”
“陽明病啊。”程冬冬在學校考試時最頭疼的就是太陽病、陽明病、少陽病、太陰病、少陰病、厥陰病這六種病症了,這藥考慮陰、陽、表、裏、寒、熱、虛、實,比直接的胃病、腰痛難辯證許多,“想想都腦殼痛。”
“慢慢琢磨。”白蘇告訴他,“把裏麵的都琢磨通了,你就能出師了。”
程冬冬歡快的誒了一聲:“我努力。”
等楊榮重新回來,白蘇又問了幾個問題,隨後直接為她開了人參白虎湯,人參補胃,胃好了津液才足,再配上清熱益氣的白虎湯,才能將身體裏的熱中和泄出去,否則光喝冷水是沒有辦法根治的。
何信看著小師姐的藥方,想起傷寒論裏有寫:服桂枝湯,大汗出後,大煩渴不解,脈洪大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①,不過小師姐直接越過了前一步,直接用了人參白虎湯。
程冬冬撓了撓腦袋,“頭疼。”
白蘇笑了笑,將藥方遞給楊榮,“以後少喝酒少辛辣,以清淡飲食為主。”
楊榮點點頭,“謝謝白醫生。”
後麵有排隊的人問白蘇:“白醫生,我們也老愛口渴,愛喝熱水,是什麽原因?”
“沒有糖尿病的話,考慮是腸胃寒症。”白蘇讓問話的人進去,仔細把了把脈,腸胃陰寒內盛,津液不承,從而導致口幹想喝熱水,“今兒你們剛好碰一起了。”
“是啊,我以為就我一個人會有這種毛病。”楊榮笑著和這個愛喝熱水的女人加了個聯係方式,“咱們病得這麽相似,也算是有緣分,咱們回頭交流一下病情。”
對方笑著說好。
“白醫生,糖尿病的口渴和這個不一樣,對吧?”排隊的糖尿病患者大聲問道:“白醫生,我們也老口幹舌燥的,尤其是晚上想喝水。”
白蘇點頭:“確實是不一樣的。”
程冬冬在旁邊解釋,“糖尿病的情況分很多種,腎陰虧虛、腎陰虛以及胃陰虛等等,一般男性大多腎陰虛明顯。”
等著看病的一個老大爺說道:“那我們多半是了。”
等白蘇把脈過後,確定幾人都是腎陰虧虛類的糖尿病,因此直接用知柏地黃湯來加減。
她連續開出了七八張糖尿病的方子,又有新的病人走進來,是住在巷口的鄰居小七,她進來後不停的拿紙擦鼻涕。
白蘇將桌上的紙巾遞給進來的小七:“感冒了?”
“不是,我鼻竇炎。”小七小七吸了吸鼻子,“這兩天開始降溫,我鼻竇炎就複發了,腦子有點暈乎乎的,像感冒又不是感冒,難受得很。”
“這兩天是有點降溫了。”馬上到十月了,白蘇已經開始穿長袖衣衫,她摸了摸小七的手,有點涼。
小七又揉了揉擦得紅彤彤的鼻子,“我本來想買點藥噴一噴的,但我媽讓我找你看看,能不能根治。”
“我看看。”白蘇幫她把了把脈,脈象細滑,苔薄白,肺氣虛寒,“有幾年了?”
“兩年吧。”小七覺得難受得很,呼吸不暢就算了,還有點紅鼻頭了,“以前都好好的,前兩年就這樣了。”
“是受過寒吧。”白蘇收回手,“以前是不是特愛美,冬日裏也喜歡穿的薄?”
小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哪個年輕女孩子不愛美呢?
“造成鼻竅不通的原因有很多,風熱襲肺、脾經膽經濕熱、肺氣虛寒等原因,你是肺氣虛寒導致的。”白蘇告訴小七,“你鼻涕量多,但大多數以清鼻涕為主,而且鼻塞有時輕有時重,一遇到風就加重,還愛咳嗽,對吧?”
小七點頭,“確實是這樣的。”
“那就沒錯了。”白蘇給小七開了個最好用的方子,用辛夷、蒼術、菖蒲配伍,基本上所有鼻子問題都可以用,另外還加了幹薑、炙甘草,主要是去她肺裏的寒濕。
在旁邊的學習的程冬冬和何信看了看藥方,“師父,流清水鼻涕就是肺裏有寒對吧?”
