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酆都鬼蜮(六)

修習世間萬法。

勤勉刻苦, 高師指點,靈丹仙藥,多的是路子讓一個凡人變為仙門中的佼佼者。

但最重要的還是天賦。

有些人生來就是吃這碗飯的, 即便什麽都不學, 哪怕是未拜入師門的野路子, 在接觸仙法之後卻也依然領先常人千百倍, 這是吃多少仙藥, 受多少高人傳授教導都無法比擬的。

蘇暮臨就是這樣的人。

這樣一個膽小如鼠, 遇到雷聲大點都嚇得軟成麵條, 被欺負的時候也是個忍氣吞聲的受氣包。

但宋小河發現,他好像有點符籙方麵的天賦。

她昨夜給了蘇暮臨張火符,他差點一把火把山給燒了, 所以她知道那張雷符在蘇暮臨的手中, 絕對能發揮令人震撼的力量。

當然,她也沒有猜錯。

蘇暮臨召來的這道雷如此誇張, 甚至把她炸得七葷八素,在地上暈了好一會兒才軟著胳膊腿地坐起來。

宋小河的耳朵嗡嗡作響, 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 腦子一片混亂, 視線從模糊到清晰。

她掙紮著坐起來,睜眼一看, 周圍已然一片狼藉, 地上出現個巨大的坑, 放眼望去一地的焦土,甚至驅散了風中的冷意, 蒸騰的熱氣彌漫。

周圍的地上全是橫七豎八的人,有些還在慢慢爬坐起來, 有些卻一動不動,不知道是不是給這雷炸死了。

她本打算將這山洞炸了然後引來夢魔與那些妖族纏鬥的,卻沒想到這一道雷就炸了個天翻地覆,夠他們受的了。

在方才被猛烈的氣浪掀飛之後,朝聲劍就從宋小河的手裏甩脫了,她慌張地朝周圍看了一下,入眼盡是狼藉。

於是宋小河也顧不上身上的疼痛,暈著腦袋爬起來在四周尋找。

朝聲是沈溪山十二歲生辰那日,從天陣中召喚出來的,據說當日彩雲漫天,百鳥齊鳴。

之後它在沈溪山的手中斬妖邪,敗仙門,成為人人讚譽的劍修天才,連帶著朝聲也水漲船高,成為一柄聲名赫赫的寶劍。

這是沈溪山的劍,現在落在了她宋小河的手中,就絕不能讓別人給搶走。

她在地上摸索了一陣,劍還沒找到,視線之中突然出現一雙黑色長靴。

宋小河立即戒備地抬頭看去,看見站在麵前的是沈溪山,那股子炸毛般的警惕才消散。

她搖著身子站起來,指了指他的嘴邊,“你流血了。”

沈溪山顯然也被那道雷傷得不輕,抿著的嘴角盡是殷紅的血,白俊的臉上也沾了灰塵,看起來有些狼狽。

宋小河就更不用說了,臉上蹭滿了灰塵,側臉還有血痕,灰頭土臉的身上沒有一塊幹淨的地方。

最顯眼的還是她的雙耳,血從耳洞裏流出來,染紅了白皙的耳垂,往下滴著。

但她的眼睛依舊亮得出奇,看起來並沒受什麽重傷。

沈溪山壓著眉頭,看起來像是強壓著怒火,他張口說了什麽,宋小河聽不見。

她著急找劍,錯身要繞過沈溪山,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力氣很大,頓時讓宋小河覺得了疼痛,下意識“啊”了一聲,緊接著耳朵就被捏了一下。

瞬間,宋小河能聽到聲音了。

先是呼嘯的風聲灌進耳朵裏,然後就是此起彼伏的痛吟,那是躺在地上的妖族發出來的。

其後就是沈溪山隱怒的聲音,“你召雷不會掂量著分寸嗎?是打算把你自己也炸死?”

宋小河自己身上還疼著呢,被這麽一凶,頓時也生氣,“他們要搶我的東西,我能有什麽辦法?”

