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滾!狼心狗吠!

大家的反應, 引起水琅的好奇心,“這個平安裏,怎麽了?”

“目前情況非常複雜, 我也正在調查階段。”周光赫回答了她,“所裏最近抓的幾個人, 都是住在平安裏。”

“魚龍混雜的意思?”水琅過了一耳朵, 沒放在心上,“登記組都是局裏的老職工參加, 我是新職工,又是剛從北大荒回來, 不會去讓我去的, 大家放心吧。”

鄰居們聽完鬆了口氣,直道幸好, 又不斷叮囑在場的小姑娘們, 千萬不要往那邊的路段跑。

一頓炸串, 讓弄堂裏的人, 在周家門口待到了半夜, 一波又一波的人, 端著飯碗趕過來。

本來連門都認不清的人,一晚上幾乎把整個梧桐裏老老少少的人都認遍了。

吃完, 大家並不是拍屁股就走, 幫著把鍋碗瓢盆筷子桌子, 全都收拾幹淨,歸置到周家後廚房, 連院子都給掃了拖了, 才拍著被犒勞好的肚皮, 高高興興回家睡覺。

衛生間的浴缸, 已經被周光赫裏裏外外拿消毒水清洗兩遍,又用清水洗過了,再燒了兩大鋼蒸鍋子熱水倒進去,兌好涼水,溫度適中偏熱,喊來水琅。

“泡一泡,解乏。”

看著潔白的浴缸裏,飄著幾朵外麵春天剛開的月季花瓣,香皂盒,洗頭膏擺在一邊,地上還擺著兩個熱水瓶,留著水涼了加熱,熱氣頓時像是熏進了心坎裏,渾身暖烘烘,“謝謝。”

周光赫手指微攏,拎緊了涼水桶,“不用說這個,你先洗。”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進入後廚房接著忙碌,水琅抿了抿唇,進衛生間,關上門。

溫暖的熱水包裹住疲乏的身體,水琅枕在浴缸上,微微閉著雙眼享受,精神逐漸放鬆。

再次睜開雙眼時,目光轉向洗臉池上的掛鉤,那裏掛著一條藍白條紋毛巾,很有年代感,看上去很便宜,用的時間也很久了,藍色飽和度不再那麽明豔,但白色卻很潔淨,沒有任何發灰發黃的跡象。

從毛巾能看出來主人的性格,勤儉,愛幹淨。

再看毛巾下麵夾子上的刮胡刀,不是商店裏的新款套盒,而是理發店裏,幾十年老技師才敢使用的刀,鋒利,一不小心就會劃破臉皮,沒誰敢在家裏用,就他敢。

水琅勾勾嘴角,這麽多細節,一直就在眼前,現在好像才看見。

衛生間的門,關上有四十分鍾了,十分鍾前裏麵曾傳來水花嘩啦的聲音,不是來自於肢體輕動,是像人站起來了,走出浴缸,帶出的水花聲。

但卻不見人出來。

周光赫回想四十分鍾前,兩人站在門口的情景。

走進房間,來到衣櫃前,在看到一把鎖以後,頓住,站了許久,敲響對麵的門。

今晚的炸串,折騰太晚了,三個丫頭吃得肚子都快挺起來了,躺到**呼呼大睡。

周卉聽到敲門聲,“水琅嗎?等等,我過去開門。”

周光赫聽到大姐自己要來開門,就知道丫頭們都睡著了,想到還要慢慢挪過來,“不用了,我沒什麽事,你們睡吧。”

“咚咚。”

周光赫抓著白襯衫站在門口,“我拿了衣服。”

裏麵再次傳來水花嘩啦的聲音,門被慢慢打開,由內而外泄出一條光縫,瘦弱白皙的手腕,沾著水珠,如同三四月河塘底剛長的細藕,四處亂抓的手指,被熱水浸泡地泛著紅,活脫一朵才露尖尖角的初荷。

周光赫抬起僵硬的手臂,將白襯衫遞過去,光縫重新被黑暗吞沒。

狹窄的過道,安靜的黑暗,刺激人心底壓抑最深的惡念。

汗如雨下。

周光赫朝著後廚房快步走去,打開水龍頭,捧起水往臉上澆。

“那個。”

