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歲歲年年

然後就眼見著那一層皮膚由白到粉, 當事人也低聲開了口,似乎有些疑惑:“陛下?”

這一聲清清亮亮的“陛下”將顧嶠給喚回神來,方才那些悸動如鏡花水月一般驟然消散。

連帶著那股曖昧也好像沒了, 隻有人脖頸處的薄汗尚存,讓顧嶠確信自己方才那不是黃粱一夢。

“無事。”自己的呼吸仍舊急促, 顧嶠閉了閉眼, 迅速將那最後一點藥膏抹上去,然後飛速撤開。

明明讓人脫了衣服上藥的是他,到最後莫名麵紅耳赤的也是他。

反觀商琅。

顧嶠心裏跟澆了一盆冷水一樣, 隻從人那一句幹淨利落的“陛下”裏就看明白了,丞相大人怕是半點齷齪心思也無。

方才滲汗……約莫也隻是因為與君王挨得太近了吧。

還是赤著上身見君主。

丞相大人權勢滔天, 卻循規蹈矩到顧嶠都不知道該不該罵他一聲“墨守成規”。

很多次顧嶠都忍不住想,若是商琅是那等亂臣賊子,說不定他還會更坦率地告知自己心意,倒不至像現在這般小心翼翼,生怕汙了那一片清風曉月。

顧嶠胡思亂想半晌, 回過神忽然發現商琅遲遲沒有將衣裳給穿上,便有些茫然。

方才丞相大人脫得那般艱難,怎麽眼下反倒不想穿了呢?

“陛下, ”商琅又喊他一聲, 顧嶠一應, 就聽見他道,“可否能給臣些東西包紮一番?”

這麽一句話立馬給顧嶠點醒。

什麽不想穿,這是怕藥沾到衣服上所以穿不得!

不是商琅在場, 顧嶠都想在頭上敲一下讓自己清醒清醒。

他眼下心緒太亂, 被人這麽一提醒才又湊上去給人包紮, 直接從自己衣擺上扯了塊綢緞, 小心地覆在傷口上麵,末了還不忘打個精巧的結。

一片靛藍色就這麽落在了人的肩頭,顧嶠不再去看,主動幫著商琅將衣裳重新穿好,福至心靈地瞥見人頸側布料濡濕半分。

受不住。

這一次是真的退開了,退到一對正經君臣的距離,瞧著半分也沒有往日親密。

如果忽略掉帝王還紅著的耳根和側頰的話。

商琅似乎輕笑了一聲,但顧嶠重新抬眼的時候,什麽多餘的情緒也沒看出來。

“如丞相願,這幾日便留在宮中養傷,”顧嶠提起兩人方才的話題,又笑,“先生此次可莫要再對朕有欺瞞。”

“臣遵旨。”

商琅整理好衣裳便站起身來,那抹靛藍透過素白的衣料隱約透出來,顧嶠隻瞥了一眼就莫名覺得臉又要燒起來,連忙挪開目光。

眼下冷靜下來,顧嶠才發覺自己身上也濕了一片,便道:“朕去沐浴一番,先生請便。”

顧嶠從來沒拘束過商琅在宮裏的行動,丞相大人的性子也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顧嶠吩咐過後就喊人備來熱水沐浴去了。

商琅沒有候在殿內,在顧嶠轉到屏風另一側後不久便走了出去。顧嶠聽他闔上門,便將注意力給收回來,把自己沉進了水裏。

方才備好的熱水,在這樣還帶著輕寒的天氣裏尚且泛著霧氣,蒸得顧嶠臉也泛熱,半分也靜不下心來,反倒是越發地燥。

哪怕閉上眼,所見到的也全都是商琅帶著汗的脖頸,精瘦的腰——

連他夢裏都不曾出現這麽出格的東西!

不敢再想下去,顧嶠低頭把自己埋進水裏,“咕嘟咕嘟”地吐泡泡。

泡到水涼他才爬起來,全身倦懶使不上力氣。

便幹脆青天白日地窩在了榻上。

顧嶠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醒過來的時候一片漆黑,隻有側邊還燃著一支將盡的燭火。

殿內很安靜,除了火焰燃燒的輕響之外就聽不見旁的聲音,連第二人的呼吸聲也無。

商琅不在殿內。

那這燭火?

顧嶠起身下榻,準備將其餘的點了,就聽見外麵輕手輕腳進來一人。

聽著腳步聲,不像是丞相大人,應當是個女子。

“何人?”

顧嶠出聲問,那邊似乎被他嚇到了,靜了一下才細聲道:“奴婢是宮裏伺候的,來為陛下剪燭。”

“丞相呢?”顧嶠問了一句之後就沒再管那個宮人,直接詢問商琅的行蹤。

“丞相大人方將從書房裏尋了本書冊,眼下在側殿歇著。”

宮人答話,顧嶠讓人將燭火全都點起來,然後就披了外衣起身,準備去尋人。

走到一半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宮人方才的話。

書房?哪個書房?!

