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剪花
◎不會有人趕你◎
裴衍舟在靠院門的廊廡上其實站了已經有一會兒了。
從昨日開始獨自走路無礙後,他的行動便自如了許多,也不用再讓小廝跟著。
他並非有心偷聽她們說話,但也一時躊躇沒有往前,便停留在了那裏。
離得這麽些路,其實也聽不清楚衛瓊枝和紅雲到底在說些什麽,但隻看衛瓊枝臉上神色,她應該是不大開心的。
她也不怎麽說話,而紅雲的聲音要比她大得多,隱隱約約傳過來一些,但也聽不真切。
裴衍舟捉了幾個詞,便忖度著大抵是給衛瓊枝下藥的那件事,趙氏可能要讓她回家去。
衛瓊枝拿著一把剪子剪花草,蹲在那裏,裴衍舟多看了一眼,便覺她身形伶仃單薄,有幾分淒苦可憐。
與衛瓊枝相處這麽些日子,他倒也漸漸察覺出她並不像先前以為的那般癡傻,也並非芳姨娘那種心思不正之人。
更有昨日之事裴衍舟亦暗中找人去查探了一番,原來衛瓊枝有一個妹妹,她昨日也正是出府去看她的妹妹,而她之所以會嫁給他為妾,也是因為急需錢給妹妹治病。
芳姨娘用她的妹妹拿捏住了她。
衛瓊枝沒有任何依靠,此刻最彷徨無助的人,也該是她才是。
而裴衍舟自己生於富貴錦繡之中,實在是甚少見過這等為銀錢生計所迫之人,他無法感同身受,卻也有了些許憐憫。
裴衍舟走了過去。
他看見半晌之後衛瓊枝終於後知後覺發現他過來了,抬起頭一雙眸子還撲閃撲閃的,小鹿一般。
裴衍舟也沒等她站起來,蹙了蹙眉便自顧自道:“你安心留在府上便是,不會有人趕你。”
衛瓊枝就這樣望著他,最後也隻是點了點頭。
裴衍舟兀地有了一種挫敗感。
俄而他又失笑,和衛瓊枝計較什麽呢?
他正要離開,這時衛瓊枝仿佛才終於想好了什麽似的,對裴衍舟道:“世子,他們都說我傷了身子,若是我……”
“不用說了,”裴衍舟的眉心蹙得更緊,這要是放在尋常,他未必會有這樣的耐性,於是終究還是打斷了衛瓊枝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的問話,“我方才已說了不趕你走。”
衛瓊枝垂下頭,有些懨懨的,她其實是想問問裴衍舟等事情過了之後能不能將她放走,也算是好聚好散,但裴衍舟明顯沒有這樣的意思,不過倒也是,她聽說像榮襄侯府這般的豪門顯貴之家,是很少會把主人家用過的人再放到外麵去的,死活都要放在府裏,她好歹也是過了老夫人和夫人的眼的,除非是犯了了不得的大錯,否則也應該很難走。
也不等衛瓊枝回應,裴眼舟仿佛是篤定了她不會再說什麽,裴衍舟便轉身慢慢走回了屋子裏麵。
進屋之後側身眼角餘光不免又掃到了衛瓊枝身上,衛瓊枝並沒有繼續站在原地,在這不長的一段時間裏麵,她已經接著去侍弄她那幾盆花草了。
裴衍舟借房門掩住自己的身影,倒是在那裏站了一會兒。
他並非愚鈍之人,此時回過神,又想起自己方才仿佛是太過於急切了,未等衛瓊枝將話說話便直接截斷了,一開始他已說了讓她留下,那麽即便衛瓊枝再笨,也不可能重複再問同一個問題,這倒是他草率了。
對於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來說,她想問的是什麽,其實仔細想想大抵也不難猜出。
裴衍舟回到桌案前坐下,半晌後喚來自己的小廝,道:“過幾日拿了我的名帖,去請葛太醫過來一趟。”
***
暮色漸沉之時,天上又落下來一場大雨。
今年入秋之後雨水便特別多,從衛瓊枝入了榮襄侯府之後便仿佛斷斷續續地沒有停過,如今眼見著就要入冬,這雨一下便更是陰濕寒冷無比,讓人窩在屋子裏不想動彈。
因為早就看出要變天,花都已經被衛瓊枝和紅雲搬到了簷下躲雨,花團錦簇地排在一起,倒是煞是好看,隻不過依稀也已經可以見到枯萎衰敗之相,能見者無端端便有了一股愁緒。
用完晚膳沒多久,便有人來往覓心堂送分發下來的炭火,沒想到也沒缺了衛瓊枝一份,於是耳房這裏也早早生起了炭盆,驅趕走了從門窗縫裏鑽進來的一絲寒意。
衛瓊枝和紅雲兩個人圍著炭盆烤火。
往常一到冬天,家裏也會用上炭盆,雖然用的炭不及侯府的那麽考究,一點煙味也無,但那時爹娘總是自己在外麵幹活,讓衛瓊枝和妹妹去屋子裏取暖,免得凍壞了她們。
紅雲去小廚房偷偷拿了一大堆東西過來,放在炭盆邊熱著吃,她一邊剝著一顆栗子,一邊悄悄對衛瓊枝咬耳朵:“你別看夫人成日有些稀裏糊塗的,其實她人不小氣,這不也把炭給你分下來了。”
衛瓊枝點點頭,這倒是。
紅雲繼續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歡夫人,我是夫人那邊的人,也就是隨口說幾句話,你不愛聽就當我沒說過便算了。聽說夫人以前也不是這樣的,我娘是夫人的陪房,她說夫人以前最是溫和天真的人,當初也是侯爺一意要娶她,可老夫人總覺得是夫人勾引了侯爺。”
老夫人一直看不上趙氏,這是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就算是衛瓊枝這個新來並且不伶俐的,也早就已經看出來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老夫人親自去相看的,二夫人精明,三夫人知書達理,兩個人都穩穩地壓了我們夫人一頭,特別是三夫人,老夫人最喜歡她,後來三老爺沒了,老夫人更是把她捧在手心裏,如今老夫人還掌管著侯府一半的家事,她年紀大了是有心無力了,許多事情便交由三夫人去管,所以這個家其實是夫人和三夫人一起當的。”