周光赫回頭,眼前一片霧水,白襯衫衣角堪堪遮到大腿,白皙細膩的長腿立在地上,隨著燈光搖曳。

他甩了甩頭,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滴落到喉結,視線恢複清明的瞬間,抓著水池邊的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突出,剛才平息的草原,像是被潑了汽油,丟下一根點燃的火柴,野火頓時連了天。

走廊至客廳昏暗,前後門微弱的月光,灑不進來,浴室門被敞開,白熾燈穿透她的白襯衫,宛若透明,白襯衫下的玲瓏曲線,一覽無餘,飽滿粉紅,盈盈一握的細腰,裏麵沒有任何束縛……

粗重的急喘,隱於後廚房。

周光赫轉頭,彎腰,連脖子帶臉塞到水池裏,冷水嘩啦啦衝著他的頭發,四濺的水流從他的後頸流到襯衫裏麵,很快,白襯衫就呈透明色貼在後背上,印出結實的肌肉線條。

“你用冷水洗頭?”

聲音穿過水聲,近在咫尺,周光赫急忙關掉水龍頭,目光看向後窗外,“你,先進去。”

水琅站在後廚房門口,“洗頭膏給你。”

“不用。”

嘶啞的聲音,讓水琅皺起眉頭,“你著涼了?”

“沒有。”

他快熱炸了。

“我把洗頭膏放在這。”水琅手上拿著藍白毛巾,“我剛才進去的時候,忘記帶毛巾了,用了你的擦幹,這條你就不要用了,等下我拿我的洗臉毛巾給你先用。”

周光赫:“…….”

她是想讓他死在今晚!

“聽到了?”

“……嗯。”

水琅穿著拖鞋回房間,還沒關門,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出來探頭一看,走廊暗著,是衛生間的門被關上了。

過了幾分鍾。

“咚咚。”

水琅拿著毛巾站在門口,“你急什麽,趕著上廁所?我都還沒拿毛巾給你。”

話說完,裏麵沒有一丁點聲音。

也不是沒有,很細微,淅淅索索。

真的在上廁所?

水琅回房間拿了一個衣架,將毛巾掛起來,然後重新走到浴室門口,“我把毛巾掛在把手上了,你洗完自己拿,我回房間了。”

“……嗯呃……”

聽到他的應聲,水琅耳朵突然一熱,皺了皺眉,走回房間。

等把衣服穿好,躺進被窩裏,看著天花板,不知看了多久了,從哈欠連連,到迷迷糊糊似乎睡著了,又驚醒了,坐起來揉了揉臉,清醒。

然後坐著也睡著了,又驚醒,人還沒回來。

“什麽鬼,自己說要聊,磨磨蹭蹭。”

水琅撐起眼皮,靠在床頭繼續等著。

等再次驚醒的時候,一看時間,居然睡了一個小時了!

人還沒出來!

剛掀開被子下床,聽到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水琅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坐在床邊,等人一進來,“你怎麽這麽……”

男人的眼睛,紅得像北大荒雪山裏的雪狼。

“你哭了?”水琅將一肚子抱怨咽了回去,狐疑看著他,“你怎麽了?是不是前麵就在哭?”

周光赫看著小姑娘身上穿著碎花棉布睡衣,緊繃的雙肩微鬆,低頭拿起地上的洗衣粉,就想走出去。

“幹嘛呢?”水琅把人叫住,看到他手裏緊抓著被扭成麻花似的粉紅色毛巾,“你都拿著洗過澡了,再洗,我難道還會接著洗臉?以後這條毛巾就你用吧,你趕緊的,不是要聊嗎?等你半天了。”

“我洗完再來。”

周光赫端著盆跑了。

水琅擰著眉,站到**往外看,發現他不止是在洗毛巾,還在洗其他衣服,這是在逃避?

他一逃避,水琅倒徹底歇了不想聊的心思了。

人也精神了。

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聊開了,聊出個結果再睡。

周光赫在外洗著衣服,突然聞到一陣咖啡香氣,擰衣服的手頓住,緩緩轉頭,看到小姑娘端著白瓷茶杯,斜靠在門邊,邊吹著熱氣邊喝。

“這麽晚了,喝了不怕睡不著?”

