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黑霧鬼國春風眷海棠(一)

且說先前宋小河被吸入壁畫之後, 謝歸要麵對的最大的難題,就是被留下來的沈溪山。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轉身便要溜走, 誰知剛跑幾步, 就被人猛地踩在背上, 負上巨大的力量, 徑直壓彎了他的雙腿, 狠狠摔在了地上。

緊接著他的肩膀被踩住, 壓得死死的, 一柄冰涼的利劍抵上了側頸。

“我知道你是沈溪山。”謝歸倒是並不懼怕,緩聲說:“若是你殺了我,那些被攝取精魄的人還有現在鬼國裏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著離開。”

沈溪山覺得好笑, 微微俯身, 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在意他們的生死?”

“你當真仙盟的弟子嗎?”

“如何?”沈溪山挑眉。

“倒是半點不像是名門正派之人。”謝歸說,還在心裏補充一句, 完全是邪魔頭子的做派。

沈溪山牽了牽嘴角,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 “我憑何要遵循他人定義的好與壞?”

沈溪山身上唯一的約束, 便是那仙盟第一奇才, 青璃上仙座下弟子的身份,若脫了那層衣服, 他就是他自己。

不是什麽濟世救人, 心懷大義的正派弟子。

他道:“我是真的會殺你, 不想死的話,就快點把宋小河放出來。”

謝歸隻得道:“好, 煩請沈少俠先將我放開。”

沈溪山便撤下了踩在謝歸肩頭的腳,看著他從地上爬起來。

“沈少俠, 實不相瞞,那地方並無危險,隻不過是一種名喚回溯之鏡的仙器,待她做了選擇,自會出來。”謝歸隨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又道:“幸好先前我留了一手,否則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你。”

說著,他雙手結印,指尖泛著青光,片刻後兩道赤紅的光從他袖中躥出,直奔沈溪山而來。

沈溪山二話不說,抬劍便砍,卻感覺像是砍在了韌性極強也無比柔軟的東西上麵,隻見那兩束紅光一下子就纏上劍刃,像蜿蜒的蛇一樣極快攀上他的雙臂,緊緊纏住,而後消失不見。

他眉頭一皺,立即看到劍刃上的金光退散,身上的靈力像是猛然被什麽東西束縛一樣。

撩起衣袖一看,就見白皙精壯的手臂上多了條紅色的鎖鏈,仿佛紋在皮膚上的圖案。

沈溪山卻並不顯慌張,隻是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說道:“鎖魂鏈?這是天界緝拿窮凶極惡之犯所用之物,你為何會有?”

謝歸說道:“自然是借來的。”

沈溪山道:“你還認識天界之人?那當真是有點人脈,不過……”

他將手中的劍一揚,劍氣霎時散開,帶著洶湧的戾氣,直往謝歸的麵門衝去。

“便是鎖了魂我也一樣能殺你。”

鋪天蓋地的殺氣席卷而來,謝歸隻感覺霸道的劍氣將他層層圍住,即便是早就留了後手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他仍然脊背發涼。

他將雙指合並,趕在沈溪山的劍刺來之前,喝聲道:“變陣!”

就見周圍的景色一瞬間活了過來,在極其短的時間內變幻無窮,最後沈溪山的劍刺過去時,謝歸已然不在那處。

他轉頭,就見前方幾丈之處有一個幹涸的池子,另一側則是茂密的樹林,已然不在良宵殿前。

沈溪山先前就猜到這個道館是活的,能夠隨時變換地形,是以此時並未驚訝,隻是心裏壓著一股氣,臉色冷下來,循著聲去找人。

還沒走上多久,就聽見了一陣哭嚎慘叫聲遠遠傳來。

雖然這聲音難聽至極,沈溪山也沒有多管別人閑事的愛好,但他隱約能從這無比淒慘的嚎叫中辨認出,這是蘇暮臨的聲音。

他將劍捏在手中,轉身朝著聲源處去。

隨著他的慘嚎聲越來越清晰,沈溪山就看見了被綁得嚴嚴實實,在地上打滾的蘇暮臨。

他像是有著用之不竭的精力,叫了那麽久,仍舊不感覺累,而一旁站著的步時鳶倒像是被他折磨得不輕,閉著眼睛用手指轉著珠串。

“叫得那麽慘,我當你是被活刮了皮呢?”