紅雲撥了一下炭火:“這炭是夫人那裏管的——她也就管管這些瑣碎的事,其他要緊的事她插不進手,你是沒看見世子剛剛受傷那會兒,夫人簡直就和瘋了一樣,世子從小就被抱到老夫人那裏養,和她不親也就算了,畢竟是親骨肉,但若是世子有個萬一,她一輩子的指望可都沒了,老夫人也看不慣侯爺那些妾室,搞不好是要把三房的公子過繼到侯爺名下,雖然沒有這樣的道理,但老夫人是郡主,自然她說可以就是可以。”
衛瓊枝安安靜靜地聽著,既然要一直留在榮襄侯府,這些事情就算再難聽懂,她也要努力去聽去記,已經倒黴了兩次了,她不想再倒黴第三次,雖然有時候避無可避。
“若是侯爺對夫人好也就罷了,但是他把夫人娶回來之後,一早就丟開一邊了,夫婦兩人也早就不是一條心了,老夫人有自己的想頭,侯爺也有自己的想頭,他巴不得世子廢了……”到底是涉及家主,紅雲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夫人隻能為自己和世子多籌謀打算,不然她一個當家主母,為何又要用那種見不得人的手段去和玉蕊一個丫鬟計較?你看著吧,這回你傷了身子以後都不好說了,她這一兩日間便會再給世子尋一個女人,不過你也看開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知道。”衛瓊枝從炭盆裏夾出一塊鵪鶉腿,遞給了紅雲。
一時外頭風雨大作,拍打得門窗“哐哐”直響,紅雲便跑過去鎖住窗戶,回來之後指指外麵:“這風再吹幾日,你的花再是悉心嗬護也要吹落了。”
衛瓊枝道:“沒關係,明日我就剪了。”
聞言紅雲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但也沒繼續問什麽。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紅雲果然見著衛瓊枝拿著一把剪刀正“哢嚓哢嚓”地剪著花朵。
一朵又一朵,鐵手無情。
那些已經快開敗的剪了也就算了,可衛瓊枝卻連開得正盛的也一並剪了,就算是紅雲見了也心疼不已。
“你幹什麽呀?”紅雲跑過去。
衛瓊枝停下手抬起頭來看她:“剪花啊!”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平時那麽喜歡花,風吹不得日頭曬不得的,隻怕嗬護得不夠盡心,”紅雲心疼地看著衛瓊枝剪下來放在旁邊,那滿地的姹紫嫣紅,“可這又說剪就剪了,一點都不留情麵,你全剪了幹嘛呀!”
衛瓊枝衝紅雲笑了笑:“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紅雲百思不得其解,便放下活不幹,就在衛瓊枝身邊看著她,一邊看還一邊嘮叨幾句。
等衛瓊枝把花朵全都剪下來,便招呼紅雲一塊兒把花都拿到屋子裏麵去。
衛瓊枝和紅雲一道坐下,便隨手拿了個繡繃過來,放了一塊已經不要的廢布上去。
然後她拿起一把小銀剪子往廢布上輕輕紮了一下,紮出一個小洞,接著便挑了一朵花插到了洞上,待花枝完全插入到底下,花朵便留在了布麵上。
如此又重複了幾遍,衛瓊枝隻挑合適的花卉搭上去,間或還放幾根葉片,很快就廢布便被花給掩住了,隻剩下滿意的花團錦簇,竟比開在枝頭還要奪目。
紅雲嘖嘖稱奇,便問:“原來你說的就是這個,倒是也好看,可是這樣不還是會枯萎嗎?”
“我又不是神仙,可以讓花常開不敗,這和插花籃是一樣的道理,隻是我沒有花籃。”衛瓊枝笑了,一邊小心翼翼去調整廢布上的花草,“反正都是要枯萎的,剪下來和敗在枝頭又有什麽區別,倒不如讓它們換個新鮮的活法。”
紅雲搖搖頭,還是不能理解。
衛瓊枝也沒想著說服她,想了想隻道:“你可能不知道,盛開的花本來就要及時修剪,這樣才有養分供給還沒開的花。”
紅雲這才漸漸想明白,見那些花被衛瓊枝擺弄得實在好看,便又去找了幾塊布料過來,也學著衛瓊枝的樣子去做。
兩人正玩到興起,外頭忽然傳來響動,紅雲想要出去察看,還沒起身門就被打開,耳房屋子淺,一眼便可以看見門外站著的人。
開門的是張媽媽,她開了門便側身請身後的人上前:“何太醫請進,就是這裏了。”
再稍遠處庭院的海棠花樹下,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不用細看便知是裴衍舟,但是他隻是淡淡地朝裏頭瞥了一眼。
隻見進門處便擺放著的一張不大的圓桌麵上,放著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剛從花盆裏剪下來的花和枝葉,又把花渣來團團簇簇放了一桌。
不過裴衍舟很快便又轉過眼去,這樣簡陋粗鄙的地界,他一向是不會踏足的。
作者有話說:
原來今天是七夕,大家七夕節快樂呀感謝在2023-08-20 21:06:13~2023-08-22 20:27: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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