“你聲音怎麽還這麽啞?”

“……”

“不會是感冒了吧?”

“沒有。”

“那快點進來吧,冷死了。”水琅想著直接在外麵聊,誰知道剛穿著睡衣往門口站一會,這還喝著熱咖啡,就受不了了,連忙跑到房間裏。

周光赫晾好衣服,剛覺得身體沒那麽熱了,就看到自己的藍白毛巾掛在角落,盯著看了一會,淬煉意誌力,發現理智最多隻能打個平手後,轉身走進屋裏。

頂上的白熾燈關了,一邊床頭開著昏黃的台燈,咖啡香氣縈繞,兩個人都沒了睡意。

水琅看著打好地鋪,蓋著大紅被子的人,“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周光赫抬眼看她,“3月31號。”

水琅沒有意外,但也不在意料之中,“我當初認錯人了,你是怎麽回事?”

“……你問我是不是姓,鄒,我以為你是問的周。”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本來一點兒也不想麵對,現在真正談起來了,除了覺得滑稽,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尷尬,“真討厭,滬城話與普通話相差區別大的那麽多,怎麽偏偏鄒和周是一個叫法。”

周光赫臉上的笑意頓時止住了,“……你想和姓鄒的結婚?”

水琅:“……”

“我那時候跟誰結都無所謂,隻想趕緊回城,並且趕緊留下來,不要被送回去北大荒就成,所以,你看我都沒問你那麽多詳細情況。”

“確實。”

剛開始,他一直覺得小姑娘對他不太感興趣,隻當是沒有感情,要慢慢培養,也沒細想過裏麵還有這層原因在。

等到後來,慢慢相處,再經過幾百公升的汽油票,他相信兩個人是培養出來感情了,結果沒兩天,就被大伯伯叫去,知道了老婆,壓根就不是他的老婆。

“哎,那當時你是不是去接人的?”水琅坐起來,“應該也是接結婚對象的?那我們倆認錯了,那個姑娘哪裏去了?”

“幸好,她不是衝著我進城。”周光赫當時打完電話,心下也是鬆了一大口氣,“她是我戰友的妹妹,成分不太好,兄妹倆擱著天南地北,十多年沒見過麵,不知道人家連孩子都有了。”

周光赫的口氣有點急,水琅聽得入神,沒有注意到,“真是幸好。”

房間乍然陷入安靜。

兩個人都沉默了。

“你。”周光赫翻個身,抬頭看著坐在**的她,“你之前說,以後不會虧待什麽的,是不是和鄒凱,有過什麽協議?”

“隻是發了電報給他,告訴他,我想回城拿房子和財產,需要他幫忙結婚。”提到這,水琅皺起眉頭,心裏一陣後怕,“他都跟鄔琳琳訂婚了,收到電報以後,為什麽沒告訴鄔善平?”

周光赫目光一頓,翻身坐起,“他沒收到?”

“你戰友妹妹不是衝著你來的,已經很慶幸了,我指明了鄒家地址,不可能送電報的也送錯了吧。”水琅從心底突然生出一絲不安,“難道,是鄒家其他人拿到了電報,並不是鄒凱拿的?”

“很有可能。”周光赫擰眉思考,“沒送到的幾率不大,鄒家還有沒有其他你認識的人?”

“你想說,對我有善意的人? ”看到他點頭,水琅想了想,“其實鄒凱的媽,跟我母親是閨蜜,不過是小時候的閨蜜,應該說不上善意,否則我也不用去北大荒了。”

“這事……”周光赫還在回想鄒家的每個人,就被小姑娘打斷:“反正暫時是登記上了,不用管電報是收沒收到了,話題別扯遠,還是說說我們倆。”

周光赫抬頭,與她對視,“我們,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有需要,盡管說。”

水琅手指摩挲著溫熱的杯子,“我們是信息誤差,稀裏糊塗領了證……”

提到這裏,一樁樁事情,一幕幕場景瞬間朝著心口擠壓過來,她認錯人,完全把他當成利益合夥人,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錯認了人,一直是把她當成真的妻子看待。