沈溪山隻聽了那麽一會兒耳朵就受不了,馬上喝止他,“閉嘴。”

蘇暮臨一聽是他的聲音,趕忙抬起一張蹭得滿是泥土的花臉,哭喊,“沈溪山!快來救我!總算是有人找到我了!”

“我可不是來找你的,你先閉上嘴,老實點,我自會救你。”沈溪山往樹下走去。

蘇暮臨一聽自己能得救,頓時閉嘴安靜了。

步時鳶這才睜開眼睛,緩緩朝沈溪山看了一眼,說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可應你一件事。”

沈溪山笑了,道:“正好,我一事相問。”

他伸出手,將手臂上赤紅的鎖鏈圖案,說道:“這東西是誰借給謝歸的?”

步時鳶低眸看了一眼,都不用推算,直接道:“是我。”

“你如何有天界的東西?”沈溪山微微眯眼,眸中染上些許探究。

步時鳶就道:“這便無可奉告了。”

她不說,沈溪山也並不追問,隻是道:“你與那謝歸是一夥?”

“談不上同夥,我與他都為自己的目的罷了。”步時鳶說話時語氣一直都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仿佛一切事情盡在她推算之內。

進入這座鬼國會發生什麽,會有什麽樣的結局,她恐怕早就知道。

沈溪山知道,這種知天命的人嘴巴嚴實,很多東西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泄露天機,必將背負業果。

沈溪山道:“那煩請步天師給我指條路吧,你應當知道我要去哪裏。”

步時鳶看了他一眼,隨後道:“奉勸沈公子還是別去。”

沈溪山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問:“理由呢?”

“這是宋小河必須了結的一樁因果,此事由她而起,必也由她而終,若沈公子強行介入,因果不結,最後小河便會被業果纏身,終生難消。”

沈溪山問:“業果纏身會如何?”

步時鳶道:“就如我這般。”

驟風起,樹聲嘩然,卷著步時鳶寬大的道袍,隱隱顯現出她極其瘦弱的身軀,幾縷碎發從她滿是病態的眉眼間掠過。

沈溪山的眸光沉著,將她看了又看,無法想象出如此姿態的宋小河是什麽模樣。

在他的記憶裏,宋小河永遠是活力滿滿,連哭的時候都哭得很有力氣。

步時鳶仰頭看了看天,忽而問了一句,“沈少俠,你可曾見過春雪?”

沈溪山道:“沒有。”

空中的風越來越強烈,發出怪異的咆哮聲,隻見漫天的黑幕緩緩退散,隨後黑霧瘋狂舞動起來,密集的妖怪開始在天空出現,各種鬼哭狼嚎從天上傳下來。

蘇暮臨直接被嚇傻了,縮著腦袋,將身子蜷縮成一團。

沈溪山看了片刻,忽而將捋起衣袖,掌中凝起金光覆在赤紅的圖案上,隻見那原本附著在皮膚上的鎖鏈泛起了紅光,而後被他抓住了一角。

隨後他握緊拳頭開始用力,硬生生將那赤紅的鎖鏈從手臂上給扯了下來,聽得錚然一聲響,鎖鏈頃刻就斷成兩截。

沈溪山將那鎖鏈扔在步時鳶的腳邊,說道:“你的東西,我替他還你了。”

他抬腳要走,步時鳶就說:“沈少俠打算作何?”

沈溪山腳步未停,語氣滿不在乎道:“你們窺天命之人不是常把天注定一詞掛在嘴邊嗎?眼下我不幹涉任何人,憑心而為,所以不論造出什麽的後果,那也都是注定之事。”

道館之內的景色不斷在變換,沈溪山隻往前走了幾步,就立即消失在視野之中。

蘇暮臨後知後覺他就這麽走了,又開始嘶喊,“沈溪山!你說了要救我!怎麽能就這樣走了?”

步時鳶蹲下來將鎖鏈撿起,長長地歎一口氣,說道:“既然都認出是天界之物還如此對待,這可讓我如何歸還?”

