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李公公, ”俞貴人,“你是不是記錯了?”
怎麽可能呢?
是別人都有可能, 怎麽會是韓微呢?!
俞貴人再也沒心情維持笑容, 連說話都頗有些咬牙切齒。
韓微侍寢不成,聖上憤憤離去,這件事整個後宮都在傳。
聖上怎麽會專門召見韓微?
她提著一口氣, 有些急切地看向李祿。
卻見李祿一本正經, 嚴肅道:“貴人小主,奴才在禦前伺候, 可不敢記錯聖上旨意。”
俞貴人心中提著的那口氣一下子散了,體內四麵八方都像是岔氣了, 疼得厲害, 她不由自主地咳了幾聲。
她還想說什麽, 李祿卻已打開了門, 恭恭敬敬地迎韓微進去。
韓微向前走了幾步, 突然想起了什麽, 停下腳步扭頭笑道:“入秋了,姐姐要注意身體,那冰糖梨子羹還是帶回去自己用吧。”
韓微把俞貴人剛說的話又還了回去, 俞貴人先前咳得臉都紅了,這下聽了這話又氣得臉色發青。
李祿關門前,好心道:“貴人若是身體欠佳, 便不宜來禦前, 若是過了病氣給聖上, 那可不好說了。”
俞貴人:“我……”
她哪裏是生病咳嗽, 她是被氣得!
可誰知她還沒說完, 殿門就在她麵前重重關上。
俞貴人碰了滿鼻子灰, 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盯著雕花大門看了好久,也沒人出來喊她進去。
*
正殿內寂靜一片。
四周擺著數量充裕的冰盆,韓微剛踏入正殿,就感覺涼意撲麵而來,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在她這幾日來月事,特意多穿了些。
這才不至於被凍得直打哆嗦。
坐在階上之人卻隻著夏日的輕薄裝束,沒什麽表情地低頭批改著奏折。
空氣冷冽,龍涎香中還帶有若隱若現的清淡的鬆木香。
韓微彎下身:“臣妾見過聖上。”
樓傆批著奏折,連頭也沒抬,隻揮了揮手。
李祿極有眼色,當下讓朝雨放下食盒,便帶著人出去了。
待殿門關上,樓傆這才沉聲道:“東西。”
韓微從食盒下層取出兩份信封,呈上去後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樓傆拆開信封,比對著兩邊的字樣,竟一時間看不出哪份是真哪份是假。
韓微識趣地解釋道:“左側是臣妾寫的。”
話音剛落,她鼻尖一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樓傆這才從抬起頭來,看了韓微進屋來的第一眼。
對方白嫩的小臉皺成了一團,打噴嚏時側轉過身,眼睛緊緊閉著。與軍中那群糙老爺們不同,韓微的噴嚏聲軟軟糯糯,倒像是小貓叫。
再睜眼的時候,眼框微紅,眼裏噙著淚水,濕漉漉得看著格外水靈。
他不禁又想到前幾天,韓微被月事折磨得起不來身子的樣子。
嬌氣。
樓傆移開視線,抓過一旁的外袍扔了過去。
他畏熱,回到殿內便脫了外袍。
韓微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便是一黑,緊張下猛得呼吸,就吸了滿口的龍涎香。
她扯下罩住臉的衣服,因著打了噴嚏,聲音還有些糯糯的鼻音:“聖上?”
“穿著。”樓傆沉聲。
雖然有些冷,但也不是不能忍,韓微有些猶豫:“這是龍袍。”
樓傆冷笑:“你也不是第一次。”
韓微一愣,驀然想起三天前自己被聖上從水裏撈出來後,身上披的那件衣服。
樓傆:“穿著,別讓朕說第二遍。”
韓微臉上泛起粉嫩的紅色,新一橫,便閉著眼披了上去。
聖上都說了,她還在乎什麽禮製規矩。
聖上就是規矩。
可樓傆身量高大,與韓微相差甚多。
韓微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玄黑的外袍寬大地能罩下兩個她!
韓微裹著外袍,隻露張精致的臉來。
樓傆隻看了一眼便挪開視線,把手中信紙往邊上隨意一放,又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張紙:“同個字體,再寫三份。”
韓微眨巴幾下眼睛:“現在就寫?”