說來也有幾分委屈,“我也被炸飛了啊,劍還脫手不知道甩到哪裏去了,你別擋著我,我要去找劍。”

沈溪山沒死在火海裏,差點被宋小河這一道雷給炸死,不動氣那是不可能的。

但宋小河自個也傷成這樣,況且方才的確是妖族逼她,她才會如此,沈溪山再是如何是冷血,也不至於這般是非不分。

他又攔住了想要負氣離開的宋小河:“你耳朵聾了。”

宋小河還以為他在罵自己,結果就見他一抬手,在她的耳朵上蹭了一下,而後宋小河的世界又安靜了,什麽聲音都不剩下。

她抬手一摸耳朵,指尖就一片血紅。

宋小河怔怔看了片刻,才意識到她真的被方才那道雷炸聾了,什麽都聽不見了。

“無妨。”她隨手蹭了蹭指尖上的血,也不在乎這點汙跡了,表情還算鎮定,“醫仙閣可以治好我,隻要我回了仙盟,什麽傷都能治好。”

垂下去的手藏進袖中,攥緊了拳頭。

“你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沈溪山的聲音又鑽進耳朵裏。

宋小河驚奇地瞪大眼睛,她發現自己又能聽見了,一轉頭就在自己的肩頭上看到了一張符籙。

“哇,這是什麽?”

“靈符。”沈溪山道:“先答我的話。”

宋小河撇嘴,“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你為何還問?”

“那你既然是來救人,可知如何救,去哪裏救嗎?”

“不知道。”宋小河說:“我本以為一來就能看到小師弟,卻不想這裏如此之大,看來還得找一陣。”

沈溪山閉了閉眼,平複了一下脾氣,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現在距子時不足兩個時辰,你十七歲的生辰馬上就到,死期將近,若是你想在子時之前找到他,最好跟著我。”

他算是想明白了,先前他隻以為這個看起來蠢笨無比,靈力微弱的宋小河一到了鬼蜮就會死的很快,然而實則她擁有巨大的殺傷力,絕對是個隱患。

若任由她在鬼蜮胡作非為,隻怕會將這裏攪得天翻地覆,而他也無法達成自己的目的。

必須得帶著她才行,限製她胡鬧才行。

“這靈符可暫時讓你的耳朵能聽見聲音。”沈溪山道:“跟著我,我有辦法幫你救他。”

這話說起來也挺奇怪的。

沈溪山從未想過,他會幫別人來救自己。

有人結伴,宋小河自然是一百個願意的,況且與那些妖族相比,沈策姑且算作同一陣營之人。

宋小河沒有立即答應,拿喬道:“我可以答應,不過你要先幫我找到朝聲。”

沈溪山知道她得了便宜還賣乖,但並未計較,轉頭從一塊廢墟之中扒出了朝聲劍,丟給宋小河。

宋小河高興地接住,將劍柄上的玉佩和流蘇擦了擦,然後寶貝似的抱在懷中。

幸好沒有丟。

這一路風風雨雨,宋小河憑借著一腔莽撞跑來了這裏,被嘲笑,被看不起,被算了一卦死劫。

找到這把劍,也算是給她心理上一個巨大的慰藉,不至於落得兩手空空。

沈溪山沒空看她抱著劍傻笑,衝她擺了下手,“跟緊我。”

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那道雷的動靜太大,絕對會將夢魔給引來,必須快點離開。

“蘇暮臨在哪?”宋小河跟著他的腳步,忽而說道:“沈策,你快找找他。”

沈溪山佯裝聽不見。

幫她找了劍,還要找人?

拿他當什麽使喚呢。

宋小河卻是個不安分的,上前兩步拽了拽他的衣袖,“沈策……”

沈溪山不耐煩,剛想甩開她的手讓她安靜點,卻忽而聽得利風襲來!他手腕一轉,幾乎是下意識地扣住宋小河的手腕,將她猛地向前一拉。

下一瞬,白光所化的利箭就貼著宋小河的後腦勺而過,削下幾縷碎發。

宋小河踉蹌了幾步,攀著沈溪山的胳膊堪堪站穩,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轉頭,就看見白絨站在前方不遠處,手掌中跳躍著白色的光芒。