蘇暮臨一聽,趕忙道:“我娘與天界也有些往來,若是步天師能夠放我一馬,我可以讓我娘幫你在中間說說情!”

步時鳶轉頭看了看他,還當真將他身上的繩索給解開了,說:“去吧。”

“啊?”蘇暮臨乍然得到釋放,還有些緩不過神,“這就把我放了?謝歸不會尋你的麻煩吧?”

步時鳶彎唇笑了笑,說:“比起你給我的耳朵帶來的災難,他那些不算什麽。”

蘇暮臨撓撓頭,尋思著那還不是你們捆著我不放我才喊的嗎?

多說無益,他也怕謝歸突然回來,於是跟步時鳶說了聲告辭,匆忙跑了。

鬼國內起了大風,黑霧在空中流竄,所過之處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道兩邊的酒館商鋪,路中的小販攤,亭台樓閣,家宅宮殿,所有建築都在黑霧掠過的瞬間變作斷壁殘垣,呈現出百年歲月的殘破來。

宋小河從良宵道館中跑出來,放眼望去所有景色都在極速變化,街道上是密密麻麻正在逃跑的百姓,尖叫與哭喊聲不絕於耳。

奇形怪狀的妖怪從天上落下來,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夏國子民,有些男人女人拿起鋤頭鐮刀奮起反抗,有些老人則帶著孩子奔逃,從街頭到街尾,無一不是哭嚎呐喊。

宋小河置身其中,卻無法成為其中之一。

她邁開大步在街上奔跑,自擁擠□□的人群中穿梭,身邊逃命的百姓相互碰撞,推搡,踩踏隨處可見。

凡人如何能鬥得過妖怪?

他們拿著武器拚死反擊,被利爪穿胸,被獠牙撕碎,也固執地為婦孺老人爭那麽一丁點的逃命時間。

漫天的血色,幾乎鋪滿了整條街道,夏國百姓前赴後繼,從屍體與鮮血上跑過,向皇宮而去。

然而良宵公主已死,夏國再無能夠護佑他們的人,所有百姓麵臨的都是一個被早已算定的結局。

宋小河慢慢停下來,像是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怔怔地看著麵前的景象。

滿臉絕望,高喊救命的男男女女從她的麵前跑過,赤紅的鮮血從她的腳邊流過,肆虐的妖邪用醜陋而猙獰的麵容將百姓玩弄於股掌之間。

所有乞求的聲音匯聚,皆傳入宋小河的耳中。

她的心口泛起濃烈的疼痛來,有些喘不過氣了,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場她從未見過的人間煉獄。

更是因為她是曾經的良宵公主,是夏國所有子民愛戴敬仰的守護神。

這便是當年她死之後的夏國,是所有百姓所遭受的一切。

“公主殿下。”

身旁忽而傳來幽幽的聲音,宋小河愣愣地轉頭,就看見身邊站著身著綠色長衣,衣冠整潔的嚴三穀。

隨著風聲散盡,這些發生在九十六年前的慘劇也隨之消散,東方吐白,天色逐漸有光。

入目一片荒敗,許多建築早已坍塌,牆壁碎裂,街上隨處可見的狼藉與白骨,近百年的時間裏,血跡早已幹涸,經曆數不盡的風雨後,沒了所有痕跡。

這才是夏國如今真正的模樣。

嚴三穀的身邊還站著許多人,慢慢地顯現出身形來,男女老少皆是穿著幹淨衣袍,頭發整齊,體體麵麵地出現在宋小河的麵前。

他們用一種宋小河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她,有人落了淚,有人卻在笑。

夏國子民在近百年的歲月之後,終於再次得見他們的良宵公主。

於是所有人紛紛跪下來,高舉雙手,像曾經做過很多次的那樣,對宋小河高呼:“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小河看著這黑壓壓地跪了半條大街的人,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堅強的神色,眉眼鬱鬱情緒卻仍舊平靜,隻是心中彷徨迷茫,下意識抓緊了腰間別著的木劍。

前世暫且不論,今生宋小河所有的道理都是從師父那裏學來的,她從未應對過這種情況,更不知道去如何回應這些滿眼崇敬的夏國子民。

她想起年幼時曾問師父的話。

“師父,為什麽我叫小河,小河也叫小河?”

