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韓微起身,從曲折長廊中走出來。
她麵容溫和,柔聲道:“勞李公公辛苦跑一趟。”
她輕抬手,螢飛便從袖袋裏掏出個錢袋子來,笑著塞到李祿懷裏。
李祿笑了笑,從善如流地收下錢袋,笑著說:“小主準備準備,接旨吧?”
韓微眉眼輕輕壓低,疑惑詢問:“李公公,聖上為何升我位份?”
螢飛跟她說過,當今聖上對後宮位份給得極其吝嗇,不少王府的舊人在聖上登基時被封過一次,此後便再也無人獲封。
此番入宮幾人,侍寢了五人,五人都隻得了些賞賜,並無位份。
薑美人甚至都被罰去了冷宮。
聖上行事竟如此隨性?
李公公便知她有此一問,早就準備好了話:“小主此次德妃娘娘的生辰宴辦得極好,程將軍一家感動皇恩浩**,就連貴妃娘娘都去聖上那兒誇了您。”
“貴妃……誇了我?”韓微疑惑。
先前貴妃丟了麵子,怎麽會去聖上麵前誇她?
隻怕是話有表裏。
李公公想起不久前乾和殿發生的事情,就有些忍俊不禁。
貴妃娘娘先前派人來請聖上不成,晚膳前便帶著糕點補湯親自來了乾和殿。
王貴妃重新裝扮了一番,綾羅綢緞加身,走路間衣擺飄飄,香氣嫋嫋。
她本還擔心聖上是否會見她,如今進了殿,抬頭瞧見聖上漫不經心地坐在龍椅上,披著奏折,她心中的擔心散去,眼裏滿是愛慕之情。
她可是聖上親封的貴妃!
“聖上,”王貴妃服身行禮,嬌嬌地喊喊了一句,彎腰間,露出胸前令人眼熱心跳的美景。
樓傆心情毫無波瀾,換了本奏折:“說。”
王貴妃被他冷淡的態度刺了刺,猛然間想起什麽,略有些尷尬地直起身,一步一搖地走上前去,端著補湯嬌聲道:“聖上歇息會兒喝點補湯吧。”
王貴妃:“聖上政務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呀。臣妾本以為能在德妃妹妹的生辰宴上見著聖上您呢。”
樓傆放下朱筆,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王貴妃見樓傆感興趣,便立即順水推舟地說了下去。
“……臣妾瞧著韓才人與程少將軍也是有緣,身上掛著的香囊都能是同一款,”她笑靨如花,看了眼聖上表情,接著說道:“難怪德妃妹妹會讓韓才人來辦這生辰宴。韓才人能力過人,相必在閨中之時也很出色。”
樓傆眉眼間漸漸冷了下去,嘴角卻還帶著笑意:“德妃滿意嗎?”
“啊?”像是沒想到聖上會有這麽一問,王貴妃愣了愣,答道:“應當是滿意。”
“既然愛妃都誇了,那當賞。”樓傆喊了聲李祿,“傳旨下去,封韓才人為韓美人。”
王貴妃麵容呆滯,還沒反應過來便眼睜睜地瞧著李祿應了聲,出門宣旨去了。
她明明是過來挑撥離間的,怎麽竟讓韓微升了位份?!
