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的茶盞

麵對顧嶠的問詢,朱五德明顯是有些猶疑的。

見到帝王之後,哪怕先前不曾見過臉,如此的身形也足夠他認出來那一日跟著商琅到他府上來的少年的確就是帝王無疑。

因為顧嶠的身份,朱五德自然而然地認為先前商琅同他做的那個交易,應當是不能被皇帝知曉的。

若是如此,他今日……要怎麽跟商琅說?

商相這樣的一個孤臣,平日裏對其他朝臣的示好視若無睹,朱五德覺得若非自己是個純粹的商人,恐怕也難以入丞相大人的眼。

正是因為如此,朱五德此次前來完全是想借著交易的理由,希望在交易完成之前商琅能保證得了他的性命。

但若是皇帝在這,他想要跟商琅去提交易的事情,就要麻煩不少。

朱五德正在這為難的時候,商琅終於開了口:“陛下不若先到書房歇息一番。”

讓皇帝等著他們兩個?!

朱五德心中驚愕,對於眼前這個年輕丞相的權勢又有了新的認識。

商相敢讓皇帝等著,他一介草民卻不能就這麽坦然受了。朱五德心裏想著,剛要開口,就看見顧嶠擺了擺手:“那朕等著丞相。”

話音一落,沒給兩人更多的反應時間,直接走進了相府當中。

朱五德看著顧嶠頭也不回地走到相府的深處去,轉過頭來的時候,跟商琅說話都不利索了:“丞相大人,陛下……這……”

商琅神色自若,斂袖一伸手:“家主,請。”

原先都說好了一起來,顧嶠跟商琅有沒有什麽別的事情要談,自然不可能直接去書房幹等著他們兩個談完事情。

這實際是兩個人在馬車上就商量好的事情。

若是有他在側,朱五德說起話來不自在,那不如讓他假裝不在。

正廳有一扇屏風,後麵還有一扇小門,留給顧嶠來偷聽再合適不過。

至於兩個人之間的交易,待會兒的交流當中肯定會涉及到,但是商琅先前那樣瞞著他,顧嶠也不知道這一次丞相大人怎麽就鬆了口。

不管怎麽樣,待會兒就全知道了。

顧嶠走得很快,在屏風後麵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了外麵的腳步聲——商琅和朱五德走了進來,屏退了下人。

即使是這樣,朱五德也有些不放心,壓低了聲音才開口:“大人可知道朱順的事情?”

朱順,就是朱家那個入朝當了個五品官的,自上任以來就魚肉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身商賈之家,對錢財癡迷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大肆斂財,對於下麵人的“孝敬”從來都是來者不拒。

若非隻是個五品官,顧嶠毫不懷疑,這個人還能斂到十倍百倍的財。取而代之的就是無數百姓遭殃。

因為萬壽節的事情,顧嶠沒有直接將人給處置了,也沒安下罪名丟到牢裏去,不過已經停了人的職,派人看著的同時順便斷了他的所有人脈。

因此朱順這一段時間相當於是被軟禁在自己的府中的,卻沒想到這麽軟禁還能出了問題。

朱五德開口的時候語氣都顯得有些幹澀:“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動手,在下實在是擔心……”

“朱順罪有應得。家主若是沒做什麽虧心事,何必擔心?”商琅靜靜地聽他說完話,淡聲開口。

丞相大人的話實在是太過於直接,朱五德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僵,但是聽到他這一番話,似乎想到了另一層的可能,猶猶豫豫地試探:“丞相可是……知道那人是誰?”

朱五德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連顧嶠呼吸都是一滯。

因為事情不是他做的,而商琅每一次都會被他自然而然地劃歸進自己這一方來,竟然讓他忘了還會有這樣的可能。

他沒有對朱順如何,那麽商琅呢?

或者說,其他的世家呢?

畢竟商琅的這一段時間,可是一直都遊走在各大苟活的世家當中。

隻不過,若商琅想要告訴他,早就開口了。眼下丞相大人清楚地知道他就在屏風後麵聽兩個人的談話,若真是他做的,怕也不會說出口。

無論真相如何,商琅說出口來的都是:“若本相想要殺朱順,他所作所為每一條都足以律法將他千刀萬剮,何必選擇如此麻煩的方式?”