生活上細心照顧,經濟上全心信任,在夫妻關係上,給足了她尊重。

尤其他現在還在打著地鋪。

想到了他為什麽會打地鋪……

水琅低下頭,雙眼被白煙熏得發熱。

“現在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有了工作,我戶口也快調回來了,房產局應該會有集體宿舍,還有……”

對麵一點聲音都沒有。

水琅一抬頭,就看到他嘴角緊繃,目光雖然平靜,但是肢體與嘴角一樣,都是繃緊的,“我能進房產局,中間肯定多虧了你,如果局長不是你大伯,我這次能進的幾率肯定不是百分之百,你之前不知道我認錯人了,是衝著自己老婆去幫忙的,這是我欠你的人情,你再找老婆,如果……”

“不是。”

“……什麽不是?”

周光赫牢牢看著她。

剛才已經聽出了她的意思,這場婚姻在她那裏,哪怕是認錯了人,初衷依然不會變,都是不作數的協議婚姻。

他應該識相點,配合她,但下意識不想。

這事卻由不得他不想。

新的政策一旦出來,回到過去那樣,她就是住在洋房裏,家財萬貫的千金大小姐。

而他,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公安,隻有一間弄堂裏的房間,即便以後單位可能會分房子,也頂多是類似的房間,跟複南路2號的洋房,是一個天一個地。

如此普通的他,身上還負擔著大姐和三個孩子……

“……你不欠我任何人情,我應該感謝你。”

水琅看著他一瞬間耷拉下去的神情,頓了頓,“你是說改造大姐的房間?這個不用掛在心上,我當時起意確實沒想那麽多,但在做的過程裏,就想到了改造好一點,引起鄰居們與街道的注意,那就會引起房產局的注意,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周光赫目光安靜看著她,“所以,你也不用掛在心上,至於我再結婚,你不用去想,所裏情況你知道一些,現在是不穩定的時候,我暫時沒那心思,你踏實住著。”

水琅想了想,點了點頭,“假設你有,有……心儀的對象了,你也不用考慮我的處境狀況,要立馬跟我說,那時候我戶口應該轉回來了,街道會安排住的地方,即便街道不安排,我可以住招待所,我有錢。”

周光赫扯了扯嘴角,微微點了頭。

說完了,心裏本該放下一塊大石頭一樣輕鬆,水琅卻覺得有點悶,一低頭,看到手裏的咖啡,頓時恍然大悟,“大半夜果然不能喝咖啡,提神提的有點胸悶。”

“我去幫你倒杯熱水。”

周光赫掀開被子起身,打開房門,走進客廳的黑暗裏,背對著房間,拿著玻璃杯許久沒動。

“不要倒太多,要冷好久。”

“……好。”

喝了水,可能是稀釋了咖啡,心口沒那麽悶了,水琅掀開被子鑽進去,關了台燈,醞釀睡意。

深夜,弄堂裏的貓依然**叫喚著。

空曠漆黑的草原,卻一絲火苗都看不見了。

-

天亮了,梧桐裏被問候聲,自行車叮鈴聲,屋頂上白鴿撲棱翅膀咕咕叫的聲音喚醒。

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

水琅拿著木柄勺子,舀了一勺放到周光赫碗裏,又拿起一根油條,對折起來,卷在大餅裏,遞給他。

一桌人都驚呆了。

三丫趴著桌子,先看了看怔愣的小舅舅,又看了看小舅媽,“小舅舅不吃油條呀。”

“啊?”水琅懷疑看著周光赫,“不是幾乎天天都有油條嗎?你不吃?”

三丫歪著頭:“那是因為小舅媽喜歡吃油條,小舅舅才會天天買的呀。”

水琅愣住了,仔細一回想,好像確實沒看到他吃過油條。

“你吃。”周光赫拿起木柄勺子,幫她盛豆漿,盛完,打開糖罐,舀了兩勺白砂糖進去,拿起她的筷子攪了攪,看人還愣著,“上班要遲到了。”

水琅將包起來的油條大餅放進嘴裏使勁咬了一口,盯著周光赫看他會拿什麽吃。

當看到他拿起一個白煮蛋敲了敲,剝掉外殼以後,放到她麵前的盤子裏。

姿勢極其絲滑,極其理所當然。

水琅又怔住了。

再看了看大姐和三個丫頭,發現她們的反應,也是極其習以為常。

為什麽之前她沒感覺?

