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話
◎猶如故人歸來◎
宋錦放下手上撚著的茶杯, 保養得很好的指甲輕輕劃過白瓷細膩的杯壁。
她神色無甚變化,道:“姐姐若執意如此,那麽我也沒辦法。”
衛瓊枝道;“江恪也在, 這裏又有這麽多人, 不會有什麽事的。”
帶出來的包括江恪和他的人在內足有三十幾人, 別莊原先就有一些下人在,再加上昨日慶王妃已經提前派了一批人過來打點,衛瓊枝和宋錦的安全根本不成問題, 除非是真來了強盜,可如果外麵借宿的那人真的是強盜, 請不請他進來都沒有什麽差別。
管事的也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才敢往這邊過來報, 人請進來讓江恪出麵也就是了。
“姐姐有江公子自然是好的,隻是我還未出閣, 江公子已不算是外人倒無妨了, 這好端端再叫一個陌生的外男進來, 我的名聲可怎麽辦?”宋錦不鹹不淡道,語氣明顯是不樂意的。
衛瓊枝暗地裏挑了挑眉, 她自然不同意宋錦這番說辭,倒也不是計較宋錦言下之意是她不需要什麽名節, 宋錦說的本來也是事實,而是不同意宋錦將名節看得比其他什麽都重要。
外麵下著雨,於她們有屋簷棲身的人來說, 可以欣賞一番夜聽春雨, 可於趕路的人來說卻絕不是一件愜意的事, 路上雨或許會大起來, 馬車又壞了, 定是艱難無比。
她以前帶著小妹趕來京城,沿途不知遇到過多少困難,也有一些願意幫助她們的人,即便是無人幫助她們,她眼下也願意去幫別人一把,因為她自己也曾那麽難過。
當然,衛瓊枝不會與宋錦去辯解什麽,一是她不善與人爭辯,二是宋錦沒吃過那種苦,她不奢求她能理解。
她隻道:“若是父親和母親也在,想必也會同意留人借宿的。”
宋錦笑了笑,才三四月的天她便執了一把緙絲團扇,此時輕輕扇了兩下,便下了榻。
“姐姐,我先走了。”她對著衛瓊枝恭恭敬敬道。
衛瓊枝也變裝傻充愣,假裝看不出她的不痛快,依舊跟著一塊兒下榻,送了宋錦出去。
兩人住了不過才幾步路遠,看著宋錦那個院子的院門關上,衛瓊枝才道;“把人請進來吧,再去叫江恪一聲。”
管事連忙去辦,後頭倒沒衛瓊枝什麽事了,便回身進去打算沐浴梳洗一番,以解今日旅途的疲憊。
誰知才拆了頭發,便有仆婦進來報信說:“姑娘,江公子讓奴婢來給姑娘說一聲,來的人是蔣大人。蔣大人知道姑娘也在,也特意讓奴婢來遞進來問一聲好。”
衛瓊枝握著玉梳的手一頓,心也跟著多跳了兩下,一時不知今日是走了什麽運氣,竟能碰到蔣端玉來借宿,方才若依著宋錦的意思把他拒之門外,那倒是真的不好。
非是衛瓊枝膽小怕事,怕得罪蔣端玉這位首輔大人,而是她覺得大家相安無事,總比好端端去得罪什麽人要好。
蔣端玉知道她在這裏,又讓人來問了好,衛瓊枝倒不能裝全然不知道了。
她讓姚黃魏紫重新給她梳好頭發,又換了一套合適的衣衫,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決定去前邊看一看。
若是尋常人也就罷了,但偏偏是蔣端玉,江恪總歸是外人,讓他獨自接待蔣端玉不大妥當,再加上先前衛瓊枝已經和蔣端玉遇到過兩回,一回是蔣端玉給她讓路,一回是蔣端玉借帕子給她擦裙子,細究之下竟都是蔣端玉幫助衛瓊枝,衛瓊枝不好就真的把他晾在那裏。
幸而大永民風還算開放,衛瓊枝也不是那麽注重什麽名節的人,索性去見一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蔣端玉今日被安排與江恪住在一處,原先是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眼下已經知道了,他也不願再挪動地方,江恪這裏倒比其他院子冷清清的要好。
衛瓊枝到的時候,蔣端玉和江恪也正坐著聊天,江恪一向健談,不會讓對方感覺到尷尬或者不適。
知曉她過來了,江恪坐著沒動,隻朝著衛瓊枝眨眨眼睛,蔣端玉卻起身對著衛瓊枝一禮,道:“今日多有打擾,還要多謝郡主能允我在這裏借宿一晚。”
衛瓊枝怎麽敢受他的禮,連忙也稍稍福了福身子,笑道:“鄉野別莊簡陋,望大人多包涵了。”
蔣端玉原先沒想過衛瓊枝會來,如今一見,便更覺她為人爽利極了,不似京中其他女子扭捏作態,他本就出身平凡,心下更喜這種平易親和。
衛瓊枝找了個地方坐下,離得他們二人不算遠,也不算近,正好能聽見彼此說話罷了。
她又問:“大人今日也是來報恩寺拜佛的嗎?”