白蘇頷首,“鼻涕是粘稠黃的就考慮肺熱,可以加杏仁、麥冬,如果有咳痰就再加點半夏。”
程冬冬默默記下,“師父,要不要給她紮針啊?”
何信猛地抬起頭,臉上也是躍躍欲試的表情:“小師姐,我看書上說通鼻可以紮合穀、迎香穴,我們可以試試嗎?”
小七看著兩學徒就想朝自己下手,聲音幽怨:“……你們倆要不要背著我討論?要不要問問我願不願意?”
“要嗎?”程冬冬摩拳擦掌,“我幫你針灸,我技術很好的,隻要五十塊。”
小七抗拒地搖頭,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兩人還是學徒,萬一紮壞了咋辦,她起身拿起方子就要跑:“白蘇姐姐,我不紮針,我從小到大最怕紮針了,我隻拿藥就夠了。”
白蘇笑著說好,不願意就不願意吧,也不能綁著方便兩人去紮,“你們倆再練練。”
“好吧。”程冬冬也知道這事兒急不來,再等等吧。
“厚積薄發,有你發揮大作用的時候。”白蘇剛說完,就聽到後麵傳來爭執聲,她疑惑的看向外麵。
“師父,是得了喉癌那個老人的兒子。”程冬冬走到門口,朝喉癌老人的兒子章超和拉扯著的一男一女喊了一聲,“你們幹嘛呢。 ”
幾人朝這邊看過來,章超趁著其他倆人分神的時候快步走進醫館,雙眼都是紅彤彤的朝白蘇打了一聲招呼,“白醫生。”
白蘇朝他點點頭,“怎麽過來了?”
章超擦了把眼眶,“白醫生,我爸確診了,因為已經中期了,醫生說需要喉部全切除,然後再進行術後放療,運氣好最多能延緩五六年生命。”
白蘇頷首,一般都是這樣的治療方式,“你們打算做手術嗎?”
“我大哥大姐說不做了。”章超聲音裏透著怨氣,“我爸年紀大了,手術、化療都很痛苦,他們怕他遭不住。”
跟著進來的章超大哥說道:“這是事實,爸年紀那麽大了,做手術更是一道催命符,與其讓他住在醫院裏等待死亡,還不如在家快快樂樂的釣釣魚打打牌。”
章超大姐附和著點頭,“我們小區就有幾人都是手術後沒多久去世的,而且我爸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我們也擔心他受不住,而且做手術化療要花那麽多錢,有錢不如去吃一些好的。”
章超大姐潛台詞很明顯,就是不願意費錢費力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白蘇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章超大姐又自顧自的給自己洗腦:“醫生說其實到中後期治愈的幾率不大,不如拿錢去好好吃喝玩樂,興許還有奇跡。”
其他人也附和:“已經確診癌症也沒必要掙紮了,反正都治不好的,還不如讓他在最後時間裏好好享受一下。”
“我老公的爸爸也是得了癌症,檢查出來後就活了一兩個月,我們也沒再浪費錢,喪事辦得漂亮一點就好了。”癌症目前沒法徹底治愈,因此除了有家底的人,大多數普通人都會選擇放棄。
“……”白蘇看著語氣輕鬆閑聊的幾人,心情挺的複雜,大部分父母省吃儉用辛苦養大兒女,兒女最後直接拔氣管,不帶一絲猶豫的。
章超大哥看白蘇神色複雜沒吭聲,忙描補幾句,“白醫生,我們不是不想給我爸治病,隻是這種癌症基本是治不好的,我們怕人財兩空,如果能讓我爸好好安享最後的日子也是盡孝了。”
白蘇輕輕點點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我又沒說一定要手術,也可以吃中藥治療啊。”章超將希望寄托在白蘇身上,“白醫生,你那天說可以試試治療的,對吧?”