是把他這些行為,都當成對利益合夥人的討好,所以理所當然享受他的服務了?

周光赫看她:“不吃?”

“你喜歡吃鹹菜肉絲麵?”

水琅努力回想,他愛吃什麽,終於回想起了第一天到滬城,第一次去飲食店點的東西,一碗麵,還被她分了半碗。

“還行。”周光赫也發覺她的怪異了,“怎麽了?”

水琅發現自己一個也想不起來,他最喜歡吃哪個,“你喜歡吃大餅?粢飯糕?粢飯?生煎饅頭?小籠包?糖糕?老虎爪?燒麥?肉包素菜包???”

周光赫輕笑出聲,“除了油條,都吃。”

就說嘛!

記憶中根本沒有他挑食的時候,再說這個年代,物資匱乏,大部人都沒有挑食的底氣,不搶著吃就不錯了。

“那給你大餅。”

“謝謝。”

突如其來兩個字,水琅咀嚼一頓,終於體會到他為什麽一直強調不要這兩個字。

一種距離感。

一種生疏感。

有禮貌本該是一件正確的事,但水琅突然發現,自己也很不喜歡聽他說這兩個字。

-

水琅趕在九點之前,進入住房保障部門辦公室。

“第一天上班就遲到,我可算見到什麽是高人了。”

一個戴著瓶酒瓶底厚的眼鏡,穿著方口布鞋的年輕男人,站在水琅辦公桌前,“就這樣的,還想進我們組?”

水琅眉頭一皺,正想講話,柳德華走了過來,抬起手表看了看,“八點五十,哪裏遲到了。”

“我們剛來的時候,八點半就要到,把辦公室的暖水壺全都要灌滿熱水,這規矩誰不知道?”林厚彬推了推眼鏡,“難道部門來新人了,還得我們去打熱水嗎?”

“來了來了,熱水來了!”

紮著兩條麻花辮,穿著一件藍褂子,黑褲子,上麵還要補丁的姑娘,手裏拎著兩個灌滿熱水的暖水瓶,著急忙慌跑進來,“林幹事,熱水罐好了,你要泡茶嗎?我來幫你倒。”

“你一個臨時工,輪得到你倒嗎?”林厚彬看著水琅,“沒有一點眼力見。”

水琅走過去,拿下身上的斜跨牛皮包,劃了一圈,放到桌子上,同時,桌子邊緣的杯子被劃出去。

“嘩啦!”

碎了一地。

辦公室頓時陷入安靜。

林厚彬直接摘掉眼鏡,指著水琅:“你……”

水琅皺眉,“哪個沒有眼力見的把杯子放在這裏。”

林厚彬氣得瞪大眼睛,“我的杯子,你看不到嗎?”

“我剛來,你看不到嗎?”水琅將包放到椅子上 ,“誰的東西,誰處理幹淨,別變成一堆垃圾了,還在這擋人走路。”

“你在指桑罵槐說誰是垃圾!”

“水琅來了嗎?”

正當林厚彬怒火噴發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劉秘書的聲音,大家急忙看過去,發現局長秘書手上正抱著一個紙箱。

林厚彬回頭,看見是劉秘書,立馬換了一張臉,迎上去,“劉秘書,你怎麽來了?有什麽事情你跟我說,鄔主任被帶去派出所了。”

劉秘書對他點了一下頭,便繞過他,朝著水琅走去,走到一半,看著地上的茶杯碎片,“這是?”

水琅直接指向林厚彬,“他的。”

林厚彬表情頓時僵硬,想說話,但看著劉秘書直接往水琅走去了,心裏頓時疑惑不已,不是說這個新來的背景是許副局長推薦的?怎麽局長秘書親自給他送東西來了?

劉秘書轉頭,“林幹事,鄔主任才剛走,部門辦公室連衛生都做不好了?”

“不是!”林厚彬臉色一變,立馬從門後拿出掃把,“剛摔,才剛摔,我正打算打掃,劉秘書您來了,打斷了,您當心,千萬不要劃到腳。”

劉秘書跨過地上的碎片,將紙箱放到水琅麵前,“這是你放在局長辦公室的入職物件,局長讓我給你送下來。”

林厚彬一驚,局長讓秘書給一個小員工送下來?

