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見麵

◎和他一刀兩斷◎

一直到江恪離開, 衛瓊枝都沒有再往前一步。

那人站在那裏不動,她也便站在那裏不動,亦不作聲。

裴衍舟早就聽到身後的動靜, 他耳力甚佳, 打頭進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後麵才是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他一聽就聽出來是衛瓊枝。

有一瞬,他怕衛瓊枝已經嫁人了, 和她一起來的是她的夫君,若真是如此他又該怎麽辦呢?

不過繼而他便想起慶王從來都沒有說過她已嫁了人, 那想必隻是他想岔了。

就如同他誤解了衛瓊枝和慶王一般。

花廳的窗戶以琉璃所設,璀璨迷離, 裴衍舟的眼前晃了晃,宛如在夢中一般。

衛瓊枝真的還活著。

不是他做夢。

前日在宮中聽慶王親口說出衛瓊枝還活著, 他真的以為自己還在夢裏。

他也曾有無數個夢裏有她的影子, 或許是因為愧疚, 或許是從前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等醒來後,帳內隻剩他形單影隻, 可夢裏卻能看見她在裏頭輕笑著,額頭上有幾絡發絲被細汗濡濕, 尖巧的腳輕輕勾住了他。

他隻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夢裏,所以他可以什麽都不問不說,哪怕慶王和裴碩吵翻天也與他無關。

他隻想見她一麵。

可如今人到了麵前, 他又不敢轉過身去。

他不怕她對他說些什麽難聽的話, 他隻怕又是一個夢。

直到她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裴衍舟。”

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叫他的名字, 從前她一直叫的是“世子”, 哪怕在夢裏也是如此。

裴衍舟的心慢慢放下, 這不是夢。

“你是來向我興師問罪的嗎?”她問道。

裴衍舟終於轉過身去,她的臉和兩年前比起來幾乎沒什麽變化,目光也還是那般澄澈,讓人不忍細看,隻是如今又多了一份清明,不似以前稚嫩懵懂。

“你來了。”

衛瓊枝垂下眼眸去,沒有回答裴衍舟,片刻後她才道:“信口胡謅是你強迫我是我不對,至於其他的,你還想說些什麽?”

他想說些什麽?

裴衍舟其實沒怎麽想過,他想的都是她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自從她離開之後,他的心無時不被愧疚充斥著,再也想不了其他的事,她就像一個鬼魅,會猝不及防地繞到他身邊來,如影隨形。

“如果沒有想說的,那我來說。”衛瓊枝這才繼續上前一步,又停下來,“你看見了,我還活著,但是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麵了,也沒什麽再見麵的必要了。”

裴衍舟瘋了一樣的找她,隻不過是為了確認她是否還活在世上,如今人已經找到了,也該就此結束了。

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

裴衍舟的嗓子忽然就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一樣,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想直接把她帶走,可這裏是慶王府,他們根本不會允許他把她帶出門,甚至無法碰她的手指一下。

裴衍舟想了想,道:“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鬧到現在已經夠了,我不會再計較。”

她何時變成了這般伶牙俐齒。

不再計較,所以從此了斷。

但是裴衍舟卻不想,他找了她那麽久,不是隻為了要她一句了斷的。

“若你願意,我會再來王府提親,我們……”

“我不願意,”衛瓊枝再次打斷他,語氣愈發冰冷起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和你在一起的,至少我現在不願意了。”

裴衍舟的手緊緊攥起,壓低聲音問她:“那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我方才就說了,不再見麵。”

裴衍舟聞言沉默半晌,道:“不可能。”

衛瓊枝輕歎一聲,搖了搖頭,轉身便往外麵走了。

她就知道就算見麵也是這樣的結果,裴衍舟隻顧著自己,根本不會在意她心裏想些什麽,既然他不肯答應她,那也就沒什麽好再談的了。

“當初是我的錯,不該讓他們把你送走,更不該放任你一個人去那裏。”

衛瓊枝背著身子對著他,聞言也隻是無所謂地笑了笑。

走出花廳,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既然見了麵,將來要麵對什麽,也總要大膽地去麵對。

她不會再怯懦和退縮。

再讓她選一次,她不會再去撒那個謊,所有的逃避都是不切實際的,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想開了,心裏也就不害怕了。

江恪見衛瓊枝這麽快就出來,倒是有些意外,忙走過去小聲問道:“怎麽這就說完了?”

衛瓊枝點了點頭:“我和他沒什麽話好說的。”

“那走吧,”江恪沒有再多問什麽,隻道,“王爺和王妃在清風苑等你,我陪你過去然後便回去了。”

江恪雖然為人跳脫可也很講分寸,不會讓人感覺到有什麽負擔,總是恰到好處,也難怪見過許多人的慶王夫婦會喜歡他。

清風苑門口,他果然與衛瓊枝告別:“我先走了。”然後衝著衛瓊枝招了招手,便真的離去了。

衛瓊枝這才進到裏麵去。

今日她已經見過裴衍舟,昨夜還和宋庭元吵了一架,當時慶王沒有在場,所以也該把她叫過來再好好說一說了。

慶王妃還是有些憔悴,慶王見到衛瓊枝便問:“已經見過他了?”

“是。”

“你打算以後怎麽辦?”慶王又問。

衛瓊枝不假思索便立刻道:“女兒一直是這個意思,和他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又談何容易?”慶王長歎一聲,“虎兒的事你告訴他沒有?”

