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家遭難

“陛下,”商琅無奈地輕歎,“臣一身病骨,怎敢誤了佳人?”

顧嶠抿著唇,並不算滿意這樣的理由。

商琅今日能用病骨沉屙來婉拒成親的勸告,他日就能用同樣的理由來拒絕他。

“先生究竟是什麽病?”顧嶠趁著這個機會開口問,直接抓上他的手。明明病的是商琅,更脆弱的那一個卻好像是顧嶠。

“十年了,”手漸漸收緊,商琅被他攥得腕上發紅,顧嶠此刻卻顧不上管,眼眶不自覺地也浮了紅,好不委屈,“先生究竟是什麽樣的病,要用十年之久?朕都擔心——”

“陛下慎言。”顧嶠那句話沒說完,就被商琅打斷了。

神情向來淺淡的男人變得嚴肅起來,甚至連方才說出來的那句話都像是厲喝。

顧嶠從來沒見過這樣板著臉的商琅,連當年他為了清肅朝中大開殺戒的時候都沒有。

像清洗世家這樣的大動作,不是顧嶠第一次做。

朝上關係錯亂複雜,顧嶠之前,曆代帝王基本都是靠著多方製衡來求的安穩。但是到了他這裏,因為登基的時候年幼,支持他幾個皇兄謀反的人除了世家也有藏在朝臣當中的,顧嶠要是真想坐穩這個位置,就不能再跟先前一樣繼續攪混水。

更別說他身邊可是有個智多近妖玲瓏心思的商琅。

雖然說商相先前一心做學問,但是之後跟著他,對於朝中那些風雲詭譎很快就看了個透徹,利用得也是靈活自如。沒有他,顧嶠怕也不能在短短四年時間做出這麽多的大事。

除了這一次對世家的清理,在幾年前顧嶠剛登基的時候,還有對於朝臣的一次清掃。

向來被嬌生慣養的小皇子驟然擔此大任,顧嶠哪怕靠著皇族的教養生生地穩住了表麵,到了當時唯一可以信任的商琅麵前,也還是會忍不住崩潰。

那個時候下這種血腥的命令的時候,少年帝王根本沒有如今的遊刃有餘,還會在私底下的時候紅著一雙眼問商琅,這樣做會不會太過於殘忍。

那個時候商琅隻是告訴他,為國除奸佞,如何做都不算過分。

鮮血白骨之後隻會是一個太平盛世。

那雙桃花眼裏的沉靜讓顧嶠的情緒瞬間平緩下來,之後麵對此事的不安也逐漸減少,四年之後,他已經能在午門鮮血遍地的時候麵不改色地同商琅在宮中下棋了。

卻沒想到當年給他最多的心安的人會在今天這般。

顧嶠有些委屈地抿了下唇,不說話了,隻是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商琅輕歎一聲,語氣和緩下來,妥協地同他解釋:“若非要說,臣算不上病,隻是自幼身子便不好,得一直拿藥養著。所以陛下不必擔心,臣還要同陛下一起見證太平盛世——陛下莫要胡思亂想。”

顧嶠稍一沉默,總覺得商琅話裏的意思,是知道了他想要說什麽。

除了即將脫口而出的那一句擔心商琅會死,他甚至都在想,等真到了那一天,他一定會將商琅給遷到皇陵當中去,他不準備納妃,若是到時候已經擇好了合適的儲君,他就可以直接跟人——

“陛下。”

商琅又喚了他一聲,將他從思索中拉回來,顧嶠彎了一下唇角,終於答了他的話:“朕知道,先生不必憂心。”

不管商琅信或是不信,顧嶠怕多說多錯,不敢再在這上麵深入下去,連忙移開了話題:“這些花裏麵,先生可有喜歡的?不如擇一些,朕派人移到相府當中去,權當是添個色。”

商琅雖然說是個極出眾的文人,但是對於蒔花弄草之類的事情半點也沒有興趣,一心撲在聖賢書裏麵,在顧嶠登基之後則是一心撲在政事上。

相府當中那為數不多的花花草草,都是顧嶠尋人布置的。

少年帝王向來熱衷於將自己所有的東西分享給他,就像是在悄無聲息地築巢,用自己的東西來悄無聲息地將商琅給包裹起來,最後將人徹底地圈進自己的世界裏。

商琅也不知道清不清楚帝王心裏的小心思,但對於這樣無傷大雅的行為早就已經見怪不怪,聞言隻是頷首,溫聲應道:“臣聽陛下的。”

這樣的回答在顧嶠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甚在意,帶著商琅繼續在禦花園當中漫無目的地逛。

