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鬼國桃源(三)

街道的兩邊還是盎然的春景, 風吹過的時候茂密的樹葉嘩嘩作響,原本熱鬧的街頭此刻變得死寂。

宋小河看著手上被送的那些東西,仍舊還存在, 彰顯著方才一路走來所看到的人都不是幻覺。

隻是入夜之後, 他們就這般在瞬間消失不見。

蘇暮臨也嚇得不敢吱聲, 悄悄將肩膀貼在宋小河的胳膊旁, 小聲說:“小河大人, 你看看這是什麽情況。”

宋小河也壓低聲音回道:“我怎麽知道啊。”

她將手上的東西暫且都收回玉鐲之內, 四處張望了一下, 靈力匯聚在耳朵上去聽。

然而周圍實在是太安靜了,除卻風帶來的聲音,其他什麽都沒有。

仿佛這一整座不大不小的鬼國裏, 隻剩下他們四個人。

一般在這種情況, 宋小河是絕對要搞清楚這種情況的原因,至少要知道那些百姓究竟是什麽。

但向來是執行仙盟凶險任務的沈溪山, 對這種情形卻極有經驗。

不管發生什麽事,沈溪山隻需謹記自己的目的, 沒有多餘的好奇心。

就在宋小河還在與蘇暮臨小聲交談時, 他一抬手, 從宋小河的手裏抽出地圖,往上看了一眼, 說道:“繼續往前走。”

“那些人全在一瞬間消失, 你竟然沒有反應嗎?”宋小河追在他身邊, 好奇地詢問。

“在這裏不論發生什麽都算不上稀奇。”沈溪山的目光在地圖上晃動,將幾座道館的路線一一記下來, 又說:“耽擱的時間越久,變故就越多, 不必因為這些瑣碎之事停留。”

沈溪山沒有好奇心,宋小河就與他交流不了,她便轉頭去問蘇暮臨,“那些到底是什麽人?你能聞出來嗎?”

蘇暮臨搖搖頭,說:“有件事特別奇怪。”

“你說。”

“按理說死人有死人的氣味,活人有活人的氣味,不管再淡,我都能聞到。”蘇暮臨說:“但是進入鬼國之後,我發現那些人的身上一點味道都沒有。”

“什麽味道都沒有嗎?”宋小河奇怪道。

蘇暮臨點頭,“沒有。”

他對自己的鼻子似乎絕對自信,又補充道:“我不會聞錯的。”

宋小河道了聲奇怪,支著下巴沉思起來。

謝歸就說:“不管是人是妖,我們警惕些,總不會有錯。”

宋小河許是情緒緊繃,難得安靜了,接下來的路程幾人都鮮少說話,一直走到路的盡頭,找到了第一座道館。

“嚴公子說,國內的道館都是用來儲藏皇家書籍玉簡之類的東西。”

謝歸站在道館門口,說道:“有些道館會供奉一些天官神像。”

“皇家?”沈溪山抓了個字眼,又打量著麵前的道館,那表情似乎在說哪個皇家如此吝嗇,建出這麽寒酸的地方。

道館並不大,三階石梯上有一道窄門,門檻很高。

再往上就是一方牌匾,上麵都是夏國字體。

與這路邊的亭台樓閣一樣,道館看起來很是嶄新。

這時候自然是沈溪山打頭陣,率先上了階梯踏入門檻,宋小河緊隨其後,身後跟著蘇暮臨,由謝歸殿後。

這座道館很小,進去之後就是一個十步就能走到頭的院子,當間擺放著一個銅爐,院子兩邊的牆旁都栽著樹,看起來一派安寧。

穿過院子,就是雙開門的藏書閣,裏麵隻有一排排的書架,上頭擺放著各種書籍竹簡。

四人之中隻有宋小河能看懂一些夏國的文字,她隨便拿了一本翻開,費力地讀了兩句,說道:“這些好像都是夏國的古籍,講的什麽道義禮法之類的。”

“分頭找找。”沈溪山道。

四個人分頭行動,在這間本就不大的房間中尋找,很快就把其中的書簡翻得一團亂,就連地上也被宋小河仔仔細細地敲過,沒有發現什麽暗格密道。

所有的東西就在這一間房中,一目了然。

一無所獲,那也就沒必要在此處停留,於是幾人出了道館,又前往下一個。

街道上空曠寂靜,宋小河幾人的腳步聲交疊在一起,成為周圍唯一的聲音。

先前來的時候,不少人在宋小河耳邊說這座鬼國有多麽凶險恐怖,此行多麽危險艱難,導致宋小河無比忌憚鬼國,不敢有任何的輕視。

卻沒想到進來之後會麵對這種情況。

先是過分熱情百姓在戌時瞬間消失,再是這不符合季節的奇怪春景,街道開張著各種繁華的商鋪,小攤還整齊地擺在一起,一切都顯得既安寧又詭異。

然而越是平靜,才越是讓宋小河感到不安。

但反觀身邊的沈溪山,他仍然是一副從容姿態,走在街道像是閑庭信步一般,看不出來有分毫的擔憂。

待到路的分岔口時,他突然站住腳步,說道:“往北街走吧。”

