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驚喜沒等到,等到了驚嚇!
派出所大廳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站在水琅麵前的一家子, 也像是突然被拔掉了靈魂,猝死一般。
死之前,仿佛遭受到了重大驚嚇, 也許是第一次看到了黑白無常,也許是黑白無常過於恐怖, 所以嚇得眼珠子都半凸出來, 張著嘴巴,因恐懼過甚流出的口水, 慢慢往下滴著。
並沒有什麽黑白無常,站在他們麵前的, 隻有水琅。
微笑的水琅。
突然, 兩行眼淚從鄔善平半凸的眼睛裏滑落出來,紅血絲也跟著密布眼球, 但人, 還是震驚著, 就像是體內器官血管已經四分五裂, 表麵暫時還看不出來。
扒著審訊室門的申琇雲, 以一種奇怪扭曲的姿態僵直著, 滿臉驚恐,離近了看, 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顫栗。
鄔琳琳張大嘴巴, 大到五官全變了形, 雙眼跟她爸一樣半凸著,呼吸停頓了, 心髒似乎也停止跳動了, 整個人正在發抖, 說明她還活著。
老太太沒了之前動不動就要暈過去的虛弱之態, 兩隻手就跟龍爪似的掐著二兒子的手,不敢置信盯著水琅看,眼睛血紅一片。
小孩子看上一眼,得做一輩子的噩夢。
鄔善誠則是癡愣著,是最像靈魂出竅的一個人,手都被老娘摳出血來了,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房管局的人,派出所的人,全都驚愣著,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轉折。
很快,隱隱中,帶著興奮,是為了水琅高興的興奮。
水琅手裏沒有拿著遺囑,這個東西不會隨身帶著,早已熟背於心,“你們,是死了嗎?”
“砰!!”
審訊室門口傳來一聲巨響,申琇雲摔在了地上,製造出的聲音,把一群人的靈魂給喚回來了。
“不可能!!!”
鄔善平眼淚嘩嘩流著,嘶吼到破音:“不可能——!!!”
“啊啊啊————”
鄔琳琳抱著一瞬間疼到要炸裂的頭,生理眼淚辣到她睜不開眼睛,她也不想睜開,現在隻想暈過去,死過去!
“你胡說八道!!”老太太喊起來聲音響亮,踉蹌跑到水琅麵前,抓住她的胳膊,“你胡說的,你胡說的是不是!你外公早死了,東西都是你媽的,你媽媽的!!!”
水琅居高臨下看著老太太,“你認為是,就是唄。”
老太太聽了臉上並沒有露出欣喜,反而是深深的絕望,崩潰道:“水慕晗!!!”
“這不可能!”鄔善平搖頭如撥浪鼓,眼淚流到了脖子裏,腦門上全是虛汗,嘴唇發白, “不是的,不可能是的,爸重病的時候,我在床邊,親耳聽到他把財產都交給了慕晗,交給了慕晗!!你騙我,你耍手段騙我!!!”
“你不是要去登記嗎?”水琅笑看這一家子的崩潰,“去吧。”
“就是你在耍手段!!”
剛才的得意一絲都找不到了,全被震驚心碎替代,鄔善平嘴上喊著騙我,是假的,但是雙腳卻是動都不動,“都是你媽的,是我們夫妻共同財產!我才是第一繼承人!!”
“房管局這麽多同事在這,房管局離這裏也不遠,兩站距離,十來分鍾就到了。”水琅指著大門,“你去問問不就得了,看看洋房的戶主,究竟是水從騫,還是水慕晗。”
走廊裏突然響起腳步聲,申琇雲掙脫了公安,散亂著頭發,神情癲狂往這邊跑,衝到鄔善平跟前,一把抓住他,“阿哥!走!去問,快去問,到底是誰!! 去問啊!!!”
“爸!”鄔琳琳這時候也顧不上究竟是喊大伯還是喊爸了,拖著鄔善平就要往外走,“去登記!去確認!去拿財產,去拿我們的財產啊!!!”