禦花園當中的花草很多都是各地或者外邦貢上來的,顧嶠對其也不算了解,隻瞧著哪個好看,哪個適合商琅,便喚了宮侍來將花給連根挖出來,準備移到丞相府去。

兩人閑庭信步,沒多久卻忽然碰上了來報消息的暗衛。

朱家出事了。

不過出事的不是他們那日見到的朱五德,而是顧嶠本來就要殺的那一支。

但是從決定了要將人給解決之後,顧嶠就在各家派了暗衛看守。本來覺得皇室的暗衛,一個人看著一支族係已經足夠,卻沒想到會這麽讓一個無名之士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給殺了。

甚至還不是在夜裏,而是青天白日之下直接動的手。

一時間也不知道算少了一事還是多了一事。

不過讓顧嶠更在意的,是暗衛之後說的那句話。

不知道是什麽人,發現了那一日跟著商相拜訪朱五德府上的少年就是皇帝,坊間有些痛恨所有朱家人的百姓開始懷疑顧嶠要直接包庇朱家,很快將消息傳了開。

若放在之前,這些百姓定然是敢怒不敢言的。

偏偏顧嶠上位之後,做了這麽多打壓貪官遏製世家的事情,百姓對他的推崇更多,要求也自然而然地變多。

一點小動作就極容易讓人誤會——這是顧嶠做皇帝,最厭惡的一點。

卻不止如此。

沒多久相府那邊也來了人,因為進不了宮,就隻能麻煩宮侍來傳話,輾轉多次才找到兩人,然後就急急忙忙地告知了消息:朱五德不知道因為什麽到了丞相府前,要見商琅。

顧嶠被這接二連三的麻煩氣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好不容易有這麽個奏折早早批完,又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的下午,偏偏朱家湊上來搗亂。

顧嶠轉頭看了一眼商琅,問他:“先生可知朱家家主會去丞相府?”

“若是臣邀約的朱家家主,或許早便同陛下請辭了。”

商琅從來都不是個會食言的人,為了陪顧嶠閑逛而丟下正事,這樣昏聵的行為出現在丞相大人身上的可能性實在是小。

顧嶠知道,可今日反而更希望商琅是為了他忘記了約定。

若非兩人有約,朱五德趕著朱家人被殺的時候跑到丞相府來,那必然就是有事相求了。

商相的兩袖清風人盡皆知,能求到他身上來,多半是些走投無路的事情,而且大概率會跟顧嶠有關係。

“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

商琅開口,顧嶠蹙著眉,臉上的不認同寫得明明白白:“丞相一個人來處理這件事,朕不放心。”

要跟他一起去看。

“陛下,”商琅無奈一歎,卻沒有拒絕,“陛下若是想去便同去。”

宮侍得了命令,飛快去備了馬車,在車上的時候,顧嶠問商琅:“先生以為朱五德此番前來為何?”

“應當與陛下所想相同,”商琅神色不變,“朱家雖然是個龐然大物,但各支勢力不同,猶如一盤散沙。陛下要處理一個逆臣,其他的族係最可能是袖手旁觀,絕不可能施以援手。”

“朱五德此番前來,多是為了求皇家庇護,以期自保。”

身為帝王,顧嶠能將整個朱家和那一個罪不可恕的分支給拆開來,但是在那些受過壓迫的百姓眼裏,隻要姓“朱”,隻要你與他們祖上同出一脈,那就是罪大惡極。

若是那一支被顧嶠處理了還好,至少其他人知道自己沒有觸犯律法,皇帝不會對他們如何。

但眼下是一個不知名的人將人給殺了,誰都不知道接下來他還會不會報複到朱家的其他人頭上。

瞧瞧眼下百姓因為發現了顧嶠和商琅微服去朱五德府上走了一回就如此憤慨,顧嶠覺得那個人繼續殺下去的可能是極大的。

眼下他們要先去丞相府,看一看朱五德到底是想要做什麽。

然後就是,先穩住民心,再想辦法將那個無名之士給拎出來。

馬車很快就到了相府門口,宮中的馬車華麗得出眾,守在丞相府前的朱五德很快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趕忙走過去,就瞧見一身靛青華服的少年帝王先行下了馬車,然後紆尊降貴地朝著馬車當中伸過手去,將當朝丞相給親手拉了下來。

至少在朱五德眼裏是這樣的。

實際上商琅並沒有搭到顧嶠的手上,而是借了衣袖遮擋,隻在皇帝的掌心輕輕地碰了一下。

朱五德顯然是沒有想到皇帝會來,更沒有想到兩個人相處是如此,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連忙跪下行了個大禮:“草民參見陛下。”

顧嶠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輕輕地應了一聲,沒等商琅開口,主動問:“朱家主來此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