小員工的東西,為什麽會放在局長辦公室?

難道消息有誤?

“掃幹淨了嗎?” 水琅坐在椅子上往後退,指著腳下,“這裏也有,過來掃掉。”

看到水琅的高姿態,林厚彬差點把牙咬碎,但劉秘書還在看著他,剛才已經說了東西是自己的,隻能拿著掃把走過去,彎腰把水琅腳下的碎片掃掉。

“這裏。”

“還有這裏。”

“那邊,看不見嗎?”

林厚彬的腰越彎越低,被水琅指揮著,都快鑽到桌子底下,跪在地板上了。

“好了。”水琅隨意揮了揮手,“別耽誤我上班。”

林厚彬咬著牙,想把手裏的掃把舞到水琅頭上去!

不是她說這裏那裏的,他會在這磨蹭嗎?

他都快跪下了,反倒成了他磨蹭了?!

但是劉秘書還在看著,他的消息有誤,不知道這個新來的跟局長究竟是什麽關係,隻能低頭賠著笑,拿著掃把走開。

劉秘書一本正經:“沒差東西吧?”

水琅清點完,搖了搖頭,“沒差,辛苦你了劉秘書,謝謝。”

等劉秘書走完,察覺到有幾道崇拜的目光。

水琅轉頭,看到了還拎著熱水瓶的姑娘,旁邊的柳德華,對她豎起了大拇指。

“你真行。”柳德華看著出去倒垃圾的人,“能成為正式工,誰都有點背景,但大家都很低調,就你,頭一個,用的這麽明目張膽。”

水琅整理著紙箱裏的東西,“他剛才不是也很明目張膽。”

“他那人就那樣,他剛才是在試探你呢。”柳德華小聲道:“你沒看辦公室都沒幾個人嗎?大家都出去參加登記組了,沒幾個人願意進他組,他這是在試探你背景到底怎麽樣,過關了就會換一副麵孔。”

“水琅同誌。”

林厚彬進來時,果然立馬換了一副麵孔,滿臉洋溢著熱情,“你是第一天上班,不曉得我們這裏的規矩,我可沒有故意欺負你,不信你問問大家。”

柳德華配合“嗯嗯”了兩聲,辦公室裏剩下的人也都配合點了點頭。

水琅:“哦。”

“你第一天上班,還不知道我們辦公室最近在忙啥。”林厚彬不受水琅冷淡態度影響,從自己桌子上抽了一份文件,“你看,上麵和總局交代的事情,必須在七月之前完成市內區內所有房屋審核登記,我們保障部門平時和街道工廠打交道最多,參加登記小組的人也最多,我這個組正好還差兩個人,你和德華一起加入怎麽樣?”

水琅狐疑看著他,“我是住房交換員,自己崗位事情還沒弄清楚,也能去參加登記小組?”

“你這個崗位現在沒事情的,全市都在忙著登記,七月底前,非特殊情況,不允許交換房子了。”林厚彬重新戴上眼鏡,語氣自信:“你這三個月的工作,就是要把複茂區,每條街道有多少房子,哪一片屬於哪個工廠,每棟房子裏住著多少人,弄弄清楚,這些沒人帶的話,你得自己拿著本子背,要不然就是自己去跑,這跑到啥時候去,別的新人都有人帶,早就出去了,怎麽樣?加入我們組吧。”

“不要。”

“加入我們組,我帶……你說什麽?”林厚彬剛才語氣裏就充滿了自信,畢竟現在這間辦公室現在他是老大了。

一個新人能有這樣的機會,笑都來不及,怎麽可能不來。

結果,水琅幹脆利落的拒絕了!

水琅沒搭理他,看向柳德華,“新人第一天上班,局裏都不安排老職工帶一帶的嗎?”