鄔善平雙腳就像是釘死在地上,無論母女倆怎麽拖,怎麽拽,都一動不動。
“啊————”
申琇雲發瘋似的舉起拳頭不斷往鄔善平胸口砸,眼淚橫飛,“走啊!走!!你為什麽不走!!”
鄔琳琳癡愣著看著父親,“爸,你為什麽不去,你是……不敢嗎?”
“老天爺啊!!”老太太突然直直往後倒,這次後麵沒有了二兒子,猝不及防,“砰”地一聲摔在地上,眼冒金星,原來想喊什麽,也忘記了,下意識舉起手,“……救命!”
沒人救她。
大兒子死了一樣。
二兒子也像死了一樣,
兒媳婦瘋了。
孫女傻了。
周光赫走過去。
水琅看了一眼,又轉了回來,“走吧。”
老太太立馬撐著地爬起來,“我也去!!”
鄔善平突然笑了一聲,讓陷入癲狂崩潰的母女倆停滯下來,抬起頭直愣愣看著精神不正常的他。
“哈哈哈哈哈——”
鄔善平指著水琅,又不像是在看水琅,不斷大笑,“你厲害!你厲害!!!”
“爸,你怎麽了!”鄔琳琳抓著父親,哭喊:“你去登記啊!!”
“滾開!!”鄔善平甩開胳膊,一巴掌掄在鄔琳琳臉上,隻看著水琅笑,“你厲害啊,你果然,從頭到尾,對我一丁點感情都沒有,我一分鍾,都沒有進過你的正眼,沒進過你高貴的正眼!”
水琅看著他發瘋。
“水慕晗!!!”
鄔善平再次流出兩行熱淚,“你真狠!!!”
“爸……”鄔琳琳一瞬間也恢複安靜了,眼睛同樣流著淚,“是真的?我們的財產,全都沒了?”
水琅冷笑一聲:“你們的財產?”
“真不要臉!”
“太不要臉了,全家都在算計著別人的財產,連個侄女都這麽理所當然。”
“老太太剛才不都把心思說出來了,真是蛇蠍心腸!”
“真是老天有眼,沒讓這一家子算盤得逞!”
“人麵獸心,狼心狗肺,太惡毒了!”
圍觀的人,忍了半天,聽到水琅反問這一句,再看著一家子失魂落魄,瘋癲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吐口水,大罵起來。
周光赫示意公安把申琇雲帶回審訊室。
公安一動,申琇雲立馬驚慌大叫起來,像是被拖進地獄似的,慌忙抓住鄔善平的衣角,死死抓住不放,“救我!阿哥救我!!”
“媽!”鄔琳琳上去抱住母親的胳膊,崩潰大哭,心下明白,沒有了房子,沒有了財產,母親還深陷在偽造證件的案子裏,這次是在劫難逃了。
而她自己,不論是工作,還是婚事,都得眼睜睜看著從她手裏失去了。
什麽洋房,汽車,財產全都眼睜睜看著從手裏流走了,流到最不想看到的水琅手裏。
母女倆頓時抱在一起痛哭,像是生離死別似的大哭起來。
“元燁!”申琇雲除了自己,還想到了兒子,企圖提起兒子,能喚回鄔善平,“媽!元燁,救命,救我們啊!!”
看著還在又哭又笑的鄔善平,老太太不斷搖晃他,搖完大兒子,再去搖依然癡愣著的二兒子,老淚橫流,肝腸寸斷。
水琅笑了,轉頭看向周光赫,“餓了,想吃東西。”
周光赫回應一笑,“想吃什麽?”
水琅正想講話,突然,鄔善平衝了出去,讓所有人一愣,老太太和鄔琳琳止住哭聲,下一秒,立馬追了出去。
“這是幹嘛?去局裏了?”
“是的,往複興路跑了。”
“走,我們也走,正好回局裏看看。”
“走什麽,我們是來配合調查的。”
“……”
周光赫看向水琅,“你去不去?”