蔣端玉點點頭:“是,我與主持多聊了幾句,一時沒注意到時辰,不想外頭天已經黑了,還下了雨。”
“看不出來蔣大人也對佛法頗有心得。”江恪插嘴道。
“說有心得不敢,不過是略知皮毛,我又比你們年長許多,才於這上頭感興趣。”蔣端玉笑著道,“今日我也隻是來為亡妻在佛前供一盞長明燈,見了主持才說了一些話。”
江恪的好奇心很重,他也不太怕蔣端玉,便問道:“我在京中也待了兩年,倒是沒聽說大人娶了妻。”
蔣端玉毫不避諱,直言道:“我的發妻已經亡故十五年了,這些年我一直未曾續弦,江公子沒聽說也是正常的。”
衛瓊枝便悄悄朝著江恪使了個眼色,又對蔣端玉道:“他一向口無遮攔慣了,蔣大人莫要見怪。”
“無妨,”蔣端玉的臉上依舊帶著溫潤的笑意,“你們都是小輩,沒什麽不能說的。”
說罷,他輕置於膝上的手,卻幾不可察地轉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眼角餘光也不由掠過衛瓊枝年輕鮮嫩的臉龐。
與他一樣,他的妻子出身也不高,甚至在死的時候,蔣端玉才剛剛發跡,所以也死在了最好的年華。
蔣端玉記憶中她的樣子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每一年佛誕,他都會去佛前為她續上長明燈。
或許她在世時的樣子,也是和衛瓊枝一般的,也是這樣鮮活明麗。
那時他才剛剛爬上一個他自己都不敢想的位置,於是又望著那一山更高,少顧得上家裏,也開始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為了讓慶王無暇分/身,他派人綁了德寧郡主宋綾,並讓人把她遠遠賣走,也就在宋綾消失之後不久,蔣端玉的妻子臨盆之時一屍兩命。
蔣端玉也覺得是自己的報應。
所以他這麽多年也沒什麽再續弦的心思,反正他做的也不是什麽好事,隻求能做到自己心裏一直想做的事情罷了,其他的事早就已經淡了。
可是宋綾又出現了。
她現在活生生站在他的麵前。
他的妻兒卻永不能再回來了。
蔣端玉也已經不求上天能把他的妻兒再還給他了。
宋綾不再像一個郡主的樣子,她渾身上下早已失去了皇親貴女應該有的一切,望著她便猶如望著當初的妻子一般,出身普通,與京城格格不入。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般神奇。
蔣端玉與報恩寺主持辯了半日的經,靈台清明。
因為宋綾,他失去了他的妻兒,如今宋綾回來了,卻與他的妻子很像,同樣的,她竟也帶著一個孩子。
就像他們回來了一樣。
蔣端玉的眼角眉梢愈發溫柔起來。
今日他也不是故意要來見宋綾,一切確實都是巧合,來這裏借宿也是因為附近沒有合適的地方,沒想到慶王府的人也在。
他看著衛瓊枝已經從那裏起身,小巧玲瓏的下巴對著他微微頷了一下,道:“夜深了,我不便在這裏,就先回去了。一會兒讓他們送點可口的點心宵夜過來,二位用一點便也早些歇了吧。”
燈影恍惚之間,她的背影仿佛蒙了一層微黃的薄紗,猶如故人歸來。
***
一夜好夢,許是前一日和江恪說了許多一直不敢說的話,衛瓊枝的心事也卸下了大半,舒舒服服一覺睡到天明。
慶王妃的意思是讓她們在這裏住幾日再走,衛瓊枝也樂得鬆快鬆快,不去理會煩心事。
一大早,宋錦照舊來了衛瓊枝這裏用早膳,昨夜的那點不愉快也仿佛沒有存在過,隻是兩個人還是淡淡的。
已經過了佛誕,今日廚房做了葷食上來,一碟鮮筍包子,一碟香蕈包子,酥炸鵪鶉肉是衛瓊枝喜愛吃的,配上粥吃剛剛好,宋錦則喜歡雞湯餛飩,餛飩裏麵的肉餡混了筍丁和藕丁進去,很是爽口,另還有小菜數碟。
同樣的飯食,江恪他們那裏也是一模一樣的一份,剛好是兩個人吃的。
衛瓊枝也不去問蔣端玉什麽時候走,首輔是大忙人,該走的時候總會走的,問了反倒像是趕人。
宋錦也已經聽說了昨夜前來借宿的是蔣端玉,暗自慶幸衛瓊枝沒有把他拒之門外,否則爹娘知道了免不了責備她。
不過宋錦也不會承認自己的倨傲,隻是用了飯之後道:“不知蔣大人何時走,想出去逛逛,倒怕見到她。”
衛瓊枝也隨她說去,宋錦還是像昨日那樣坐下喝茶,衛瓊枝想要消食,便去院子裏看花。
慶王妃知道她愛花,早就讓人搬好了許多花過來。
衛瓊枝閑不住,看著花枝有不順眼的便拿著剪子去剪,宋錦趴在窗台邊看她,聽著剪花的哢嚓哢嚓聲捂住嘴打了個哈欠。
衛瓊枝見了假裝沒看見,低頭卻笑了笑,這個妹妹安靜的時候也挺好的,雖然沒有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瓊葉那麽可愛,但也不算很討厭,雖然有的時候說話不太好聽,但宋錦是王府的郡主,這麽多年王府唯一的嫡女,可以理解。
然而這片靜謐很快被打破,姚黃不知從哪裏跑了進來,拉住衛瓊枝的袖子把她拉到一邊,對她悄聲道:“姑娘,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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