李祿轉身關上殿門的時候,還看到王貴妃麵上青白一片。
偷雞不成蝕把米,為他人做了嫁衣,著實是被氣得不輕。
李祿跟了聖上十幾年,別的本事沒有,不說十分,對聖上也是了解七八分的。
王貴妃想讓聖上出手,可她卻不知道聖上才是那個布置棋局的人。
棋麵良方博弈正是展開的精彩瞬間,聖上又怎麽會隨了她的願。
這不,賞封韓美人,便是聖上推波助瀾了。
往日聖上對這後宮不甚關注,隻旁觀看戲,如今對這韓才人倒是比其他眾人都關注得多了些。
李祿宣讀完聖旨,把聖旨交給韓微的時候,又忍不住讚歎了句韓美人精絕豔豔的美貌。
對美人,自當是關注多一些的。
李祿又道了聲喜,把身後帶來的宮女太監留下,這才離開。
升了美人,身邊服侍的人自然是要多一些。
留下的宮女穿著淺碧色的宮裝,約莫雙十的年紀,戴著一隻樸素大方的銀簪,麵容秀氣,沉穩內斂,她向韓微行了禮:“奴婢朝雨給小主請安。”
“奴才小德子見過韓小主。”
因著韓微尚未侍寢,位份不夠,之前韶楓殿內一直沒有總管太監。如今升了美人,份例、物品與伺候的仆人應當是都升上去。
因著韶楓殿內還有薑美人那兒留下的幾個人,所以隻需貼身的一等宮女與總管太監即可。
這倆人是李公公帶過來,韓微雖不能完全信任他們,但也不能隨意打發了,便讓他們各司其職,按李祿說的安了職。
這位份升得奇怪,韓微心裏略有些不安,夜裏睡得不好,寅時便迷迷瞪瞪醒了過來,再也沒了睡意。
她升了位份,皇後娘娘身子也好了,便得去長春宮請安。
螢飛早早便準備好了衣物首飾,韓微剛喊了一聲,她便積極地過來伺候了。
天還未大亮,屋內點了燈,韓微接過螢飛遞過來的帕子,眼角餘光卻注意到安安靜靜候在一旁的朝雨。
兩位貼身宮女,螢飛怕新人搶了她的寵愛也是可以理解。
“朝雨,”韓微輕喊了一聲,把手中的帕子遞給她,柔聲問道,“你先前是在哪個宮裏當差的?”
朝雨洗著帕子,平靜道:“回小主,奴婢先前在長春宮當差。”
長春宮?
螢飛麵露驚訝,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朝雨。“那朝雨姐姐你怎麽離開長春宮了?”
韓微眼瞳微縮,先前那股子迷糊勁兒頓時沒了。
長春宮是皇後的寢宮。
先前還聽說後宮人手皆夠,怎得竟要從長春宮撥人過來?
韓微:“那小德子呢?”
“奴婢不知。”朝雨端了香茶過來,沉穩的表情無一絲變動。“此次新的主子娘娘們入宮,皇後娘娘勤儉,未再招人,讓各個宮裏遣了些人,分到了各宮新主子那裏去。”
“奴婢先前尚未被派遣,便在內務府留了段時間。”
朝雨如此誠實,韓微反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了。
若是皇後娘娘派過來的,朝雨為何又直言不諱?
若不是皇後娘娘派過來的,那還能是誰?
韓微點點頭,掩下思緒,讓朝雨接著服侍她穿衣梳妝,溫聲讓螢飛去取早膳。
螢飛見狀,對朝雨的敵意又多了幾分,但礙於韓微吩咐,狠狠瞪了朝雨幾眼,還是出門去了。
今日是韓微第一次向皇後請安,須得早些去才好。
她選了套淺碧色的宮裝,色彩清淡卻更襯著她麵若桃花,顏色嬌豔,將五官的精致好看更凸顯了出來。
因著晚上沒睡好,麵色有些蒼白,整張小臉蔫蔫的,更顯得“我見垂憐”。
陳常在領著人剛走進韶楓殿偏殿,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美人晨起圖。
她今日還刻意裝扮了一番前來,頭上戴了支藍玉雕花步搖,就為了打壓韓微。
哪知她興衝衝過來,擺足了架勢,人竟然隻是剛起!
她臉色一沉,當即便開口諷道:“妹妹起得可真早。”
韓微因著睡眠頭本來就有些發暈,本想著用個早膳醒一醒神,卻沒想到來了陳常在這個不速之客。
人總是這樣,躺著沒睡意,起來後又想打哈欠。她剛準備打,就撞上了陳常在。
哈欠打了一半就這麽硬生生止住了,憋得她淚眼婆娑,更是一副可憐樣。
朝雨扶著她的手,眼裏快速閃過一絲笑意。
韓微服身:“嬪妾給姐姐請安。”
“姐姐快請坐。”
正當時,螢飛空著手從殿外匆忙跑了進來,出門時穿身上幹淨整潔的宮裝此刻都變得灰塵仆仆。
路過陳常在時,她忿忿地暗中瞪了眼陳常在身邊的大宮女,氣喘籲籲地跑到韓微邊上,附耳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韓微眼神落到陳常在身後兩個太監手上。
兩個太監並排站著,每個人手裏都拎著兩個禦膳房的食盒。
“你手下的宮女可真有意思,看來你管教的本事也不怎麽樣。”陳常在見螢飛趕了上來,撲哧一下笑出聲,重重喊道:“美人妹妹。”
螢飛聽著她對韓微的嘲諷,氣得當場就想衝上前去。
朝雨眼疾手快,趕緊把人攔下。
螢飛雖護主心切,但這要是衝上去了,可不是一般麻煩。
韓微還不想在宮內到處樹敵。
她讚賞地看了眼朝雨,轉頭對陳常在感激道:“姐姐實在是客氣,竟勞動姐姐親自送早膳來。”
她笑得眉眼彎彎,格外好看:“妹妹不過是升個位份而已。”
仿佛一點都聽不出陳常在話裏的深意,也聽不到那重重的“美人”二字,竟像是真真要感謝和分享來著。
陳常在沒想到她竟然敢這麽不要臉地直說!