水琅摸著肚子,“我餓了。”
“那先吃飯。”
馬路上,鄔善平橫衝直撞,撞倒了路人,嚇到了騎著騎行車的人,自行車頭搖搖晃晃,衝到他身上,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雙腳不斷邁著,不斷加速往前衝。
等到了房產局,原本就被關了幾天憔悴糟蹋不成人樣,知道遺囑的事後,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又是虛汗。
跑了一路,此時鄔善平身上被汗濕透了,褲子上沾著好幾道自行車的車輪印,皮鞋跑丟了一隻,襪子磨破了底,腳指甲磕掉了一塊,正流著血,走起路來,一步一個血印。
他卻像是不知道疼痛,不知道疲憊,衝進大廳。
他沒感覺,可嚇壞了房產局裏的人。
“哪來的流浪漢!”
“這怎麽看著要殺人一樣,保衛科!”
鄔善平聽不見別人的聲音,也看不見人一樣,衝到登記辦公室的路上,再次引起陣陣驚慌亂叫。
“砰!”
邱副局長剛到,一轉身就有一個瘋子一樣的人趴到辦公桌上,剛倒好的茶,都被嚇得四濺,“啥人……鄔主任?”
“複南路2號,最後的戶主是誰?”鄔善平死死盯著邱副局長,“房子要返還給誰的繼承人?”
邱副局長:“水從騫唯一的女兒,水慕晗的在世親人。”
“為什麽不直接說,是水從騫的親人!”鄔善平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為什麽要說是水慕晗!為什麽要找水慕晗的在世親人!”
“水從騫在房子被征收之前,已經去世五年,他就隻有一個女兒,也已經去世了。”邱副局長眉頭皺著,“水從騫沒有兄弟親屬,我們當然要從水慕晗的相關親人開始查,怎麽,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我知道你娘逼!”
鄔善平怒吼出聲,“戶主不是水慕晗,是水從騫,我草你娘個逼,你們怎麽從來都不提,從來都沒告訴我!!”
剛氣喘籲籲趕到的祖孫倆,聽到這句話後,頓時如遭雷劈。
老太太原本就撞了頭,心靈也遭受痛擊,全靠還沒來房產局,親眼親耳得到確認吊著,一路跑過來,體力殆盡,如今親耳親眼聽到確認的消息,頓時白眼上翻,朝著孫女軟了身體,暈厥了過去。
然而鄔琳琳的身體比老太太軟得還要快,遭受重擊的第一瞬間就承受不住暈過去了,祖孫倆一起摔在地上。
暈過去之前,總算明白,剛才鄔善平為什麽一直不來親自確認。
這是暴擊!
暴擊啊!
鄔善平罵道口沫橫飛,徹底得罪了邱副局長,被保衛科的人按著地上,還在發癲。
“排骨年糕,紅燒肉,紅燒雞爪,小白菜也要,草頭來一份。”
水琅坐在派出所的食堂,大快朵頤。
排骨是現炸出來的,一咬就是一大口肉,這不是糖醋小排的排骨,是大排,一片一片的,刀背跺地鬆散有嚼勁,放入雞蛋麵粉醃製,再放到油鍋裏炸,酥脆噴香,擺上一份炸地微焦的年糕,就是全滬城人都瘋掉的排骨年糕。
“真好吃。”
“慢點。”
“我累死了,大半天這麽多事情,肚子早就餓扁了。”水琅最喜歡的就是在辛苦工作之後,用美食填補肚子,撫慰精神,“沒想到你們食堂還能做這個。”
“我們食堂什麽都有,大師傅手藝特別好!”李華拿了一瓶汽水放到水琅麵前,“嫂子,喝這個,解膩。”
汽水上麵放著麥稈,這年頭隻有西餐廳才能看到吸管,普通居民喝汽水,要麽對嘴喝,要麽就是用麥稈。
水琅覺得很有意思,拿起麥稈吸了一口,還真不錯,汽水裏隱隱帶著麥子的香氣,“呼~爽~”
周光赫笑看著她,“要不要再來一份?”