“超兒,你別做夢了,人家大醫院都治不好的絕症,白醫生怎麽可能治得好。”章超大哥有點生氣,“但事已至此,你要接受現實,別搞一些有的沒的,害得爸最後的日子都不舒坦。”
“大哥,你一直住在市區不知道,白醫生很厲害的。”章超一直在家創業搞養殖,所以對白蘇的名頭很了解,“既然你們不願意出錢給爸做手術,那就試試別的辦法,白醫生這裏離咱們家這麽近,過來也方便的。”
章超大哥說:“超兒,別浪費錢了。”
章超大姐點點頭,“你也知道我們家情況,剛買了房子,每個月房貸車貸都是一大筆。”
“你們不願意出錢,我自己一個人出。”章超生氣別開臉,對大哥大姐真的很失望。
“那你自己出,別找我們就行。”章超大哥轉身就走。
等大哥大姐走出去後,章超吸了吸鼻子,將心底的憤怒、酸澀一並壓下去,“抱歉白醫生,讓你見笑了。”
章超他是家裏的小兒子,因為從小在父母身邊長大的緣故,和父母關係也更親昵一些,因此不甘心什麽都不做,就直接放棄放父親等死。
“理解。”白蘇覺得章超還挺孝順,雖是偏愛的小兒子,但卻沒有養歪,孝順得很。
章超緩了緩情緒,“白醫生,你能一下子把出我爸的問題,肯定也有法子治的,對吧?”
白蘇沒辦法保證,她以前沒治過,隻能用內力針灸和藥材調理根本:“我隻能說盡量一試,並不能保證結果。”
“好,盡力吧。”章超這會兒有些慶幸自己回來搞養殖了,也能方便照顧家中,“白醫生,我爸今天剛到家,有些疲憊已經睡了,我明天帶他過來。”
“我父親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想騙他是嚴重一點的咽喉炎,讓他吃你的藥緩解一下症狀,回頭他過來拿藥你別說漏了。”
白蘇點頭說好,然後同章超聊了一下治療方式,“針灸和吃藥一起,先試一個月。”
章超了解了下價格,一個月也就七八千,他還能給得起,“我爸節約慣了,回頭我爸過來你別告訴他多少錢,就說很少就行了,我待會兒付一部分過來,你們到時候扣錢就行。”
白蘇頷首說好。
章超想了想,又提前打了個預防針:“我爸有點嘴碎,估計還會叭叭叭,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隔天,白蘇就見識到章大爺的嘴碎了。
從一進醫館就開始叭叭叭的不停說太貴了,“小白醫生,你比你爺爺收費貴,你爺爺以前開藥一副就幾十,你怎麽還收幾百?”
“小白醫生啊,你得多學學你爺爺,你不能因為自己有點名氣就亂喊價,大家都是一個小鎮的,低頭不見抬頭見,你可別坑我們哦。”
白蘇無奈的歎了口氣,和他解釋道:“……因為現在換更好的藥了,加上今年幹旱,進價貴。”
“那也貴不了這麽多啊。”章大爺想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寫著不滿,“要不是我小兒子非讓我來治好,我真不想來。”
白蘇聽出他語氣裏的炫耀,順著他的話說道:“你兒子也是關心你身體,你過來早些治好,也好早些吃紅燒肉。”
章超說道:“爸,回頭我殺了豬把五花肉全留下來給你做紅燒肉。”
“那好吧,我還是喜歡吃紅燒肉的。”章大爺還是聽兒子的話,沒再嘰嘰歪歪了。
白蘇給章大爺把了脈,還是前兩天把到的附骨脈,這個脈象表示身體裏麵有陰實,一般就代表有癌。
“之前的藥有堅持吃吧?”白蘇問章大爺。
章大爺點頭,花了那麽多錢怎麽可能倒掉?