她在雷降時用法訣保護了自己,是以看起來並未受傷狼狽,但她手下有不少人被雷炸得倒地不起,受了內傷。

這都是他們輕視麵前這個人族少女的後果。

妖族沒有人界那麽多條條框框的規矩,想來信奉著有仇必報,有恩看心情報的行事準則,況且這裏又是不屬於人界境內的酆都鬼蜮,更加沒有任何規矩約束白絨。

憤怒之下,她便對宋小河下了殺手。

幾支白色光芒化作的箭飛刺而來,直奔宋小河的命脈之處。

她下意識舉起了握著劍的手,做出防禦的姿態。

隨後就聽得耳邊響起劍出鞘的聲音,恍然間,宋小河看見身旁的人將朝聲拔出,鋒利的劍刃在微弱的光芒下泛著森冷的光,發出嗡嗡爭鳴。

沈溪山抽劍的動作熟練而自然,另一隻手不知何時夾了一張符籙,朝劍刃上一抹,細微的金光頓時自劍刃溢出。

他持劍,擋下幾個飛來的白箭,劍刃發出尖銳的聲響。

妖風撲麵而來,吹鼓衣袍,掀飛長發,給沈溪山的眉目染上幾分肅殺之氣。

宋小河往後挪了兩步,站在了他身後的位置。

她的目光怔然,有些呆了。

不知為何,她從後麵看去,沈策持劍的身影竟然讓她產生了一種與小師弟相像的錯覺。

“滾開!你還有用,我暫時不殺你。”白絨凶戾地盯著沈溪山,雙手開始變幻成利爪,頭頂生出一雙兔耳,慢慢變化出妖族的樣子來。

沈溪山冷眸一抬,“恕難從命。”

朝聲爭鳴作響,金光覆滿劍刃,在周身形成了一股無形劍氣。

宋小河感覺到了。她抬起手,去觸摸周圍飄**的微風,風中滿含殺氣,是朝聲在警告對方。

但是太微弱了,這點劍氣完全不能震懾白絨。

她想起小師弟的劍氣。

小師弟在仙盟之內鮮少出劍,讓宋小河撞上的機會則更是稀少,偶有那麽一次她幸運地撞上小師弟出劍。

劍氣震**,直衝雲霄,方圓十幾丈的人皆能感受到朝聲散發的,無比強勢的劍意。

宋小河拔出自己的木劍,突然上前一大步,伸手將他擋在身後,說道:“你退後,讓我來對付她!”

沈溪山疑惑地看她一眼,“還沒到子時,不必這般迫不及待出來找死。”

宋小河道:“你不用管,待會兒我與她動起手來,你隻管跑就是。”

大有一副舍生取義的氣勢。

“那你是打算再召一道雷,徹底把自己炸死嗎?”沈溪山問。

宋小河倒沒有這個打算。

玉葫蘆裏的雷,用一點少一點,能不用宋小河就省著,方才在山洞裏就是省了一下,結果讓蘇暮臨把她耳朵給炸聾了。

沈策也受了傷,再與這妖怪鬥下去,即便是險勝也得不償失。

但是,她手裏還有幾張隱息符和瞬息千裏,打不過,可以跑嘛。

然而這邊兩人還沒說兩句,那邊的白絨卻已不耐煩,催動妖力化作光影朝宋小河攻擊。

宋小河躲得非常快,整個人靈活地往地上一滾,站起來的時候才想起來她躲開之後,那攻擊就奔著沈策去了。

方才還大義凜然地要保護沈溪山的宋小河心虛地看他一眼。

幸而沈溪山壓根就不信任她的能耐,一直戒備著,妖力打來的瞬間,他就祭出符籙化作光盾抵擋。

擋了攻擊之後,沈溪山卻突然就將劍氣收斂起來,唇角勾出個笑。

笑裏帶著怒意,眼眸冰冷的很,“早知道這麽麻煩,該讓你們死在鬼蜮外才對的。”

白絨怒道:“狂妄的小子,既然你不肯讓開,那便跟她一起死!”

沈溪山懶聲道:“別著急啊白司長,棘手的可不是我,你且先回頭看看。”

忽而一陣陰風襲來,周圍的溫度猛然下跌,凜冽的氣息直往毛孔裏鑽,宋小河本能地打了個寒顫。

她順著沈溪山所說的方向看去,就見十幾丈之遠的地方,站著一個人。

烏雲散開,赤色的月亮散發出幽幽光芒,月下的曠野上,立著一個高挑的男子。

他長發散著,身上的衣袍鬆垮,麵無表情,看起來像個木偶。

隻是他的右臂抱著個人,那人整個被他卡在臂彎裏,頭垂在下麵,像個麵條似的掛著。

宋小河眼神不好,看得不大清楚,但勉強能認出來那衣裳是蘇暮臨穿的。

蘇暮臨約莫也讓那道雷給炸暈了,不知怎麽讓這男子給撿到,揪在手上。

他就這麽站著不動,一雙藍眼睛無神地看著這邊,渾身環繞著陰森詭異的氣息,邪氣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