“沒有。”

慶王不提還好,一提起衛瓊枝心裏便是一酸,她是懷著身子走的,可是見了麵裴衍舟連問都沒問過一句孩子的事,仿佛隻要她活著便是萬事大吉了,他便不用那麽愧疚了。

他想的或許隻有他自己。

所以他不問,她就不說,反而省去了一筆心事。

慶王道:“昨日元兒衝你發火,我已經罵過他了,但既然裴衍舟沒有強你,那就是另外的說法。”

衛瓊枝的心漸漸開始沉了下去。

“你們之間畢竟已經有了孩子,豈是說斷開就能斷開的,裴衍舟家世不錯,又年少有為,長得一表人才,即便受了你的冤枉那日在陛下麵前也並無口出惡言,我看就這麽算了,你嫁給他也沒什麽不好。”慶王道,“綾兒,該賭的氣也賭完了,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以後有父親在,不會再讓他們欺負了你去。”

衛瓊枝垂下眼簾,淡淡道:“我不嫁。”

這時一直沒動靜的慶王妃終於開口插了一句:“王爺,綾兒不願意就先不要逼她了,裴衍舟以前對她又不好,她不願意也是正常的。”

慶王皺著眉走到她身邊,看了慶王妃一眼,然後道:“你懂什麽?那是以前!他若是真的把妾當個寶貝,我倒還要覺得他這個人不正經,可綾兒又不是嫁給他做妾去,等做了他的正妻,他自然愛重。”

“可是他先前這麽急著找綾兒,不就是把她看重了嗎,”慶王妃急得直起身子,“那會兒他可不認為綾兒不是妾!”

慶王瞪了瞪慶王妃,示意她不許再說下去,又道:“那就更要把綾兒嫁給他了,反正他也喜歡,正好。”

看見慶王改口如此之快,衛瓊枝臉上神色卻並未出現一絲鬆動,她早就不會像一個孩子一樣大吵大鬧了,若他們要把她綁到侯府,她也沒辦法。

衛瓊枝隻是對慶王道:“如果父親執意如此,那就試試看。”

“你……”慶王沒想到她這麽執拗,一時氣急,“你怎麽就那麽不聽話,難道我還能害了你不成?”

慶王妃則霎時白了臉,連忙拉住慶王衣袖:“算了王爺,這事日後再說,你不要再逼她了,我好不容易把她找回來,不想再失去她一次!”

衛瓊枝想了想,忍不住倒又問慶王:“父親先前還說要我和江恪在一起,怎麽才幾日便能反悔了?”

“那隻是口頭說說,不作數。”慶王壓下怒氣,想到女兒多年的不易,也隻能耐心同她解釋,“江恪是什麽人,裴衍舟是什麽人?他家說得好聽富甲一方,說得難聽隻是一介商賈,他如何配得上你?從前那是沒辦法,如今卻是萬萬不能成的,況且裴衍舟又沒強你,有他在先誰還會選江恪,難不成你真要去做這個商人婦?”

這回慶王妃看看他們兩個,也沒有說話,明顯是有些讚同慶王的話。

而衛瓊枝知道已經說服不了慶王,今日的局麵她雖沒有完全想到,卻也有一點點預感,此時也不再多說什麽。

慶王見她不說話,便繼續道:“你不想想你,也要想想你的孩子,他本來能做侯府名正言順的長孫,若你嫁給江恪,他跟著你豈不是成了商人的繼子?若你把他還給侯府自己走了,你就真的能忍心?”

衛瓊枝眼中淡得找不出一絲一毫情緒,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有,隻是起來盈盈朝著慶王夫婦一禮,竟是告退了。

慶王和慶王妃沒有攔她。

衛瓊枝走後,慶王妃憂愁道:“王爺,看綾兒的樣子,她是絕不肯嫁給裴衍舟的。”

慶王道:“我說了這麽多,隻怕她一句都不想理會,她隻看著從前裴衍舟那樣,便不想再提以後。”

“這可怎麽辦,我們總不能逼著她去嫁……”

“我也隻是先和她說一說,讓她心裏有個準備,侯府那邊……宜陽隻怕不是個善茬,不過也無妨,她一把老骨頭還能頂什麽用。”提起宜陽郡主,慶王也很不高興,畢竟宜陽曾經是真的要殺衛瓊枝。

慶王妃擺擺手:“我看還是不妥,她今日見裴衍舟才那麽一會兒,才能說幾句話,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你就要她嫁給他,不成。”

“你急什麽?”慶王今日的眉心就沒鬆開過,沒想到自己竟會為了兒女嫁娶之事愁成這樣,“裴衍舟眼下一回去,侯府那邊隻怕瞞不住的,他們若聰明便不會把這件事大肆宣揚,日後當正常婚嫁也就是了,沒得大家都損了麵子。”

慶王頓了頓,又道:“但綾兒沒把孩子的事說出來,我們也先瞞著,不要聲張,萬一……萬一她真的不肯,也好再想辦法,否則卻更是麻煩。”

慶王妃見慶王還是為女兒著想的,心下也稍稍放鬆了一些,明白方才對女兒的嚴厲隻是提點,讓她自己能盡早想明白過來,畢竟這是她最好的選擇。

隻是女兒似乎不肯聽,眼下倒還有轉圜餘地,少不得慶王妃自己在女兒和夫君之間兩邊勸和了再說,倒是江恪,慶王妃雖還是很喜愛他,往後不能再讓他來往得那麽順遂了,還是少見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