“有的,但是我們部門昨天不是出了點事,鄔主任被帶走了,其他人都忙著登記小組的事,早上不進單位,直接在外麵集合。”柳德華看了看依然還沒反應過來的林厚彬,“林幹事是我們部門最後一個小組了。”

林厚彬一聽,下巴頓時揚起來,等著水琅後悔。

水琅:“哦。”

然後沒有任何反應。

“哦?!”林厚彬簡直不想再跟這個非常沒有眼力見的新來的講話了, “我告訴你,你現在就算要來,我也不會要你了,你已經過了這個村了,下麵徹底沒有店了!”

說罷,像是怕了水琅的反應,直接轉頭就走,頭也不回。

“你應該去的。”

水琅看向說話的人,打熱水的姑娘,“你拎著不累嗎?”

肖可梅忙將水瓶放下,“參加登記小組,有獎金,能記分數,對你以後提職稱,漲工資,升職,都有幫助,而且,聽說登記完了之後,還會有獎彰大會,總局親自開的呢!”

水琅整理好桌子,“你很想去?”

“我?”肖可梅連忙擺手,“我沒資格,我是臨時交換員,還是……總之,是隻有你們正式工才能正式參加,以前鄔琳琳是鄔主任的女兒,哦不對,那時候大家都以為她是鄔主任的女兒,她都沒資格參加。”

柳德華泡好茶走過來,“這樣的事情,是對你以後升職大有幫助,你不應該賭氣不去,他願意帶你,也是想賣你一個好。”

“賭氣?”水琅笑了笑,“這個小組是怎麽組建的?有什麽要求?”

“局裏是大力支持這件事,所以隻要是正式工,三人成組,一個審核,一個谘詢,一個登記,再多也是可以的,總之,不能少於三個人。”柳德華坐在旁邊介紹,“組建好了以後,就提交到局裏,快的,當天就能分到街道去登記。”

水琅好奇看著他,“別人都去了,你和剛才那人,怎麽還沒去?”

“想去也是要看崗位的,不是誰都有空參加。”柳德華轉動脖子,“我們前段時間,忙著和建設局去打交道去了,前天才剛回來。”

“不好了!”

這邊正聊著,突然外麵衝進來一組人,“邱副局長!平安裏的人大批堵在蘇州河前麵,不讓登記組的人進,他們還找來了滬報記者,在那邊拍照片,我們的人全都動不了!”

辦公室裏的人全都擠到門口,看著邱副局長帶著人從一樓登記辦公室走出來,“怎麽回事?不是暫停平安裏的登記了嗎?他們還在鬧什麽?”

“他們現在不給我們進,也鬧著不讓登記組進其他弄堂,都堵在街道上,你快打電話通知公安局!”

柳德華蠢蠢欲動,“我們去看看?”

水琅一挑眉頭,“沒參加登記小組也能去看?”

“就差去平安裏的登記小組了,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倆……”柳德華左右看了看人,“得三個才行,要是被問起來,就說我們是登記平安裏的小組,反正你待在所裏也得背資料,這一趟出去回來,得省你埋頭苦背好幾天,富貴險中求呀,走不走?”

水琅想到昨天鄰居說的話,正打算搖頭,樓下邱副局長喊道:

“樓上還有沒有登記小組了?”

“有,在這!”

柳德華舉手,“我們這有三個人!”

“趕緊下來,過去幫忙!”

“走。”柳德華回去拿上水琅的包,看見林厚彬走進來,“我們一起?”

林厚彬剛才已經聽到動靜了,眼睛一亮,“走……”

“算上她。”水琅指著旁邊的肖可梅。肖可梅一愣,“不行的,我是臨時工。”

“湊組而已,我們也不是真的。”水琅無視林厚彬難看的臉色,“你不也是住房交換員嗎?正好可以去。”

“走走走。”柳德華聽到樓下又在叫,“反正我們也不是真的,就過去湊個熱鬧。”

肖可梅一看老職工都這麽說了,興奮地紅著臉,拿起筆記本跟鉛筆,跟著水琅一起往下走。

林厚彬冷哼一聲,抓著筆記本也跟了下去。

-

“誰今天想過去,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誰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刻跳下去!”

“誰敢往前踏一步,我就點燃這瓶汽油!”