“那就再來一份!”水琅將年糕卷起來塞到嘴裏,享受Q彈的米香,還沒吃完,又夾了一塊紅燒肉,塞到嘴裏。
以前最累的時候,最喜歡吃的是牛肉,一吃完,精氣神就回來了。
但是這個年代,豬肉都這麽珍貴了,就不可能有牛肉了,即便有,也是燉地軟爛紅燒,不是她想吃的牛排與鮮切雪花,吊龍,匙柄等等。
想到這裏,水琅突然想起,手裏還有幾張紅房子西餐券,還是從申琇雲那裏弄來的,頓時來了勁,看著坐下的周光赫,“我們哪天去吃西餐吧,我還有用餐券沒用。”
“西餐?”李華“哇”了一聲,“嫂子,你好浪漫啊,居然去西餐廳約會。”
周光赫端著盤子的手一顫,慢慢放到了水琅麵前,“哪天休息了,我提前過去排隊。”
水琅夾起排骨,吹了吹熱氣,“聽說要排老長老長的隊,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把大姐外婆她們也帶上,我票子夠。”
李華趴到水琅麵前,“嫂子嫂子,也帶上我吧。”
水琅搖頭,“就夠我們自己家裏人,沒你的份。”
李華失望歎氣,周光赫嘴角微微勾著,拿起筷子吃了一大口米飯。
下午,房產局配合所裏,做完了平安裏的筆錄,水琅正打算走的時候,被所長叫到辦公室。
“水琅同誌,所裏發工資了。”
藍所長將一個信封推過來,“之前大家一起決定的,換到票的人,拿出一個月工資,總共有二十一個人,這裏是六百七十多塊,另外,所裏這個季度下來了一些比較緊俏的票,我放了一張自行車票進去,還是要再次說聲謝謝,多虧了你弄到汽油票,幫所裏度過了難關,辦事效率高了一大截。”
“我還以為找我什麽事呢,那我可就拿著了?”
“拿,當然得拿,必須得拿!”
水琅將厚厚一遝信封拿過來,塞到皮包裏,“藍所長,這事就過去了,以後你們不用再放在心上,你們日日夜夜為滬城治安默默付出,我也是滬城居民,在能力範圍之內,幫一下,沒什麽的。”
藍所長滿臉讚賞,“正因為你有非同一般的覺悟,上午才能挺身而出,立下英雄事跡啊。”
水琅一頓,笑了笑,“那也沒什麽。”
“怎麽能沒什麽,這次啊,你是立大功。”藍所長眼神很是慈愛,“明天你就知道了,有驚喜。”
“昂?”
水琅一愣,“什麽驚喜?”
藍所長笑著道:“既然都是驚喜了,當然要保密。”
“……行吧,那我走了,再見,藍所長。”
“再見再見。”
-
第二天早上,驚喜沒等到,等到了驚嚇。
周卉捂著心髒,看著報紙頭條照片。
水琅穿著黑色幹部外套,斜跨一隻黑色牛皮郵差包,兩條辮子搭在肩膀上,側臉精致,目光平靜,看不出一點畏懼,手裏舉著三根點燃的火柴,舉向一看就是壞人,懷裏抱著汽油桶,一臉驚恐的男人麵前,周圍人嚇得麵部失色,眼神與汽油男一樣驚恐,場麵看得人心驚肉跳。
標題大字寫著:【當代花木蘭!奮不顧身,舍己救民,臨危不懼!】
“這是水幹部吧!”
“小姑娘,哎呦,我的心髒嘭嘭跳,嚇死人了!這是你吧!”
“哦呦,昨天我還聽說了平安裏出大亂子了,還好有個英雄及時跳出來,我還當是哪個男的,萬萬沒想到是我們水幹部呀!”