升位份這麽重要的事情居然隻是而已???
她想到自己多年都未變動過的位份,隻覺得韓微這話是含沙射影,暗中嘲諷她。
她越想越氣,隻覺得心髒絞痛。
她氣得發抖,為了更有氣勢而吃飽了的肚子此刻都被氣得有些微疼。
“小德子,”韓微看了眼她表情,還以為是自己不夠自覺,當即便對小德子說道,“還不快去接過食盒。”
她轉而麵向陳常在,神色誠懇:“常在姐姐辛苦了。”
陳常在氣得臉都青了,可偏偏韓微話說得漂亮,都在誇她,這麽多宮女太監看著,她也是個要麵子的人,總不能對著說好話的人翻臉。
隻得硬生生憋著。
憋得她心口發悶,趕緊給身邊宮女使眼色。
大宮女當即往邊上走了一步,擋住小德子的手。
陳常在好不容易緩過來,指揮道:“送佛送到西,既如此,那還不快給美人布早膳。”
大宮女應了一聲,從食盒裏端出碗熱氣騰騰的粥來。
卻不想拎著食盒的太監竟手一鬆,整個食盒咣當摔在了地上。
大宮女連忙去救,卻忘了手上還有碗粥,她撲騰了幾下,粥竟灑向了韓微。
韓微先前已經被人暗中推了一次,吃了次虧,決計不會再吃第二次。
這次陳常在來勢洶洶、麵色不善,她本就留了個心眼,這會兒連忙後退,又有朝雨擋著,根本沒被粥燙著。
隻是裙擺上沾了點點白粥,得換件衣服才能去請安。
食盒蓋子被砸開來,殿內碎瓷片摔得滿地都是,食物殘渣一片狼藉。
“瞧瞧!”陳常在驚呼,“美人妹妹,你這地也太滑了些!”
“陳常在,您可別欺人太甚!”螢飛怒道,她沒朝雨動作快,動手去拉的時候,韓微衣擺已經汙髒了。
韓微斂眼,看著朝雨使勁擦著裙擺上的汙漬,這碗粥是雞絲菌菇粥,吃起來香氣撲鼻,倒在身上也就沒那麽吸引人了。
這會兒雖天氣已轉涼,但食物還是很容易變味兒,更何況是沾了食物的衣裙。
韓微製止朝雨:“別擦了。”
聽見螢飛這番話,陳常在冷了臉,揮手便想給螢飛一巴掌,卻不想手剛抬起,就被朝雨抓住了。
韓微走向前,臉上笑意散去:“姐姐,這兒是韶楓殿。”
她雖不願與人為敵,但也不能任由人欺負到頭上來!
早在伯府,她便知道一味的忍讓隻會換來別人變本加厲的欺辱。
甚至會讓更多人覺得她柔弱可欺,皆上前來踩她一腳。
陳常在瞬間變了臉色。
韓微這賤人是在威脅她?!
不過是區區美人,有什麽資格威脅她!
“韶楓殿地滑,”像是為了應證陳常在的想法,韓微突然衝她笑了起來,慢悠悠地說道,“可別摔著姐姐。”
陳常在心中終於有了點懼意。
她轉頭一看,周圍多了不少人。
韶楓殿好些奴才本在原職上幹著活,聽到響聲便匆匆茫茫跑了過來,畢竟這殿內可有著兩位主子。
如今一個個拿著掃把、水桶、剪刀、抹布等物的,看起來像是韓微一聲令下,便要幫著韓微來對付她似的!