水琅剛跟著人來到現場,就聽到幾句撕心裂肺的聲音。

一條蘇州河劃分開平安裏與其他弄堂,平安裏位處複茂區和棚北區交界處,雖然名字叫裏弄的裏,但這裏與梧桐裏附近的弄堂,完全兩樣,甚至可以說大相徑庭。

梧桐裏的房子外觀,磚頭顏色,前門後門,每條街道,裏麵格局,都是一模一樣。

平安裏則完全相反。

這裏的房子一半是竹筒樓格局的兩層“平房”,紅漆木窗兩邊補著黃泥,一棟樓蓋得跟農村的瓦房一樣高,甚至還不如瓦房,倒像是三十年前這一片原來的棚戶區茅草房。

如今離遠了看,除了牆是磚瓦,屋頂可能是平時漏雨,又蓋上了茅草。

街道能夠看得出原來是水泥路,但不知道是年頭實在太長了,還是裏弄裏的人實在太多了,水泥路四分五裂,被走成了爛泥路。

本該是種著綠化的地方,全被違建私搭侵占了。

不知道有沒有下水道,但一看就知道沒有煤氣,沒有衛生間,沒有自來水,要不是街道上有著路燈,甚至懷疑連電都沒通。

複南路洋房裏的違建,比起這裏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不叫弄堂,這還是像棚戶區。

“總局領導都來了。”

水琅跟著柳德華,以及邱副局長穿過人群走到最前麵。

一有了視野,就看到一群老人帶著小孩子躺在馬路上,一群人站在蘇州河邊上的二樓,卡在邊緣,情緒激動,隨時要跳下去的樣子,還有一群人拿著刀,與局裏的登記組嘶吼著,對峙著。

樓底下還有記者,拿著相機拍來拍去,有人上前與記者交談,但記者心裏眼裏像是隻有新聞,跑來跑去,遛著讓他們不要拍的人,根本不聽。

公安也到了,一隊人朝著記者衝去,剩下的人,也是慢慢跟躺在地上又哭又喊的老人勸說,不敢強行做什麽。

許副局長站在前麵苦口婆心,“我們進去登記,就是在為你們想呀,哪能這樣子鬧呢!”

“放你娘的臭狗屁!”身上拴著汽油桶的年輕男人,舉著火柴,“你們房管局都是狼心狗肺!你們就是想把我們從房子裏全趕走!”

“人麵獸心!我們二十年前就上過你們的當了!”

“都是滬城人,你們啥樣子,我們啥樣子,你們抽水馬桶壞了立馬就有大把的人管,我們公共廁所沒出來淹死人了,都不會有人過來看一眼!”

“我們不指望你們管,滾!不要來裝好人! ”

“我們決定暫時不登記你們的房子裏呀。”許副局長這個時候還能心平氣和勸說:“我們隻是從這裏過,到後麵的弄堂裏去登記,為啥你們要做這個樣子的行為,堵著我們不讓我們的人過去呢?”

“滾!狼心狗吠!”

“再不走,我就燒死我自己!”

“你們想從這裏過,我就跳下去,當著你們的麵,死給你們看!”

“你們睜開眼睛,看看我們過的是啥日子,你們還有沒有良心了,還來搶我們的房子!”

一堆人圍著勸,水琅聽了一會就明白了。

這平安裏的人非但不是不想讓房產局的人進,反而都快想瘋了。

所以在昨天圍堵,沒能威脅得了房產局後,今天變本加厲,擋住房產局去其他裏弄,就是在逼局裏這次全市全區登記,解決他們的難題。

至於是什麽難題,這些人完全不提,隻在這嚷著要房管局的人滾,但偏偏行為上阻攔著拖著,不讓走。

但房管局不可能不走,平安裏後麵還有十來個弄堂。

隻能僵持在這裏。

突然,許副局長不知道說到了什麽字眼,激怒了抱著汽油要燒死自己的人,他嘩啦點燃火柴,一手舉著火,一手抱著汽油,神情癲狂往前衝,嚇得許副局長等領導連連後退。

“啊!你不要再過來了!!”

“你冷靜!放下!放下火柴!”

“快退!!往後退!!!”

場麵陷入混亂,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往後退。

水琅也不例外,一直跟著大家往後走,突然,後背突然被人猛地一推,瞬間脫離人群,向前踉蹌出去!

【作者有話說】

水琅:?有人想暗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