“你膽子也太大了!哦呦不行不行,這報紙,我隻要看一眼,腿就發軟!站不住了!”
“是的呀,我也是看的心髒發麻,周卉,你沒事吧?”
周卉擺了擺手,放下報紙,拿起水杯連喝幾口,慢慢平複心髒,看向坐在一旁吃飯的水琅,“下次不要這樣了,太危險了,你要是出個好歹,可怎麽辦!”
水琅咬著雞蛋,也沒再說那些人不是真的頭腦發熱不要命,隻點了點頭,然後衝著二丫,做了個鬼臉。
二丫捂著嘴偷笑,放下筷子,拿起一份報紙跑出去,她要去外麵找大姐和三丫。
看她一副聽話的樣子,周卉不說了,又忍不住拿起報紙看了看,一看,受不了衝擊,立馬又遠遠拿開,完了,還想繼續看。
鄰居們也是這樣的心思,既為水琅後怕擔心,又忍不住一直想看。
當代花木蘭,英雄,可是他們梧桐裏的弄堂幹部!
心裏都有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感。
他們要拿著報紙到其他弄堂去聊!
等人上班的上班了,走的走了,水琅拿起報紙看了看。
昨天現場的記者,將發生的事,都用文字描述在了報紙上,用詞很是正能量,什麽英勇就義了,奮不顧身了,什麽人民的道路上,豈容罪犯猖狂了,真的是在把她往一個當代英雄去打造,通篇文字都在挑起人的熱血。
水琅自己看了都差點激動澎湃了,輕笑一聲,隨意放在一邊。
“怎麽?不高興?”周光赫走進來,眼神避開報紙,早上拿報紙的時候看過一遍,就再也沒看過了。
“還行。”
心情確實就是這兩個字可以表明。
因為根本不是自己主動站出來去見義勇為,是被推出去,不得不麵對,做的時候,也壓根沒有想過會有什麽表揚,更沒想到會登上報紙,所以沒有什麽興奮的感覺。
但登上報紙,被宣傳成英雄,肯定不是推她出去的人,想要的結果,想到那個人計劃不但沒有得逞,反而要看著她被嘉獎表揚,心情又挺好。
所以綜合下來,是還行。
“吃完了?走吧。”
周光赫推著自行車在前,弄堂裏人太多,暫時沒有上去坐,打算出了胡同口再說。
“藍所長是不是給了你一張自行車票?”
水琅沉默,等他看過來了,“有嗎?”
周光赫腳步一頓,嘴角微微掀起,“你先上來坐著?我推你走。”
“不用。”水琅耳朵有點熱,“到馬路上再說。”
“你舅媽不可能有我小舅媽厲害!我小舅媽什麽都會,還是大英雄!”
弄堂裏突然傳來二丫的聲音。
“英雄又怎麽了,你小舅媽是英雄,你又不是英雄,你得意啥!”
“我小舅媽是英雄,我就是英雄,我就得意!”
水琅笑出聲,“二丫比我剛來的時候,性格自信不少了。”
“因為崇拜你。”周光赫繼續推著自行車往前走,“還因為你給了三個丫頭底氣,她才有了自信。”
“你連學都沒上過,文盲,還說自己是英雄,呸!”
水琅停住腳步,自行車鏈條聲也停住。
等了許久,沒再聽到二丫的聲音,倒是剛才說話的小孩,又得意起來:
“啞巴了吧,哈哈,文盲文盲~!”
“我認識字!”
“那有屁用,你不上學,沒有畢業證,就是個文盲,以後沒有單位會要你去上班,你就成了街混子,哈哈!”
“先走。”周光赫推著自行車繼續向大門走。
水琅跟在後麵,低頭沉思著。
這年頭單位名額都很珍貴,雖說工作可以買賣交換,但這都是私底下的事情,跟單位領導說一說,領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反正都是兩條兩條腿的人,隻要不是特別需要技術的崗位,都差不多。
因此,像大姐這樣身體殘缺的,一旦交換到廠裏,不能上班還占個名額,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誰都不敢換,也沒有領導敢點頭。
“大姐現在糊火柴盒,每個月的生活,暫時不用愁。”周光赫看出水琅在思考什麽,“我打算先從學校這邊入手。”
“學校更不好弄吧,都是按街道分配,學生也都是有固定口糧,沒有戶口,怎麽上?”