宋小河和謝歸同時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拿出地圖,認真看了看,說:“可是離這裏最近的一間道館往南邊走才能到。”

沈溪山說:“不去那個。”

“那是要去哪裏?這條北街走到頭並無道館,須得再往東拐幾條街才行啊。”宋小河說:“這是在繞遠路。”

他抬頭,往上看了看頭頂的烈日,陽光照進眼眸裏,沈溪山微微眯眼,問道:“這地圖上畫了幾座道館?”

宋小河數過好幾遍,立即回答:“八個。”

沈溪山轉臉,直視宋小河的眼睛,說:“皇室自古以來都以‘九’為尊,九就代表著極數,也代表陽,所以不論建造什麽東西都是九個,就像古曆中用來祭祀的九廟一樣,那麽為什麽,這夏國隻造了八個道館呢?”

“因為夏國財力淺薄,造了八個之後就沒錢了!”蘇暮臨難得會搶答,自信地說出自己的猜測。

沈溪山掃他一眼,竟沒想到他會愚蠢到這種程度,有些歎為觀止。

“哎呀,你笨啊!”宋小河說:“既然皇室以九為尊,那一定是造了九座啊!這地圖上少畫了一座唄。”

這話一說完好像才從腦子裏過了一遍,宋小河當即倒抽一口涼氣,“這是何意?為何會少畫一座?難道是那座道館有什麽不同之處?”

沈溪山覺得,宋小河有時候雖然笨,但並未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至少比蘇暮臨好多了。

那蘇暮臨的腦袋不是人族的腦袋,果然不太好使。

“所以我們現在就去找那座道館,凡是路線之中有大量空白的,皆有可能是那座道館所在之地。”

沈溪山往麵前的街道指了一下,“往這走吧。”

這條街顯然比方才走過的要更為繁華,一眼望過去全是高樓,陽光將樓閣的影子投在地上,顯得整條街都處在背陰之處。

宋小河心道,果然這地圖不能全然盡信,再怎麽說那些人都是這鬼國裏的,又怎麽會好心真的將所有路指給他們?

幾人脫離了地圖的指示,走上一條沈溪山選擇的路。

陽光落不下來,空中的微風就有了涼意,吹在身上,總讓宋小河感覺陰森森的。

一害怕,宋小河就想多說點話。於是就去拉沈溪山的袖子,問他,“你覺得那些百姓,都是什麽變的?”

“這麽簡單的問題,你想了那麽久還沒想明白嗎?”沈溪山眉梢輕挑,麵上的表情倒看不出絲毫嘲諷,像是很真心發問。

宋小河撇嘴,說:“你一定是得到了什麽消息提早就知道,若是你像我一樣什麽都不知道,絕不會那麽快就想出答案。”

沈溪山饒有興趣地問:“為何呢?”

宋小河大膽發言:“因為你看起來並沒有長著一張聰明的臉。”

蘇暮臨嚇一跳,趕忙拉了她胳膊一下,真是生怕沈溪山揍她。

“小河大人,我可能想到原因了。”

宋小河一喜,“那你說。”

蘇暮臨說:“我方才突然想到,若是有什麽靈器隱蔽了他們的氣息,那我也是聞不到的,這鬼國不是藏著陰陽鬼幡嗎?我猜或許就是陰陽鬼幡的作用,才讓我聞不出那些人是死是活。”

“原來是這樣。”宋小河想了想,察覺出了這話中的問題,“但我問的不是你為何聞不到氣味,而是那些百姓究竟是什麽啊?”

蘇暮臨啊了一聲,撓了撓腦袋,“有什麽區別嗎,這兩個問題?”

沈溪山聽著兩人驢唇不對馬嘴地聊著,莫名覺得好笑,於是開口拯救笨蛋,“其實很簡單。”

兩人一同轉頭,看向沈溪山,目光中似有期待。

“他能聞到死人,也能聞到活人,之所以有味道概因那些都是實體。”沈溪山說:“既然聞不到味道,就說明他們既不是死屍,也非活人,而是……”

宋小河頓時醍醐灌頂,明白了,驚道:“而是魂魄!”