梁檀便說:“小河是由地勢堆積的雨水而形成,這樣的小河隨處可見,天下間數不勝數。但宋小河卻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宋小河,沒有任何人或是東西能夠替代,你不是天生地養,你有父母有姓氏,這名字便是他們唯一給你的東西,誰若是取笑或是看不起你的名字,你切記,一定要將他打得滿地找牙,哭著道歉為止。”

宋小河從玉鐲中取出那塊木牌。

已經很舊了,木牌幾乎要褪色,上麵有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宋小河。

她心念一定,將木盤緊握在手中,抬頭對麵前的眾人道:“我已輪回轉世,前塵盡忘卻,今生我隻是仙盟弟子宋小河,不是你們的公主殿下。”

眾人惶惶抬頭,有些人麵露失落難過,有些人卻像是已經料到,麵上仍是笑容。

嚴三穀道:“我們其實都清楚,如今多年過去,我們已經不再奢望其他,隻求還能再見你一麵,對你道一聲謝。”

宋小河緩緩抽出木劍,眸色沉靜,稚氣的麵龐上充滿著認真,說道:“即便我已不再是良宵公主,但仙盟律法,有錯必究,你們可以告訴我是誰將你們困在鬼國中近百年,我一定替你們討個公道。”

這些事已經過去百年光陰,無法再尋到那些滅了夏國的妖怪,宋小河也無法誇下海口為他們報仇。

但是凡人死後,魂魄歸於冥界輪回轉世,這些夏國子民卻在這鬼國中停留了那麽多年,顯然背後有其原有。

她道:“是謝歸嗎?”

其他人麵麵相覷,一時間都沒說話。

過了片刻,嚴三穀才緩緩開口,“我等再見到公主殿下足矣,未曾想過要向誰討回公道。”

得到這個答案讓宋小河很意外,她詫異道:“哪怕被困在這裏九十多年,也毫無怨言?”

嚴三穀揚起個溫和地笑,說道:“我們不過是這天地間的一抹殘魂,何來什麽怨言?”

宋小河剛想再說話,卻忽而一陣微風過境,將所有百姓的鬼體給吹散,麵前的街道當即空無一人。

她疑惑轉頭,就看到謝歸站在屋頂上,手執陰陽鬼幡,正淡淡地看著她。

宋小河握著木劍抬起,劍尖指向謝歸,揚聲道:“你究竟想如何?賣了那麽久的關子,也該說個清楚了吧?”

謝歸道:“你以為我將那麽多人引來此處是為何?”

她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三師兄!”

遠處傳來一聲叫喊。

宋小河轉頭看去,就見鍾潯之正大步朝這裏跑來,身後還跟著雲馥和一眾寒天宗弟子與鍾氏之人,另有仙盟的程靈珠與關如萱帶領的仙盟獵師門,剩下則是其他門派之人,浩浩****一支大隊伍。

他很快就跑到近處,仰頭道:“三師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們說你能引動妖屍,是真是假?”

謝歸沒言語。

“你手中拿的是什麽?”

程靈珠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他手中的陰陽鬼幡,當即麵色驟變,說道:“你何時得到它的?”

謝歸低頭,看著手中的陰陽鬼幡,勾起個極淡的笑容,說:“很早之前。”

程靈珠厲聲道:“此為仙盟奉天界之命回收,將東西交出來!你舉止怪異,身份成謎,我要將你押回仙盟候審。”

“誰敢動我師兄!”

鍾潯之在這時候跳出來大喊,也顧不上什麽門派之間的麵子,更不在意她是天字級獵師,隻怒聲道:“謝春棠是我寒天宗的人,豈能讓你們仙盟帶回去!”

“不錯。”寒天宗長老此時站出來,也說道:“且謝歸手中之物是什麽我們尚未可知,既然在他手中拿著,那便是寒天宗門內之事,不勞煩仙盟插手。”

其他人紛紛附和。

程靈珠氣得咬牙切齒,自然知道寒天宗的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鍾潯之或許是真心袒護師兄,而其他寒天宗的人分明就是想要趁機爭奪陰陽鬼幡。

如今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沒必要維護那些本來就不存在的和氣關係,她一揚手,十數張符籙頓現,在她周身飄浮著,強大的靈力在空中擴散,“此物我仙盟必須帶回,阻攔者,莫怪我不客氣!”