這個年代雖然她沒生活過,但其實有些規則很簡單,有工作,就有戶口,有房子,有口糧,孩子能上學,能在城裏生活,否則就得下鄉,回老家。
周光赫皺著眉,這件事確實很難,“慢慢來,先讓大姐在家教她們認字,學校裏很多都是複製班,隻要識字,不是從頭開始學,很快就可以跳級上去。”
“複製班?”
剛才覺得這個年代規則沒那麽難的水琅,就被陌生的字眼難住了,“這是什麽意思?”
周光赫解釋:“就是一個教室裏坐著不同學習進度的學生,隻有一個老師,上完一年級的課,再上三年級的課,類似這樣。”
“噢,是這個!”
水琅聽說過,有點高興,“那這樣,確實可以不用那麽著急,不過,最好還是著急點,大不了付雙倍的錢,別拖了。”
馬上就恢複高考了。
早上出來的時候,還想到了恢複高考,到了單位,就被一份嘉獎弄懵了。
水琅看著從昨天就綻放,到現在還在盛開,甚至盛開得更燦爛了的許副局長,以及平時很不苟言笑,現在也笑得跟一朵花似的邱副局長。
“大學推薦名額?讓我去上大學?”
“這得看你的想法。”許副局長正準備解釋,突然又朝著辦公室門口走去,“記者同誌,你們居然來得這麽早,快請進,小張,快泡茶!”
“當代花木蘭!”
水琅看著昨天被公安追,視新聞如命的記者,一臉驚喜朝她伸出手,“你好。”
記者剛才還一臉驚喜,走到水琅麵前,突然就刹住腳了,像是骨子裏產生的畏懼,“我今天是特地過來采訪你的。”
“不是采訪。”許副局長解釋,“複茂路派出所和我們局裏,要對你昨天的英勇表現做出多項嘉獎,人民同誌們都在期待著後續,明天,你的先進事跡還會登在報紙上,所以記者同誌是過來拍攝嘉獎過程的。”
“嘉獎?”水琅還有點懵,身上的包都還掛在身上,沒取下來,“就是,大學推薦名額?”
她一點都不敢興趣這個嘉獎。
現在的大學,隻有工農兵大學,一個全靠推薦名額進去的大學。
當下是挺吃香的,讀了大學,不管是分配工作,還是回原單位裏升職當幹部,都會比普通人有優勢。
她要不是穿越的,現在可能也會覺得很高興,很光榮。
但誰讓她知道後續發展呢。
一旦高考恢複,工農兵大學立馬就會處於一個尷尬的地位,從工農兵大學畢業的人,也都會處於一個尷尬的地位,再也不是走哪都被人豔羨的香餑餑了。
“當然不止,這隻是其中一項嘉獎。”
許副局長從後麵辦公桌上,拿出一麵大紅色錦旗,一個信封,一份證書,“這是房產局黨委對你的嘉獎,見義勇為積極分子與榮譽稱號,五百塊獎金,這是你的錦旗與證書。”
五百塊!
水琅都驚了驚,三十塊一個月工資,五百塊都小兩年了,這是筆巨款!
“哢嚓。”記者將水琅的表情拍了下來,“水琅同誌,你拿著錦旗,我幫你照張相。”
“快快,快拿著。”許副局長將錦旗交到水琅手裏,仔仔細細理好,擺擺方正,“我們先拍,公安局那邊還等著給你頒發治安獎項,也等著你拿錦旗拍照,記者同誌,麻煩你選照片的時候,一定要選在我們局裏拍的照片。”
“哢嚓哢嚓。”記者看著相機,“一定,你們一起拍嗎?”