“何況,”倒茶的聲音響起,顧嶠待在屏風後麵,聽見商琅說:“陛下生辰將至,本相也不欲見血。”

商琅又倒了一盞茶,應當是為了朱五德,顧嶠聽見了這位家主的推脫聲,隨後商琅接著說:“東西拿到之前,本相自然會護家主無憂。那匪人,家主不必憂心。”

朱五德站了起來,手中捧著那盞茶:“有丞相這一句話,在下就安心了。丞相想要的東西,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聽了半天也沒聽出關於兩個人的交易的更多的消息,顧嶠心裏有些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不過既然是關於什麽東西,會不會是和他的生辰有關?

顧嶠想著對於商琅今年要送給他的生辰禮還沒找到半分蛛絲馬跡這件事,忽然福至心靈地將兩件事給聯係到了一起。

如果真是這樣,似乎就能理解為什麽商琅要瞞著他了。

可這樣似乎還是沒法解釋,商琅非要跟這些世家往來的原因。

屏風另一側的交談已經到了尾聲,顧嶠也放棄了繼續思索下去,聽著腳步聲遠去之後,就從屏風後麵繞了過來。

“朱五德此次來訪的目的,同陛下猜得一般。”商琅見到他出來,主動地給他遞上一盞茶去。

“想活著,很正常。”顧嶠隨口應了一聲,下意識地接過茶抿了一口,等拿下來的時候,看著桌上僅剩的一個空盞,忽然一頓。

這……這不會是商琅自己用的那個茶盞吧?!

意識到這一點可能性之後,顧嶠的大腦忽然變得一片空白,思考的速度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臉上“騰”地燒起一片火來,然後愣愣地開口:“這……這是先生的茶盞?”

一問出來顧嶠就有些後悔,擔心商琅會從他這一句話當中窺探到他對於他的心。

但是商相似乎半點也沒有朝這上麵去想,而是在擔心他嫌棄茶盞不幹淨,同他的解釋是:“這些茶盞日日都有下人清洗,臣方才並沒有用,陛下不必擔心。”

這樣。

顧嶠輕輕地應了一聲,聽上去還有點遺憾。

這倒還不如是商琅一不小心錯拿了他的茶盞遞給他。

那些隱秘的小心思沒有被落到實處,顧嶠稍稍失落了一會兒就將情緒轉到了正事上來,手裏把玩著茶盞:“既然如此,可需要朕加人手去護著朱五德?”

“不必,”商琅開口,讓顧嶠有些意外,“若臣沒有猜錯,那人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對朱五德下手。”

“先生,”顧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同他說,“先生這般,朕倒是真要懷疑,此次的暗殺是不是你做的了。”

聽到這句話,商琅竟然輕笑了一聲,這實在是難得:“萬壽節不宜見血光的事情是臣所提,若是在此刻臣還要派人去暗殺朱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也是,”顧嶠莫名從那一聲笑和之後商琅的話裏聽出了一點調笑的意味,“是朕誤會先生了。”

對此,商琅隻是又笑了一聲,沒再多說。

兩個人回到相府就是為了這件事,眼下處理完了,顧嶠又蠢蠢欲動地想要將人給拐回宮裏去。

心裏正思索著如何開口,沉默了有一會的商琅忽然問道:“若要尋到那人,陛下可有方法?”

“暫無。”顧嶠搖了搖頭,哪怕把事情報給他們之後大理寺那邊已經開始了探查,他對於查到對方身份這件事還是不抱希望。

不過……

顧嶠抬眼看著商琅,眸子裏帶著細碎的笑意:“先生既然能猜到那人一時間不會再對朱五德下手,不如就再猜上一猜,此人會在何處?”

“陛下,”商琅無奈喚他,“此人隻殺了朱順卻沒有對他的妻兒動手,臣便想著會是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人,不會輕易地對無辜之人下死手,因此才說他一時半會兒或許不會對朱五德如何。但臣也是一介凡夫俗子,要如何才能窺探到如此玄妙的東西?”

“朕是玩笑話,”將茶盞重新擱到桌子上去,顧嶠又去拉人的袖子,這次還不動聲色地往裏動了動,心滿意足地碰到了商琅的手,這才道,“先生不必當真。對於此人,除了大理寺那邊,朕還會派人去探查。至於朱五德那邊,防著他出其不意,還是多派些人護著好。”

除此之外,顧嶠對於派人手保護朱五德一事還有自己別的私心——比如說窺探一下,先前商琅到底是跟朱五德做了怎樣的交易。

借保護之名,實則監視。

這一次有那麽多人圍著朱家轉,他還不相信自己找不出什麽其他的線索來。

哪怕心裏已經猜測會是商琅準備送給他的生辰禮物,但顧嶠自身的控製欲還是讓他難以如此心安理得地等待著人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