她身後的一眾獵師也紛紛祭出武器,呈現出攻擊之態。

陰陽鬼幡在前,誰不想要?

鍾潯之的小叔便道:“便是仙盟也該講點道理,這裏可不是你仙盟境內,你還想以少敵多?”

其他閑散門派也開始聲討程靈珠,一時間莫大的壓力落在程靈珠的身上。

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計劃,誰也沒想到寒天宗的弟子謝歸竟然先找到了陰陽鬼幡,如此一來一場惡鬥無可避免,可程靈珠帶著的人縱使是仙盟獵門中的佼佼者,也無法與那麽多門派的聯手分庭抗禮。

動手則必敗,不動手,就等同將陰陽鬼幡拱手讓人。

程靈珠沉默著,既不肯撤下散出去的靈力,也不肯開口退讓。

正當氣氛焦灼之時,忽而有一道聲音插來。

“你們在爭什麽?”

眾人同時轉頭,就看見道路的另一頭站著個出塵脫俗的少女,手裏攥著一把木劍,迎風而立。

鍾潯之道:“你為何在這?你在跟三師兄商議什麽?此事是不是有隱情?”

宋小河眨了眨眼,說道:“謝歸乃是夏國之人,九十六年前夏國被妖族滅國,唯他自己活了下來,也是他設了局將我們引來此處。”

短短一句話,簡單概括了謝歸的所為,揭露他的真身份,卻讓鍾潯之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怒聲道:“你胡說!師兄是我寒天宗的弟子,我們二人一起長大,根本不是什麽夏國之人。”

她道:“我懶得跟你爭論,是與不是,你且問你師兄去。”

鍾潯之隱約感覺到了什麽,隻是固執地不願承認,再看向謝歸的時候雙目就染上了紅色,他道:“謝春棠,你快說啊,這些與你無關,是不是?”

謝歸冷漠地看著他,麵上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他還沒開口說話,倏爾有一人不知從何地跳下來,落在一旁的斷壁上站著。

“當然都是真的。”那人道:“我可是親眼所見,他的確能操控妖屍,說實話,那些妖屍其實都是我偷來的,隻不過是掌握了一點操控它們的方法罷了,我可沒本事煉妖屍。”

他笑嘻嘻地看向謝歸,又說:“都是他煉的,用他手裏的陰陽鬼幡。”

此人正是先前帶著魚皎企圖來威脅仙盟的莫尋淩,仿佛是一直躲在暗處,此刻看見眾人要起內鬥,便趕忙出來煽風點火。

許多人並不知道這次的目的是尋找陰陽鬼幡,而今一聽這是個局,還有傳說中的神器在其中,立即躁動起來。

人心不齊,光是內鬥就足以讓他們整支隊伍分崩離析,更何況還有虎視眈眈的勢力藏在暗處,隨時準備出來撕咬。

議論聲嗡嗡不斷,不少人已經開始憤怒地叫囂,眼下再將仙盟抬出來已經不能夠鎮壓威懾眾人了。

程靈珠就道:“既然你們都想要,那便各憑本事唄,看誰能從謝歸的手中搶到陰陽鬼幡。”

矛頭頓時全部指向了謝歸。

如今的情況,一致對外才是最好的辦法。

謝歸譏諷一笑,說了句:“過了那麽多年,人界仙門仍然如舊。”