樓傆沒什麽表情地指了指邊上。
韓微順著看去,這才發現屋內還擺了另一張紅木桌子,上方筆墨紙硯具備齊全,就連墨都已經磨好。
“是。”韓微上前走近,手剛碰到信紙,就被另一隻滾燙的大手給抓住了手腕。
樓傆扯著手腕把人拉近,冷聲道:“若是讓朕看到別處還有這種字樣出現……”
他力道鎖緊:“朕就廢了你的手。”
韓微忍著痛回道:“臣妾謹記。”
樓傆這才鬆了手,看著韓微拿了經紙,迫不及待地走開,快步走到桌前坐下。
韓微揉了揉手腕,心想著早些寫完早走,便也顧不上疼痛,取了筆就開始寫。
韓微手腕纖細,骨節微微突起,寫字時袖口落下,露出一大片似雪般白皙的皮膚上。
把那一圈紅色襯得格外刺眼。
樓傆目光從韓微發紅的手腕上收回,心中下了結論:果真嬌氣。
他隻不過是輕輕用力,整個手腕竟都紅了。
這封信上的內容與先前幾封有些相似,但從不同字符的順序來看,還是能看出不同之處。
聖上又如此小心,要她當麵寫,韓微先前的猜想在這一刻成了真。
算了算,她竟知道了兩個聖上的秘密。
韓微打了個機靈,回神寫完手裏的字,不能吹幹墨汁就想交上去。
哪知剛拿起信紙,先前聞到的那股清新淡雅的鬆木香卻突然在鼻尖湧現。
韓微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聖上正低著頭,認真地看著奏折。
韓微小鼻子動了動,小心地湊過去聞了聞。
果然是這墨的香味。
墨條還擺在硯台上,韓微用帕子裹著手拿起墨條,湊過去聞。
香味清新淡雅,似山間鬆木,又似冬日霜雪,隱隱中還透著山野鄉間的煙火味道。
是鬆煙墨。
韓微麵露驚喜,鬆煙墨是禦供墨之一,坊間極難得到。
娘愛讀書也愛寫字,曾經向父親討要賞賜時討過一次鬆煙墨,卻因無法買到而作罷。
韓微便從此便記在心裏,沒想到今日竟用到了。
先前著急沒注意,如今細想,下筆順滑,墨水均一,果真是好墨。
不知她若多給張淑儀多做些糕點、香囊,能否請她買來鬆煙墨。
韓微想得出神,渾然不知自己全暴露在他人眼中。
更不知因聞墨香,她連鼻尖都染上了一點墨,隻覺得有些微癢,皺了皺眉。
樓傆從奏折中抬頭,便看到她鼻尖沾了墨汁的滑稽模樣。不知怎麽的,先前因奏折而煩躁的情緒奇跡般得散了不少。
他眉頭舒展,桌案上放著韓微帶過來的銀耳紅棗湯,如今已經散了熱,對他來說溫度正好。
李祿再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韓美人送來的那碗湯被聖上喝了個精光。
這還是第一次!
往日妃嬪們來送湯羹,要麽進不來,要麽送進來了當作擺設。
唯獨韓美人的湯是被聖上喝了的!
李祿趕緊回想先前送韓美人出去時自己的態度,仔仔細細想過一輪,覺著自己下次見了韓美人,態度應當更恭敬才是。
一小太監從外麵跑進來,在李祿麵前附耳道:“李公公,新上貢的蓮瓣蘭禦花園已打理妥當,預計今日開花,現下是否搬進來?”
蓮瓣蘭是個稀罕物,每年也就上貢幾盆。
李祿不能托大拿主意,隻得過去問聖上。
樓傆批著奏折,想也不想就回道:“不要。”
“是,”李祿應聲,“搬回……”
“慢,”樓傆打斷李祿,想了想說道,“花賞給韶楓殿。”
李祿愣了愣:“是。”
蓮瓣蘭連皇後宮裏都沒有,王貴妃去年討要過一盆聖上都沒給,怎麽就突然要賞給韓美人了!
剛在屋內發生了什麽??
李祿好奇得心中火急火燎,麵上卻不能顯露分毫,著實難受。
餘光瞥見一旁桌子上的墨條,樓傆又補了一句:“尋幾塊鬆煙墨,一並送去。”
謔,又是禦供之物。
驚嚇多了就適應了,李祿從善如流地應下。
韓微回到宮裏沒多久,李祿便來了。
隨著人來的還有一盆盆的花。
小太監們一盆盆地往裏搬著沉重的花瓶,見李祿額頭冒汗,韓微讓人給他倒了杯茶水,親自遞過去,疑惑道:“聖上為何要送我花?”
