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局者迷

傅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皇帝陛下獨自一人坐在禦書房裏發愣,滿臉的紅雲。

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想到些跟商琅有關的什麽東西。

當然,傅翎更傾向於後者。

對於商琅的態度,毫無疑問的,這六年裏麵顧嶠就沒怎麽變過,甚至是有點變本加厲的意思。

傅翎已經看透了當年的七皇子、如今的皇帝陛下為昔日探花郎美色所迷的實質,走上前去,等人抬起頭來的時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把顧嶠嚇得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人人都說顧嶠這個七皇子被皇帝慣得無法無天,狂妄至極,但是在顧嶠眼裏,失怙的傅小侯爺比他還要狂上不少。

至少他不敢在他父皇麵前搞什麽小動作,但是傅翎敢。

所以說這位就連在先皇麵前禮數都是懶懶散散的小侯爺朝著他行如此大禮的時候,顧嶠的反應隻有驚嚇。

還有牙酸:“你起來,朕怕夭壽。”

傅翎利落起身,然後笑他:“怎麽可能,我們陛下壽比南山,之後還要同丞相大人百年好合呢,怎麽可能折壽?”

“傅翎!”顧嶠忍無可忍地喊他一句。

“哎——”傅小侯爺應一聲,隨後放肆地笑出聲來。

氣得顧嶠單手撐在書桌上,另一隻手一遍又一遍地去揉眉心,告誡自己這是忠臣遺孤,不能殺,殺不得。

傅小侯爺笑到爐中沉香燃盡、宮人進來添香的時候才停下。

緊接著後知後覺意識到——“禦書房什麽時候換了沉香的?”

雖然說這六年以來傅翎沒有到禦書房來過,但是先皇在的時候四處都喜歡燃著檀香,顧嶠也隨了他父皇,平日裏慣用的熏香也都是檀香。

就連夜裏傅翎翻牆跑過來找他的時候,顧嶠身上都是檀香的味道。

禦書房當中的燃香並不濃鬱,加上傅翎對於這些東西不算敏感,一直到宮人來添香的時候他才注意到這一點。

尤其是,在整個朝中他知道的喜歡用沉香的人就隻有一個商琅的情況下。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傅翎基本上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果不其然,在宮人離開禦書房並且將門給帶上之後,顧嶠就開口道:“他喜歡。”

傅小侯爺喟歎一聲:“顧燃犀,你沒救了。”

他先前那個及冠禮眾所周知,字傳出去也不奇怪,傅翎會知道他的字,在顧嶠德意料之中。

不過眼下,傅翎也已經及冠了,那——

皇帝陛下的眸子輕眨了一下,然後在傅翎說出下一句話之前,先開口問他:“朕還不曾知道你的字。”

傅翎剛要說出口的話被他這一個轉移話題給噎住,沒好氣地答了他的話:“‘征羽’,就是先前你父皇為了留的那個。我方才說到哪……哦——”

“南疆那邊應當沒有什麽及冠禮吧,需不需要朕在京都再給你舉辦一個?”

顧嶠依舊是誠懇且毫不客氣地打斷人。

傅小侯爺深吸一口氣:“顧嬌嬌,逃避算什麽好漢!”

“哪有什麽好漢的小名叫‘嬌嬌’的?”顧嶠又小小聲嘟嚷一句。

傅翎教他這副模樣氣得額尖青筋一跳一跳的。

最後實在是沒了辦法,傅小侯爺隻能采取一點大逆不道的手段,單手按住顧嶠的肩膀,然後用另一隻手直接捂住人的嘴,迅速地說完自己的話:“你違背祖製直接讓商琅來給你取字也就罷了,他擇的‘牛渚燃犀’之意讓你明察萬事,你就是這麽明察的?連他半分狼子野心也都沒看出來。”

說完話傅翎就及時鬆開了手,還順帶著往後退了幾步,防止皇帝陛下惱羞成怒了對他下手。

但顧嶠沒有,反倒是沉默下來。

顧嶠這一沉默實在是有些久。

傅翎這一席話,讓他忍不住從頭到尾地將這十年裏他還能記著的與商琅相處得事情給回想了一遍。

然後就發現,事情真的有許多。

原來他和商琅已經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

“我知道他……沒那麽單純。”顧嶠把自己從記憶當中給抽出來,然後輕聲開口。

傅小侯爺眼前一亮,正以為顧嶠被他這幾句話給說得覺醒了的時候,就聽見人說:“朕見過他麵對群臣的模樣,對此他也從未瞞過朕。隻要他待朕真心,便足夠了。”

沒救了。

當真是沒救了。

真倒是挺真的。傅翎心裏想:這都已經快要真到想上龍床了。

傅翎放棄跟這位十多年都沒看膩商琅的臉的人一般見識,隻恨鐵不成鋼地又罵了幾句“美色誤人”。

誰知道顧嶠聽見他這句話,睨了他一眼,一語中的:“你不也一樣被美色所誤?”