話落,他將手中的陰陽鬼幡往空中一扔,雙掌凝結出青色的光芒,光束飛快環繞住下落的陰陽鬼幡。

隻見鬼幡輕柔地落到謝歸的麵前,緩緩旋轉了幾圈,猛然變至等身長度,黑白交織的長幡輕輕飄擺著,謝歸伸手將它握住。

下一刻,陰陽鬼幡就釋放出巨大的黑氣,天風四起,烏雲掩蓋了晨曦,勁風卷著地上的廢墟塵埃,濃鬱的黑霧從四麵八方的天際而來,以陰陽鬼幡為中心形成一個風渦。

天地之間一片混沌。

宋小河以袖掩麵,被這強悍的風吹得眼睛幾乎都睜不開,眯成了一條縫。

恍惚間,她看見謝歸晃動陰陽鬼幡,光芒大現的瞬間,周圍開始湧出密密麻麻的妖屍來。

它們有的破土而出,有的自別的斷壁後走出,總之視線所觸及的地方皆能看到妖屍。

這必然是一支無比龐大的妖屍隊伍,單單是眼睛看到的數量就數以千計,更何況還在源源不斷地出現。

且這妖屍的能力顯然較之赤地遇到的那些更要厲害,發動攻擊時快到幾乎讓人看不見,軀體更是無比強韌,長長的利爪撕人比撕棉花都簡單,頃刻間就能把人撕成兩半。

隨後宋小河發現,這些妖屍與先前看到的可能根本就是兩個種族。

先前雖然妖化得厲害,但好歹還有人形。

而現在出現的這些,放眼望去卻鮮少有完全人形的妖屍,多的是生得奇怪的妖族,一些未化形的獸體相當醜陋。【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謝歸停手收幡,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眾人。

下麵已然亂作一團,各派仙門弟子匆忙應對突然出現的妖屍,有了先前的遭遇,現在也無人敢輕敵,於是各自祭出看家本領,一時間光芒乍起,各路法術交融在一起,打鬥的聲音摻雜其中,場麵竟有著別樣的絢麗。

其中以仙盟的表現最為出挑,畢竟都是仙盟相當有能力的獵師,自然麵對過各種戰鬥,即便是在混亂無比的場麵下,程靈珠也能指揮著各個符修精準而迅速地行動,很快就編織出一張符籙聚網。

關如萱也在其中,手中的符籙一張張往外甩,輔佐程靈珠殺妖。

莫尋淩見狀,興奮地拍手,大笑道:“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妖屍,先前那些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這種妖屍隊伍一旦煉成,何愁統一不了人界百家仙門?”

宋小河聽見這刺耳的笑聲,先是抬頭看了看站在屋頂上的謝歸,然後又看了看拍手叫好的莫尋淩,在心中稍微衡量了一下。

也沒考慮多久,她握著劍朝莫尋淩的方向而去。

先是走了幾步,隨後又起步奔跑起來,靈巧地躲避路上的妖屍,在一片混亂中穿行,速度越來越快。

隨後來到莫尋淩的背後,她猛地一躍而起,騰著半空,手中木劍高高舉起,直直地朝莫尋淩的頭顱處砍去。

他反應也快,在劍刃落下的瞬間,便往旁處一躍,躲過了攻擊。

宋小河的劍砍在斷壁上,頓時將風華了百年的石壁砍得四分五裂,粉塵飛揚。

“你這是做什麽?”莫尋淩好笑地看著她,問道:“別人都在打妖屍,你為何打我?”

宋小河說:“先殺你,再除妖屍。”

莫尋淩像是聽到了什麽大笑話,捂著肚子笑了許久,然後將她上下打量,“就憑你?你看起來不像是能殺得了我的樣子。”

宋小河嘴角輕勾,說:“那你可要看清楚了。”

說完便將木劍倒著扔起,隨後一個後翻,借力用腳尖猛地踢中劍柄,一下就將木劍踢至了高空。

莫尋淩不知她這是什麽招數,疑惑地仰頭,看著那柄高高飛起的木劍。

宋小河雙手結印,念動口訣:“煉獄八寒。”

迅猛的寒意在瞬間自宋小河的周身釋放,以一種十分霸道且凶蠻的氣勢湧出,莫尋淩在霎那間就感覺到了撲麵而來的寒意,他臉色驟變,往後連翻兩滾,與宋小河的距離拉開兩丈。

木劍落下,宋小河抬手接住,雙手握住劍柄,再道:“春寒料峭!”