陳常在靠宮女攙扶著才能站穩身子,她色厲內荏地喝道:“管好你的宮人,一個下賤奴才,竟也敢對主子大呼小叫!”
她本想借此燙傷韓微,讓她不能去長春宮請安,如此惹了皇後厭煩又傷了身子,即便破例升位份又怎麽樣,還不是不能侍寢!
她以祝賀的名義前來,還幫著送膳,誰都會說她一聲好。
即便是受傷,韓美人也隻能是因為自己不小心,而燙傷了自己。
哪知,韓微竟然躲得這麽快,隻是髒了衣裙!
陳常在心有不甘,但這會兒也快到請安的點了。從韶楓殿去長春宮要好些時間,她可不能得不償失,誤了請安的時辰。
再加上這堵滿宮門口的奴才,她是越看越慌,越慌越不想待。
“我還得去給皇後娘娘請安,沒空跟你扯什麽嘴皮子。”
陳常在隨便找了個借口,抓著宮女的手就往外走。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出殿門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
她仿佛能感覺到背後韓微嘲諷她的視線,忍不住揚高了聲音狠狠罵了幾句扶她的宮女。
瞧著陳常在匆匆忙忙離去、頗有些狼狽的背影,韓微與螢飛、朝雨倆人互看了一眼,皆笑了起來。
待韓微換好衣裳,距離辰時請安已沒多少時間了。
好在朝雨曾在長春宮伺候過,對宮內盤根錯節的路也比螢飛更熟一些,當即便指了條小道,領著韓微過去。
經過禦花園偶遇聖上,韓微心中對“小道”頗有些杯弓蛇影的感覺,但轉念一想,此時聖上應當是在早朝,她糾結的心這才放寬了,隨著朝雨帶路,快步朝長春宮走去。
剛走近長春宮,她便看到陳常在站在宮門口,麵露難堪地摘下頭上戴的那支步搖,咬著牙遞給了對麵的女子。
那女子神色倨傲,丹鳳眼上揚,渾身珠光寶氣的,發髻上竟也掛著一支與陳常在的同款步搖。
隻是寶玉顏色與陳常在不同,她頭上的是塊碧色的玉。
她接過陳常在的步搖,狠狠砸在地上,玉珠落地的聲音清脆響亮,陳常在仿佛也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張淑怡高傲道:“本宮最厭他人身上之物與本宮相似。”
朝雨跟在韓微後頭,突然微微傾身,對韓微附耳說道:“那是張淑怡,聖上久未寵幸後宮,最後一個寵幸的便是她。張淑怡商賈出身,被家人養得性格驕蠻,最厭他人與她戴一樣的首飾,一樣顏色的衣服………”
說到這,她猛得反應過來,快步上前,想遮住韓微的身影。
可陳常在已經注意到她們的到來。
她冷笑一聲,狀似無意間瞥到,惡意滿滿地喊了一聲:“韓美人,你怎得與淑怡姐姐穿了一樣顏色的衣服?”
張淑怡聞聲皺眉,不滿地扭頭望去。
韓微自知躲不過去,剛準備彎腰行禮,就見張淑怡一陣風似地跑了過來。
朝雨與螢飛怕韓微受到欺侮,連忙擋在跟前。
張淑怡身後的宮女極具眼色地伸手去拉,趁著朝雨與螢飛沒注意到自己,張淑怡繞了個圈,抓住了韓微的胳膊。
陳常在就站在不遠處,幸災樂禍地看著韓微被抓住。
這張淑怡仗著父親曾給聖上資助過糧草,算是半個恩人,便驕傲蠻橫,簡直粗俗得很,根本不會跟比她位份低的人講道理。
她等著看韓微這次還能怎麽巧舌如簧,怎麽逃脫過去!
張淑怡把韓微拉起來,緊蹙著眉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看了一圈。
韓微心中有些緊張,開口道:“嬪妾請淑怡姐……”
話還未說完,她就聽到張淑怡興奮喜悅地叫道:“可真真是巧了!我們今兒穿了姐妹裝!”
陳常在刹時傻了眼!
作者有話說:
又一位重生的小姐妹出現!
陳常在:艸,你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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