心底有點怨念的回答:“在吃的,就是苦得很。”
白蘇笑了笑,這大爺怪有意思的,“過來針灸吧。”
因為章大爺的痰瘀熱毒蓄積於喉部導致的喉痹,所以還是繼續用前兩天開的藥清熱化瘀,多吃幾天再看看脈象,今兒就先紮列缺、照海兩個穴位,另外少商和商陽放血。
等針灸完,章大爺覺得疼了一個月的喉嚨舒服了一點點,“不知道是不是放了血的緣故,感覺吞咽口水沒那麽難受了。”
“效果這麽好?”陪著父親過來的章超兩眼放光,“爸,那你明天還堅持過來,堅持一個月估計就徹底好了。”
“要錢啊。”章大爺有點肉痛。
“錢花了我再賺,你盡快治好喉嚨才是最要緊的事情。”章超在手機上幫老父親預約了明天早上第一波針灸,“我已經約好了,錢也付了,不能退的,你明兒早上一定要來。”
“知道了。”章大爺小聲嘟囔一句,“奸商都不如醫院賺錢。”
白蘇挑眉看了眼這大爺,依他這損人的精神頭,這病要不了他的命。
章超無奈地扶起自家父親往外走,離開前朝白蘇無聲的說了一句抱歉。
白蘇不會和病人一邊見識,擦了擦手繼續叫下一個病人,進來的是之前在她這裏把出肺癌的張三。
一個多月不見,張三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之前微胖的肚子已經消瘦下去,寬大的衣服穿在身上顯得空****的。
張三和白蘇打著招呼:“小白醫生,好久不見,不知道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白蘇點點頭,“還好嗎?”
“還好,幸虧您提醒得及時,我去檢查時發現是肺癌初期,病灶小未擴散,手術切除治愈幾率還很大。後來去了市區大醫院做手術,切了大半個肺,醫生說恢複得不錯,不用化療。”張三心底十分感激白蘇,還專門做了錦旗送進來,“謝謝白醫生讓我撿回一條命。”
白蘇還記得當時的情況,他是雙腿有點浮腫:“也是你來的巧。”
“是啊,運氣好,撿回了一條命。”張三出院後一直在家休養,但因為切了一部分,老覺得呼吸容易不暢,而且還頭暈目眩,能清晰感受到身體不如以往,因此他老婆就讓他來這裏調理調理。
張三剛才在外麵聽了一會兒,從旁人口中得知剛才那大爺患了癌症,所以忍不住詢問白蘇:“白醫生,和剛才那個大爺是癌症?”
白蘇頷首,隨後看了眼外麵多嘴八卦的文大媽,“文大媽,大爺的家人叮囑不要往外說的。”
文大媽訕訕笑著回了一句:“我看他走遠了才說的。”
“咱們小鎮不大,來來往往的都可能認識。”白蘇指了指後麵的椅子的位置,“大家就坐在椅子後麵等,別守在門口,給看病的人一點點隱私。”
等大家退開後,白蘇才看向張三,“你想問什麽?”
“癌症能治好嗎?”張三問道。
“他是找我治癌症的第一個病人,才開始治療,有沒有效果還不清楚。”在藥王穀時,白蘇有接觸過幾列這類痹症,治療後病人大有好轉,但因為那時全靠把脈,沒有機器驗證,所以是不是癌、有沒有擴散她並不清楚,就當瘀節腫塊直接治的。
張三心底莫名一鬆,要是白蘇能治,他豈不是白切了一截肺,“哦哦哦,這樣啊。”
白蘇看他似有點後悔,寬慰他說道:“你的情況找醫生手術是最便捷的,你找我幫你治會要很長一段時間。”
她不覺得張三是有耐性的人,他會懷疑,會擔憂,會半途而廢。
張三也覺得去醫院更快一些,而且中醫怎麽可能治好癌症?“那他怎麽不去手術?”
白蘇沒有說章家的矛盾,隻是提了一句:“年紀這麽大做手術,他可能很難恢複。”
“這倒也是,我現在都覺得身體大不如從前。”張三說起自己的來意,“不知道能不能調一調。”
白蘇替張三把了把脈,手術失血,傷津耗液,導致身體氣血失和、氣陰損傷,五髒六腑血氣都虛弱渾濁,“身體內的淤毒已經切幹淨了,但你這身體至少還得半年才行。”
“這麽久啊?”張三還想早點回到工作崗位裏去。
“你做手術就相當於將你的身體所有氣血都抽出去了,現在慢慢補回去,半年都是短的了。”白蘇給張三開了生脈散,對術後氣陰虧損效果挺不錯,“這藥比較溫和,不傷你的身體,堅持吃兩個月,有時間可以練練八段錦,不用做到位,抬手依葫蘆畫瓢都行。”
張三道謝,“謝謝白醫生了。”
“沒事。”白蘇看了眼外麵陰沉沉的天,讓他注意保暖別著涼,否則更容易傷身。
“誒。”張三抓了藥,緩慢地往外走去。
何信小聲問白蘇:“小師姐,他是不是後悔切掉了?”