下一瞬,劍刃卷起風渦,一層幾乎看不見的赤色飛快縈繞在劍刃之上。

少女的氣質在頃刻間就有了劇變,寒風將她的衣裙吹鼓,額前的碎發紛飛,拂過冷霜侵染的眉眼,稚氣散去,隻剩下凜冽的殺意。

寒氣逼得莫尋淩一退再退,便是捏起護身法訣也無法阻擋,他終於察覺到了致命危險,問道:“這是什麽門路法術?從未見過。”

宋小河便答:“是你馬上就要走的黃泉路。”

話音落下,她腳尖往地上一點,整個人便衝向莫尋淩。

寒意眨眼便至,莫尋淩拔出後腰的彎刀,刃上附靈,似想正麵接下宋小河這一劍。

木劍落下之時,與莫尋淩的彎刀狠狠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響聲。

那一瞬間,莫尋淩就感覺一股猛烈的寒氣極其凶猛地自握著彎刀的手臂侵入,直直紮入骨頭之中,從手臂往上刮,疾速往他心口而去。

他立即知道不妙,當下顧不得其他,丟了彎刀將手往回撤。

宋小河一腳蹬在他心口處,借力往空中一翻,木劍在空中掄圓了一圈,朝他脖頸處劈。

莫尋淩慌忙閃避,劍尖還是刮到了他的臂膀,瞬間那條膀子就傳來凍裂骨頭般的傷痛,他沒忍住慘叫一聲,捂著傷口後退。

僅僅片刻的工夫,他丟了武器,一整條左臂因劇痛而完全無法動彈。

宋小河的劍招並沒有多麽厲害,但劍上所蘊含的力量卻是十分要命的。

莫尋淩毫不懷疑,那把劍隻要在他頸子處刮一個小傷口,他就會立即斃命。

他生出了逃的心思,二話不說便轉身要跑。

宋小河打定了主意收拾他,上回在赤地讓他跑了,這次怎麽可能再放過。

她助跑幾步,心念一動,似乘著寒風飛起,刹那間就出現在正在奔逃的莫尋淩的身側。

雙手握住劍柄,宋小河與他有一個短暫的對視。

莫尋淩像是根本沒想到她的速度竟然會這麽快,在震驚的情緒中就愣了那麽一瞬。

下一刻,木劍卷著寒霜揮來,幹脆而利落地,一下就將他的頭顱砍掉。

血液濺出來時,宋小河偏過頭,於是血紅就染上了她白膩的脖頸和側臉。

莫尋淩的表情還定格在極度的驚恐中,頭顱在地上滾了老遠,身體驟然倒下,血流了一地。

宋小河對著那屍體呸了一聲,然後拿出錦帕擦拭脖子上的血液,隻覺得相當惡心,無端又想起沈策先前給她畫的清塵符來。

“公主殿下。”

謝歸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宋小河的身後,聲音輕緩,說道:“該是你我做個了結的時候了。”

宋小河擦著劍轉身,認真地對謝歸說:“百年前的良宵公主已盡其責,庇佑夏國至生命的最後一刻,生死輪回,前緣散盡,此生我隻是宋小河。”

天地變了顏色,儼然一場浩劫降臨人間。

沈溪山在不斷變換的良宵道館中打轉,耐心幾乎耗盡。

蘇暮臨追著他的氣息跟在身後,見他總是在此處走不出去,也急得抓耳撓腮,說道:“你為何不直接砸了這道館出去?上回你砸酆都鬼蜮不是很順手嗎?”

沈溪山掃他一眼,他立即嚇得閉嘴。

“這是宋小河必須了結的一樁因果。”

步時鳶的話又在沈溪山的耳邊響起。

沈溪山從不愛管旁人的閑事,更遑論是對別人的因果妄加幹涉。

隻是宋小河……

他沉著眉眼,眉頭微皺。

忽而空中吹來一陣寒風,如洶湧的氣浪,一層一層地拂麵而來,寒意逐漸強烈。

鬼國之內一直都是春季,即便是起風也是和煦的春風,何來的寒意?

沈溪山立即就想到了答案,隔了那麽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風中的寒氣,可見宋小河釋放了多麽強大的煉獄八寒。

猶豫了許久的事情,在這個時刻有了決斷。

沈溪山召劍而出,踩上去。

蘇暮臨見狀也趕忙跳上去,喊道:“別丟下我!”

隨後禦劍而起,朝著高空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