若是禦書房還好,裏麵倒也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還有不少商琅同他借閱了還回來之後又被標得密密麻麻的籍典。

但是寢宮裏的那間小書房不同!

且不說顧嶠自己在裏麵藏著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連他自己也記不清的東西,就單論裏麵的書冊,也沒幾個正經東西。

商琅拿走了什麽?又看到了什麽?

顧嶠不敢細想,加快了步子,在走到偏殿門口的時候卻又停住了,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開門。

雖然那宮人說的是商琅才剛剛拿了書,但是——若是已經翻開了,眼下豈不是直接暴露?!

少年帝王的手指輕扣在門框上,僵著不動彈。

隨後屋內的燈光便映出了一道人影——商琅走過來,打開了門。

注意到有人在門外,商琅開門很輕緩,給了顧嶠緩衝的時間,但目光相對的時候他還是沒能藏住臉上的糾結慌亂。

“陛下醒了。”商琅見到他的時候沒有意外,也好像沒有看見他眼裏亂糟糟的情緒,聲音仍舊溫和而清淺。

“嗯,”顧嶠終於掩下情緒,欲蓋彌彰似地按了按眉邊,“約莫是今日事情太多,一時間有些乏累了,這才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人解釋這個。

或許隻是不想提書的事情。

解釋過後,顧嶠就緊接著問:“先生出來是要做什麽?”

“臣來尋陛下。”

商琅開口,顧嶠心頭一跳,不動聲色地去瞄人,看著丞相大人臉色還算好,便斟酌發問:“先生尋朕……是有何事?”

“隻想去看一看陛下是否醒了罷了,”商琅溫聲解釋,還沒等顧嶠鬆一口氣,他又道,“方才宮外有海東青傳信而來,臣自作主張將信放到了小書房當中——陛下贖罪。”

“無事,”顧嶠話說得有些艱難,實在是不明白平日裏一直被忽略的小書房,怎麽今日他和商琅就一前一後進了一回,“先生放在了何處?”

“桌案正中,陛下進去了便看得見。”商琅乖乖地答他的話,卻閉口不提拿書的事情。

撓得顧嶠心癢。

攥著拳,顧嶠指尖掐了掐掌心,讓自己忍著不去問,跟著商琅一同去了小書房。

“那隻海東青呢?”踏入小書房的門的時候,顧嶠開口問商琅。

“臣不知曉。據宮人言,是送了信便離開了。”商琅落在他身後,與他解釋。

看樣子對方並不想讓他回信。

他自己在這,倒也不擔心商琅會在書房亂動進而發現什麽——畢竟以前他在這裏待著的時候他父皇也會進來,許多東西顧嶠都是藏在暗格抽屜或者夾在書中的,表麵看上去風平浪靜。

商琅安靜地立在他身側,顧嶠看見了桌案上的那個小陶筒。

千裏迢迢來送信,自然不能指望那一卷脆弱的信紙獨自掛在禽鳥的腳上。

瞧著這做工和紋樣,像是從南疆那邊來的。

顧嶠一挑眉,從那陶筒裏麵抽出了信紙,一展,沒看內容,而是直接瞥向落款:子桑瑤。

果不其然。

傅翎先前就同他說,自己是偷偷跑回來的,沒有告知子桑瑤。

但顯然,如今子桑公主是急了,要來京都要人。

隻不過他們畢竟不歸屬於大桓,要來天子腳下,就先得送信來告知。

顧嶠對於子桑瑤的記憶並不算深,除了那張臉之外,還能記下的就是人恣肆不羈行事果斷的風格。從這封信上也看得出來,並不長,子桑瑤說得言簡意賅,隻在末尾拜托他照看好傅翎的時候說得囉嗦了些,甚至敬語用得都比前文多。

想著六年時間過去還是一副少年心性的傅小侯爺,顧嶠難免有些好奇,好奇這麽長時間裏傅翎在南疆究竟是如何生活的,能讓子桑小公主掛心成這樣。

想必到了那異國他鄉也不曾收斂過天性。

顧嶠輕歎一聲,將信重新卷起來塞進陶筒,然後放在一邊,打算去禦書房給人正式落一道旨,打開關口以便子桑瑤順利抵京。

這次顧嶠沒有大張旗鼓地乘轎輦,而是跟著商琅一路慢悠悠地走到禦書房去。

路上很靜,隻有風過花葉的娑娑聲。顧嶠仰頭看著天上那輪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同商琅抱怨:“朕先前生辰的時候也不曾見有誰來,如今生辰已過,一個個的倒是都趕著赴京了。”

這說的什麽話?

帝王壽辰,分明一整個大桓都在為他慶祝歡宴,也不乏有遠國來使送上賀禮。

但商琅沒有同他論這些道理,聽他說完,就隻是道:“臣會一直在此,伴陛下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