許副局長與邱副局長,立馬站在了拿著錦旗的水琅左右兩邊。
“水琅同誌,你笑一笑,兩位局長看著比你高興多了。”
水琅掀起嘴角,笑不露齒,瓜子小臉,柳葉眉,雙眸如霧,看上去纖弱嬌楚,聚焦在鏡頭裏,美得驚人,誰看了都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能把平安裏那些人給震懾住了,免於一場危難。
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貌相的例子。
“報紙都看了嗎?”
采訪的時候,記者坐在另一張沙發上,擱著水琅兩三米遠。
水琅點了點頭。
看不出有任何激動興奮,跟以前采訪的人完全兩樣。
但記者卻不覺得奇怪。
因為今天這點小場麵跟昨天比起來,小巫見大巫而已,那種情況下,水琅都能麵不改色,何況是現在。
采訪了幾句,看出水琅是不可能說出什麽場麵話來了,記者決定還是回去自己寫,寫的振奮人心,寫成先進模範典型!
“有點可惜,沒能看到你激動的樣子。”記者吳運笑著道:“你這篇先進事跡能發出來,昨天可是波折重重,要不是你們周局長和公安局魏局長態度堅定,最後更是上報了房產總局和公安總局,可能你就看不到了。”
水琅眉頭一皺,“什麽波折?”
“平安裏……”吳運話說一半,忽然停了下來,“這些事情你們內部應該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水琅同誌,謝謝你的配合,等到公安局那邊嘉獎的時候,我們再見。”
水琅心裏雖充滿了疑惑,但卻沒有再追著記者問,起身與他握手,“多謝。”
等記者走了,許副局長走進來。
“這些嘉獎都還不算什麽。”
水琅回神,“還有別的?”
“黨委給你大學推薦名額,這就是在認可你。”沒了旁人,許副局長態度更親熱,“水琅,你可真有本事,上班第一天就搞出這麽大陣仗,在總局那邊都露了臉,哪個單位有一個這樣的職工,那都得當個金燦燦的招牌供起來,何況你還有真實力,未來實在可期啊!”
連他昨天都被總局誇獎了!
“多虧許副局長的推薦,我才能有機會拿到這些嘉獎。”
許副局長立馬又笑了起來,看出水琅這話說的是實心實意。
“許副局長。”水琅坐起身,小聲道:“剛才記者說,我的事跡能寫出來,昨天是波折重重,為什麽會波折重重?”
“平安裏過於複雜,那一片是五年前劃分進複茂區,原來屬於棚北區。”許副局長沒有絲毫猶豫,現在他和水琅就是自己人,“昨天是棚北區的領導,不建議上報,怕事情鬧大之後,讓平安裏的情況變得更為複雜,也怕引起平安裏對房管局的抵觸,另外又將公安牽扯進來,因為昨天現場有公安,但最後卻由人民群眾,也就是你,一個小姑娘站出來見義勇為了,怕影響公安在人民群眾心裏的可信度,所以想將昨天的事小事化了。”
“棚北區。”水琅皺著眉回憶,“難道那個領導姓鄒?”
許副局長疑惑,“不是,你想問誰?”
水琅心底微鬆,搖頭,“我就問問,你繼續說。”
“哦,反正就是,周局長聽說這件事以後,表示絕不可能將這件事化了,平安裏我們已經為棚北區房管局接了爛攤子,不可能再任由別人拿捏,忍氣吞聲。”許副局長笑著解釋,“然後公安局周局長,也表明,不可能把勇敢的人民同誌英勇事跡壓下去,表示任何一名公安,都會為你這樣的同誌感到自豪,要求必須大力嘉獎,大力報道,總之,你的先進事跡是成功登上報了,黨委那邊對你也表示充分認可!”
水琅笑了笑,眼前看到了光明。
-
“媽!”