沈溪山又說:“所以人界戌時,入了夜後,他們就變回了本體。”

本體是什麽?

宋小河知道答案,心裏泛起森寒,訥訥道:“變成了鬼。”

話音落下的一刹那,眼前就驟然一黑,雙眼好像是瞎了一樣,什麽都看不見了。

宋小河宛如驚弓之鳥,被嚇一跳,小小驚叫一聲,下意識伸手去拉身邊的沈溪山,結果手一摸,卻沒摸到人。

“沈策!”宋小河慌張地揮舞著雙手,呼喚同伴:“蘇暮臨,謝春棠!”

沒有任何回應,四周寂寥無聲,宋小河猛然意識到,這個地方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進來之前就知道鬼國之內變幻無常,但宋小河卻不知竟是這樣的變幻,完全沒有任何征兆,就將她一人置身在黑暗之中。

一個人在黑暗之中,所麵對的最大的危險,就是內心的恐懼。

宋小河哆哆嗦嗦地從鐲子裏摸出先前千機派所贈的燈籠。

燈盞亮起來的瞬間,就有了光明,身邊的景象也跟著看清楚了。

宋小河發現她還是站在那條街道上,腳底下是青石所鋪成的路,隻是沈策與蘇暮臨還有謝歸三人,竟然就在她身邊毫無生息地消失了。

她嚇得縮起脖子,左右瞧瞧,立馬認慫,“各位鬼大哥鬼大姐,是不是因為我說出了你們的本體,所以你們生氣了?你們要是真的要找麻煩,就去找沈策,是他先猜出你們的身份的……”

她邁著小步子往前走,碎碎念道:“不要找我,我隻不過是仙盟裏一個小小的弟子,剛才你們送了我很多東西還記得嗎?我都有好好地保存著呢,如果你們是想要回的話,我也可以還回去。”

“宋小河。”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喊她的名字,差點把宋小河的燈籠給嚇飛,她驚叫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是沈策在叫她。

“你們在哪,你們在哪?這裏隻有我!”宋小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趕忙問道:“你們還在這條街嗎?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要慌,跟之前那小狐狸向你討封的情況差不多。”沈溪山的聲音極為平穩,淡淡道:“是有東西將你拉入了鬼蜮之中。”

“是什麽?”

“你會看到的。”沈溪山道。

宋小河心裏還是害怕,緊緊捏著提燈的木柄,心裏埋怨,分明四個人站在一起,怎麽就她被拉進這地方了?難不成看她好欺負?

不過宋小河不論是到了什麽地方,哪怕心裏再害怕,也不會坐以待斃,杵在一個地方不動。

她提著燈往前走,正要開口抱怨兩句,卻忽而看見前麵的道路上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就站在道路的正中央,位於提燈所涉及的光線的最邊緣處,所以隻勾勒出一個虛影來,看得不是很清楚。

宋小河立即停住了腳步,雙眼緊緊地瞪著那地方。

“喂,是你把我拉進來的嗎?”宋小河膽大包天,主動開口問。

但沒有得到回應,那影子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宋小河就往前走了兩步,隨著光線往前蔓延,那道影子也逐漸變得清楚。

是一個背影,從後麵看去像是個年輕的男子,身量不算高,但雙肩寬闊,身上套著緋色衣袍。

束起的頭發有些鬆散,散亂地垂下來不少,越往下看,影子就越虛無,直到宋小河的視線落到最下方,就看到他根本就沒有雙腳,小腿部分就變成了縹緲的輕煙。

這不是鬼是什麽?

宋小河咕咚咽了下口水,說道:“我聽說你們鬼都是冤有頭債有主,不會傷及無辜的,對吧?”

這類邪物水火不侵,由於沒有實體,所以處理起來相當麻煩,極其會糾纏,尋常的武器也根本無法傷了它們。

對付這種東西,符修最是拿手,須得用陽符□□克製。

而宋小河哪會那些東西,她手裏那幾張火符水符,還都是蘇暮臨學了五個月之後畫的。

“你倒是說話啊,有什麽問題,咱們交流一下。”宋小河快要被急死了,他就站在路中間不動彈,宋小河也不敢走過去,思索著他既然將自己拉來此處,想必是有訴求的,就像之前那小狐狸滿月一樣。

宋小河就問:“你也是討封的嗎?”

“看來你已經不記得我了。”站在前頭的鬼總算開口了,聲音無比沙啞,像是鋸子在木頭上拉鋸一樣,難聽得很。

宋小河疑惑地反問:“我們見過嗎?”