今日在乾和宮,還是李祿幫著他說了幾句話,也當得起她一杯茶。
李祿卻誠惶誠恐,身子彎得極低,這才接過茶盞抿了一口,如實道:“奴才不知。
他堆笑說:“不過這花是小主宮裏獨一份的。”
他朝後使了個眼色:“除了蓮瓣蘭,聖上還賞了小主這個。”
盤子上赫然擺放著幾塊鬆煙墨。
韓微驚喜,當下也顧不得滿屋子的蘭花,徒手拿起墨條細看。
見韓美人心花怒放,李祿不禁感歎,聖上果然是聖上,賞賜不給則以,一給就給到人心坎上了。
韓微本還覺得樓傆這人嚇人、脾氣也不好,隻想著不要再有所接觸。
但如今看著心心念念的鬆煙墨,她卻覺得自己有些小肚雞腸起來。
說不定聖上的脾氣,是炙火毒所致。
他應當也是個好人。
人人聞之變色的樓傆猝不及防地就被發了張好人牌。
“祝小主早日養好身體。”李祿送到了東西,又留了幾個侍弄花草的太監,便回了乾和宮。
前腳他剛走,後腳趙婕妤便搖著團扇,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韓微根本沒聽到通報聲,見著趙婕妤突然出現,還驚了一下。
韓微擦著手上的墨印,問道:“姐姐怎麽來了?”
趙婕妤沒看她,反倒是充滿嫉妒地看著滿屋子的蓮瓣蘭,這蘭花極其稀有,很難培育成活,故此隻上貢給聖上所用。
往年聖上不喜,便會拜訪在禦花園裏供眾人欣賞。
蓮瓣蘭還有別名,為美人蘭。
蘭瓣粉中透白,如美人嬌嫩的肌膚。
美人蘭贈美人……聖上這心思,到底是何意?
聽說那捧著花盆的人都要將長街給擠滿了!
也不知道韓微在禦前使了什麽妖法!
王貴妃還期盼著能有一盆花是到她宮裏的,哪知全進了韶楓殿。
趙婕妤攥緊了扇柄,她重生一回,是要踏著後宮這些人走上高位,而不是看著人一個個地向上爬!
任何有奪聖寵的人,都是她的絆腳石!
“怎麽?我不能來嗎?”趙婕妤手裏拿著扇子輕扇,一步一扭地走到蓮瓣蘭跟前,手指輕輕撫摸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冷笑道:“你倒是有手段。”
韓微將墨條放回盤子上,讓人端下去。“姐姐慎言。”
趙婕妤帶來的一宮女快步上前,攔住路。
“拿下去作甚?也讓我來看看你得了什麽賞賜。”
宮女聽話地舉起墨條遞給她看。
趙婕妤臉上有一瞬間扭曲,再看到盤子上擺放的另外兩塊,禦用之物,竟給了韓微三塊!
每年上貢的鬆煙墨不過十二根,想到這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趙婕妤手上一用力,竟連莖帶葉地拽斷了一朵花,被宮人們悉心嗬護的花一下子就變得亂糟糟的,引人注意的美麗也完全消失不見。
“哎呀,”趙婕妤故作驚訝道,“這可是聖上剛賞的,瞧我這手,竟如此不小心。”
韓微眉頭緊蹙,趙婕妤這戲演得實再太差。
“姐姐,這可是禦賜之物。”
毀壞禦賜之物的罪名,可不小。
“既然賜給了你,那便是妹妹你的了。”趙婕妤絲毫不怵,她有事還可以推給王貴妃。
王貴妃還用得著她,不會輕易損了她。
“妹妹不如,送姐姐一些吧。”
她話音剛落,帶著的幾個宮女太監便開始搬花。
就連那個宮女手上的墨,都準備用帕子包起來帶回去。
螢飛和朝雨趕緊上前去攔著。
韓微冷冷道:“姐姐這是什麽意思。”
趙婕妤笑得囂張:“怎麽,妹妹竟是如此小氣之人?”
趙婕妤話音剛落,殿門口便傳來一聲嗬斥聲:“本宮看你是個欠教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