“肯定嘛,動手術傷身啊。”程冬冬也小聲回著:“就算恢複得再好,也不如原本身體好,而且還可能有其他後遺症。”
白蘇點頭,“而且手術後破壞了陰陽平衡,我們再厲害也很難調回去的,要花費多倍的精力。”
程冬冬讚同:“是啊,我就和我媽說能不動刀的情況下盡量不動。”
“好了,繼續幹活。”白蘇又繼續給大家看診,等看完已經晌午,這時屋外慢慢飄起了小雨,一會兒工夫後雨慢慢下大,形成了細細密密的雨幕。
雨幕中的巷道變得霧蒙蒙的,平添了幾分古樸和清幽。
因為下雨,天有些涼,來醫館的人就少了許多,白蘇幾人都有空翻翻自己的書。
何信站在門口,吹著混雜著細雨的風:“還好我們前日吃了羊肉湯,一點都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很涼爽。”
“師父,今天下雨了,咱們今天再吃一頓當歸羊肉湯吧?”程冬冬望著外麵朦朧的細雨,歎了口氣:“下雨天我也不想出門,也不知道檀先生家還有沒有羊,沒有羊牛也行啊。”
“有。”恰好過來的檀越聽到程冬冬的聲音,讓他自己去隔壁取。
“真的啊?那我去了。”程冬冬順著屋簷往隔壁跑,屋簷挺寬,淋不著雨,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你搭理他做什麽?他就是嘴饞的。”白蘇望向提著下午茶過來的檀越,“下雨沒什麽人,我們都不怎麽餓。”
“今天是熱飲,下雨天喝點熱的。”檀越將熱飲放在桌上,是阿姨手工做的奶茶,沒有任何添加劑。
白蘇拿起一杯奶茶聞了聞,是焦糖奶茶的味道,這兩天她心情不好,對甜的食物沒啥抵抗力,於是喝了一口,味道香醇,甜而不膩,“挺好喝。”
她又喝了一口,香醇濃滑讓人有點疼不下來:“你家阿姨手藝這麽好,我們胃口都被養刁了,等你治好回去後,我們怕是會不習慣。”
檀越也拿起一杯,和白蘇一起看向窗外的雨,“可以讓她留在這裏做吃的。”
“阿姨知道會哭的。”白蘇偏頭看向日漸好轉的檀越,他現在尾椎下也已經有一點感覺了,離開是遲早的事情。
“不會。”檀越想說自己想留在這裏,但話還沒說出口就有一個男人冒雨急匆匆的跑進來,“沒人嗎?”
白蘇嗯了一聲,“下雨,沒人。”
那真是太好了!
李四心底暗喜,他就怕人太多聽到他的某些隱私病情了,專門趁著下雨跑過來的:“嘿嘿。”
“???”白蘇疑惑地打量他一眼,不明白他傻樂什麽,她喝了口奶茶,然後讓何信將剩下的一壺端進去,“你哪裏不舒服?”
李四抬手抵唇,輕咳一聲,“小白醫生,我是有點難言之隱。”
“嗯?”白蘇餘光掃了一眼他的下半身,是那兒嗎?
李四默默閉攏雙腿,小聲和白蘇說道:“我那方麵有點不行。”
白蘇了然的點點頭,“我給你把脈看看。”
“誒。”李四麻溜的伸出手,“我除了那不行,下身還有些潰爛。”
白蘇皺起眉:“……你去什麽地方了?”
李四連忙擺手說沒有:“沒有,我就聽人說吃羊腰能補腎,於是找了屠宰廠的朋友買了一百個,然後吃多了上火流鼻血,還渾身上下發癢難受,我忍不住就撓了撓,之後就破了。”
“……”白蘇摸了摸李四的脈象,腎髒陰液虧損、濕熱下注,同時還伴有嚴重血燥血熱,她一言難盡地看著他:“誰讓你吃那麽多的。”
“我想著越多越好啊。”李四嘿嘿笑了幾聲,想著家裏剩下五六十個腰子又有些痛苦,太多了,實在吃不完!
李四偏頭看向一側的檀越、寧遠、何信、程冬冬四個男人:“腰子要嗎?都送你們。”
檀越、寧遠、何信、程冬冬:“……”
你可真是一點都不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