問完宋小河就有些後悔了。

她想起師父以前說起過山上的孤魂野鬼,在害人的時候,總是先提出一些問題。

類如“公子今晚為何失約?”“姑娘先前撿了小生的東西何時歸還?”

宋小河一時沒有防備,一下子就落入了這個陷阱之中。

她一手提著燈,一手捏著木劍的劍柄,隨時提防著麵前這個野鬼突然衝上來。

卻見下一刻,那野鬼緩緩轉過身來,慢慢地將正麵展現在宋小河的視線之中。

宋小河當場就給嚇了個半死,尖叫聲就卡在喉嚨裏,眼睛瞪得老大,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隻見麵前這野鬼的正麵已經完全瞧不出人樣了,似乎是在死前經曆過一場殘忍的虐殺,整個胸腔凹陷下去,碎裂的骨頭從身體刺出,髒器更是稀碎。

臉上看起來更為可怖,嘴大張著,下巴像是被生生掰碎,長長的舌頭垂下來。

身上那緋色的衣袍原本應該是素色,全被血液染成了紅色。

但偏偏,眉目之處尚為完好,沒有受傷。

他看著宋小河,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但由於臉頰下半部損毀嚴重,表情看起來相當扭曲。

說話時舌頭輕動,難聽的聲音再次傳出來,他道:“方才我們還見過的呀。”

宋小河認出他了。

是嚴三穀,是給他們畫地圖的那個男子。

除卻恐懼之外,宋小河心中更多的是一種震撼。

她雖然已經知道那些對她無比熱情的百姓都是鬼,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嚴三穀的死狀竟然如此慘烈。

他身上的傷沒有利器刀口,像是被人用赤手空拳,硬生生給打成這樣的。

實在恐怖。

宋小河汗毛倒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脊背上全是害怕的冷汗。

“你記起我了?”

嚴三穀又說。

她反複幾個呼吸,怔怔地看著嚴三穀,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宋小河,保持清明,不可動搖。”

沈溪山的聲音傳進耳朵,如甘洌的清泉,滌**著宋小河鬱結而渾濁的思緒。

“沈策……”宋小河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看見了嚴三穀的本體,他死前的模樣。”

“我知道。”沈溪山正在共享她的視線,自然也能看見,他道:“鬼蜮的出口,就在這條街的盡頭。你若是想要出來,就得一直往前走。”

“鬼體無法對人造成傷害,他們隻會嚇你。”他頓了頓,不知想到了什麽,然後說:“隻要你保持無畏之心,他們就無法入侵你的魂魄。”

“但是你說得未免有些太晚了吧。”宋小河差點哭出來,她現在已經都被嚇得雙手雙腳發軟了,哪還敢再往前走。

這句話一說完,嚴三穀就猛地飛起來,麵目變得扭曲猙獰,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伸出雙手無比利長的指甲,朝她撲過來。

宋小河可不憋著,當場就是一聲響徹長街的大喊,轉頭就要跑。

“啊——!”

她拽著手中的燈,一個勁地往回猛跑,卻聽得耳邊沈溪山道:“別往回跑。”

“不往回跑,我就要被這個野鬼殺了!”宋小河大喊。

沈溪山說:“你好好想想,為何這條街上的廟被故意隱瞞了,為何往這裏走的時候,那些鬼就跳出來嚇唬你?”

“都這種時候了還你問我答嗎!”宋小河氣急,凶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

沈溪山頓了頓,然後道:“因為他們在保護那座道館,不準我們的靠近。陰陽鬼幡,就極有可能藏在裏麵。”

“你若是回頭跑出鬼蜮,就會迷失在鬼蜮之中,鬼蜮不破,你就隻能等到天亮。”

“所以停下來,往前走。”他說。

宋小河一聽,立即停下了腳步。

回身的瞬間,她將木劍猛地抽出,對著緊追不舍的嚴三穀麵容襲去。

那張麵目全非的臉被木劍一下打散了,如煙霧一般消失在空中。

周圍又變得安靜。

“傷不了他,快往前跑。”沈溪山又道。

宋小河不敢耽擱,拔腿就往前奔跑,一手拿著劍,一手提著燈。

燈籠隨著她奔跑的步伐搖晃,寂靜空曠的長街之上,投下少女奔跑時,衣裙翻飛的影子。

嚴三穀果然很快就重新出現。

那張臉變得更為恐怖,幾乎是什麽都不用做,單單是站在那裏就足以讓人害怕的程度。

他用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宋小河,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來。