都直接被子桑瑤給拐到南疆去了。

傅翎:“……”

傅小侯爺又被他這麽狠狠地噎了一下,最後無可奈何咬牙切齒:“得了,咱倆半斤八兩。”

“所以誰也別勸誰,”顧嶠意味深長地開口,暗帶威脅,“不然你是想讓子桑公主親自來尋你還是朕將你綁著送回南疆去,就由不得你了。”

這樣的兩條死路,由不由得有什麽區別!

傅翎按按眉心:“我這次出來是瞞著她的,你別折騰。”

話是這麽說,傅翎還是覺得按照顧嶠的性子,應當不會背叛他把他送回給子桑瑤。

“你瞞著她?吵架了?”顧嶠聽到這句話立刻來了興致,嗅到了一點與眾不同的味道,饒有興味地問。

聽到他這麽問,傅翎卻一下子含糊起來,到最後也沒說什麽:“總之是出了點事……加上你這不是及冠了嗎,我便想著回來看一看你,結果中間耽誤了些腳程,還是沒能趕上。”

顧嶠聽到他這話“哦”了一聲,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先前禮部尚書同他說得是,南疆那邊來信說傅翎要回到京都來。

但是如果子桑瑤並不知道傅翎回京的消息的話,傅小侯爺也應當不會在那個時候修書一封送到朝上來。

傅翎此次歸京,在顧嶠看來,倒不如說是小侯爺與子桑瑤發生了點什麽事情,以至於從南疆跑了出來,在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子之後忽然想起遠在京都的他來,加上有及冠的事情,就幹脆回來看上一看。

所以說,那封信,很有可能不是傅翎寫的。

尤其是顧嶠隻聽見禮部尚書提了這麽一句,還沒有親自瞧見那封信,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傅翎親筆。

也該去看看了。

不過——

若那封信真的是他所想,並非來自傅翎,那就極有可能是子桑瑤代筆的了。

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顧嶠了解不多,從這蛛絲馬跡看起來也著實奇怪。

罷了。

他連自己的私情都還沒捋明白呢,去想傅翎的做什麽?

“說來,今日丞相大人怎麽沒在你身邊守著?”兩人一時無言,傅翎也終於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別的地方去,然後就想起了商琅不在此處這件事,問道。

“他忙去了,”顧嶠輕聲一應,抬眼看向他,彎了下眸子,“怎麽,還真當朕與他整日黏在一起不成?”

“可不是,”傅翎哂笑一聲,“都直接將人接到宮裏來了,你有多離不開他你自己不清楚嗎?”

“清楚,”顧嶠幽幽一歎,“如果不是還有朝政要管,朕又舍不得讓青鳥折翼,說不定早就將人給鎖在宮裏金屋藏嬌了。”

讓商琅單單純純地做他的皇後,雷霆雨露皆為君授而不可辭。若非顧嶠想要人與他兩廂情願,他在四年前登基的時候可能就這麽做了。

不過傅翎這一句話也提醒了他。

雲暝把傅翎給帶回宮裏之後,顧嶠就派他繼續守著商琅了。即使這樣也不放心,他恨不得沒過一會兒就能知道一次商琅的情況,防著出什麽意外。

而不像是他現在這般,想要知道商琅的近況,就隻能再派一個人過去查探。

把宮侍叫來吩咐完,顧嶠又與傅翎說:“無論如何,朕自登基四年以來有如此成就,商琅他功不可沒。至於你先前說的那些……狼子野心,朕心中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傅翎當然相信顧嶠心中有打算。

但同樣也擔心顧嶠心中的打算最後當真會因為商琅而變成了空談。

皇帝他分明就是當局者迷。

“隨你。”傅翎開口,心想著:他還能在京都當中多待上一陣子,如果有機會的話,甚至還能隔三差五地回來一趟。有他在人旁邊看著,顧嶠應當也不會為了商琅荒謬到哪裏去。

畢竟這麽多年都已經過來了。

“說來。”傅小侯爺又開口,俊秀的眉眼裏麵攀上了幾分狡黠的神色,讓顧嶠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六年前兩個人待在一起做各種搗蛋的事情的時候——

那個時候傅翎就是如此的神色。

簡直將一肚子的壞水給擺到了明麵上來。

“你現在與我聊也聊完了,又沒有旁的什麽事情,不若我們兩個一起去看一看你家那位丞相大人究竟在做什麽?”

雖然方才顧嶠說商琅並沒有在他麵前有意地隱瞞自己麵對旁人時的樣子,傅翎還是不相信商琅會有這般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