“走,快走。”
申琇雲拉著女兒,往公交車站走去,“媽這次出來,不知道能有幾天時間,候審階段必須隨傳隨到,必須盡快把你的事給辦了。”
鄔琳琳小跑跟著母親,坐上公交車,“媽,是誰保你出來的?”
“你別問那麽多了。”申琇雲看著女兒憔悴的樣子,心疼道:“媽不會讓你強製下鄉,水琅那個小賤人,沒什麽能威脅得到她的了,你弟弟怕是必須在裏麵吃幾年牢飯,但這也是你的機會,這樣咱們家,就剩下你一個人了,勉強可以算是符合不用下鄉政策,現在隻要媽把工作讓給你,你就能在滬城,好好地繼續待下去。”
“媽,我去找了鄒凱,他對我沒什麽好臉色,但也沒說不幫。”鄔琳琳眼含期待看著母親,“是不是他們家保得你出來?”
申琇雲已經不想再打女兒了,心累,“咱家都成這樣了,這次,你要是真有本事把鄒凱哄好,嫁進鄒家,就算給我們找了條活路了。”
“真的是他?我就知道,他還是對我有真感情!”鄔琳琳來了自信,抱著母親的胳膊,“媽,要是真能接了你的工作,我成了工商所的正式職工,即便沒了水慕晗的財產,我也有可能嫁給鄒凱。”
申琇雲眼裏出現一絲希望,心裏知道女兒想的天真,但眼下除了這份天真還有一絲希望,沒有任何指望了。
“但是,媽,你身上現在還有案件。”鄔琳琳擔心問:“能將工作成功轉移給我嗎?”
“這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好在我沒有拿著那些證件做過什麽其他事,隻是在知青辦用了一次。”申琇雲也有點擔心,“我們直接去找劉副所長,雖然上一次,那個姓周的代隊長,過來調查我,把劉副所長的人情給用掉了,但是,說是人情,也可以說是把柄,到了這種時候,就是要拚個魚死網破,才有可能掙得一線生機,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聽到母親這麽說,鄔琳琳憔悴了幾天的臉,重新煥發了光彩。
工商所
申琇雲趁著午休時間,帶著女兒從後門,一路走樓梯來到劉副所長辦公室。
劉副所長一看到申琇雲,立馬臉色一變,就打算關門。
申琇雲衝上去,擠在門縫裏,直接咬牙威脅,“劉副所長,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幫我最後一次,批準琳琳頂替我的工作,從此以後,你就不用再見到我了。”
劉副所長臉色難看,推著門,“我沒這個權利,你快點離開!”
“劉副所長!你要是這樣一點交情也不講,你就是在逼我了!”
申琇雲使出全身力氣擠在門縫裏,生怕這最後的唯一的機會關上門,因使勁臉色憋得通紅,脖子青筋立起。
“你當年能當上主任的位置,那可是我從黑市給你弄來了一百包香煙票,才把你推上去的,這麽多年,我能把老廟黑市撐起來,都是因為有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才能安然無恙,上一次,我被派出所周隊長調查,也是你幫我作偽證,才讓我躲過去,我們早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我活不成,你也別想好過,你當年寫給我的清單,我可都留著呢!”
劉副所長臉色發白,慢慢鬆開了扶著門的手。
申琇雲頓時長鬆一口氣,與鄔琳琳對視一眼,臉上出現了笑容,這最後的機會,唯一的機會,總算是老天開眼,讓她們抓住了!
鄔琳琳順著母親的後背,“媽,你真行!”
“別囉嗦了。”申琇雲站直身體,推開門走進去,“時間不等…….啊!!”
鄔琳琳臉色一變,“媽,你怎麽……啊啊啊!!!”
母女倆看著辦公室裏的人,雙臂下意識抬起擋在胸前,隨著尖叫,不斷顫抖著。
沙發扶手上搭著一隻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食指正勾著一副閃著冰冷銀光的手銬。
他側過頭,公安帽子下的臉,冷峻英氣,看著母女倆,唇角微揚,“可以一起正式逮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