有了第一回 ,宋小河就沒那麽害怕了,她再次揚劍,將嚴三穀打散。

隨後就出現了更多的魂體,男女老少皆有,死狀皆是殘肢斷體,慘不忍睹。

他們發瘋一樣發出淒厲的慘叫,前赴後繼地撲向宋小河,阻攔著她繼續往前的步伐。

好歹宋小河也算是個仙門弟子,雖然平日裏幾乎沒有什麽機會遇見這些邪祟妖物,但多少也從師父的口中聽到些他年輕時候的輝煌事跡。

若是擱任何一個尋常凡人,這會兒早就嚇瘋了。

宋小河雖然不會再被嚇得往後退縮,但這一個個死狀如此恐怖的鬼接二連三地朝她發起攻擊,也讓她極是煎熬,手上的燈籠根本不敢丟,越跑越快。

約莫跑了一刻鍾,整條長街才算是到了盡頭,宋小河在踏出鬼蜮的刹那,所有嚎叫聲消失。

沈溪山就站在街頭,頭頂是一輪彎月,路邊掛著燈籠,將他的影子照在地上,拉得長長的,看樣子已等待許久。

宋小河繃著神經一路跑來,肺痛得厲害,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見到沈溪山的那一刻,她咧著嘴就要哭,“這什麽地方,太折磨了,還不如直接給我個痛快嗚嗚……”

“過來。”沈溪山衝她招了下手。

宋小河累都要累死了,兩步走過去,扶著他的胳膊就要坐下來休息,卻被沈溪山一把給拽住,強硬地讓她站直。

隨後沈溪山往她腦門上拍了一張符,說道:“靜心凝神。”

宋小河隻覺一股無比清涼之氣湧入腦中,隨後將她所有連帶著恐懼,疲憊,鬱悶等多種雜亂的思緒一掃而空,靈力往身體裏不斷補充,宋小河的雙眸一下子就清明不少。

符籙被撕下來後,她眨眨眼,說:“我剛剛變得好奇怪,就一直想哭來著……”

“是你太害怕,邪祟入體了。”沈溪山的語氣裏竟然有幾分溫和。

他將一揚手,符籙就燃了火,燒盡。

宋小河心說那種情況下誰會不害怕啊?

但一看沈溪山神色如此平淡,完全沒有害怕的樣子,怕是這話說出來也會被他嘲笑,於是朝周圍看看,轉移話題道:“他們呢?”

“不知。”沈溪山知道她在問蘇暮臨和謝歸。

那兩人去了哪裏,遇到了什麽事,沈溪山根本就不關心,是死是活全看他們自己造化。

“若他們過了鬼蜮,就會出現在這裏,若往回走,就是迷失在鬼蜮之中,待天亮自會出來,不必管。”他抬步往前走,說道:“走吧,就在前麵了。”

宋小河心想也是,時間不多,總不能一直在這裏等著。

方才一路走來宋小河已經明白,這些鬼就隻會嚇唬人,確實不會對人造成什麽實質傷害,最多像她這樣因為太過害怕被邪祟侵體,變得思緒混亂罷了。

宋小河提著燈,與沈溪山並肩繼續往前走,行了約莫五十來步,就赫然看見皎潔的彎月下,一座大氣恢宏的道館出現在麵前。

這座道館,卻與先前所見的那座,甚至跟這一路走來看到的所有建築都大大不同。

道館雖然看起來氣派,但一眼望過去,簷下的燈籠殘破,牌匾歪斜,緊閉的大門上滿是劃痕和毀壞的痕跡。

門口立著兩尊等身高的石像,一左一右相對而立,皆是殘缺不全。

空地之上雜草橫生,像是很多年都沒有人踏足此地,顯得極其荒廢偏僻。

鬼國之中所有的建築和東西,都沒有經曆漫長年歲的樣子,唯有這座道館與眾不同。

這是一座極其老舊的道館,仿佛經曆了百年歲月的風雨摧殘,才形成了這般模樣。

宋小河提燈上前,站在簷下踮著腳往上伸直雙手,盡力將燈高舉,光亮卻仍無法企及牌匾,她轉頭看沈溪山。

沈溪山就幾步走過去,接過提燈,利用自己的身量優勢將燈一舉,暖色的光就攀上那張殘破而積滿灰塵的牌匾上,照出上麵的夏國字體。

宋小河仰著腦袋,費力地辨認道:“良、宵、道、館。”

下一刻,無端一股妖風侵襲,將兩人的衣衫吹動,長發卷起來。宋小河發辮上的小銅板撞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響。

她與沈溪山對視一眼,而後二人同時推開了道館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