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玉質溫潤

帝王這話說得實屬輕浮。

還要如何適應?自由出入宮門,宿於帝王寢宮,乃至現下他都直接坐到了帝王禦書房的椅子上麵。

下一步是龍椅,還是——龍榻?

商琅暗地裏又掐了自己一下,將這些癡心妄想給壓下去,這才開口道:“陛下不必如此。”

朕偏不。

顧嶠心裏想著,嘴上卻隻是說:“先生不必為此憂心,朕自有分寸。”

至於這個分寸是指著不讓商琅大逆不道的上龍椅還是不會明目張膽地把人拐上龍榻,就是他說得算了。

“好了,”顧嶠生怕丞相大人繼續就著這件事再跟他講什麽禮儀尊卑,連忙換了話題,“先生若是無事,便來幫著朕閱一閱折子吧。”

嘴上說著話,顧嶠也沒有起身的意思,胳膊還有意無意地攔住了商琅的出路。

擺明了是要人安安分分地坐在他的椅子上。

商琅看出來顧嶠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聊下去,稍一沉默,放棄了負隅頑抗,順從地坐了下來,隻不過腰背挺得比往日還要直,如同被拉緊了的弓,稍一撥弄箭矢便會離弦。

顧嶠心癢癢地想要去撥弄,指尖動了動還是忍了下來。

今日已經得寸進尺太多,物極必反,顧嶠不想真的把人給惹惱,隻得先收斂一些。

兩個人在那安安靜靜批閱奏折,因為換了位置,顧嶠坐在側麵還有些不適應,抬手朝著熟悉的方向過去蘸墨的時候,一下子碰到了商琅的衣袖。

絳紫官服上麵驟然多出一點紅豔豔的朱砂。

不過因為顏色都深,倒也不算是太過於顯眼。

商琅亦是沒有多言,隻垂眼看了下,然後斂起衣袖,若無其事地繼續翻手上的折子。

顧嶠卻沒打算放過這樣的一個好機會,抬手拽住他,見到人疑惑抬起眼來,才開口道:“先生去換身衣裳吧。”

商琅冬日就住在宮裏,宮裏自然不可能一身他的衣裳都沒有。

反之,顧嶠給人準備了不少的衣服——除了白的,什麽樣子都有,甚至還給商琅準備了許多各種各樣的配飾,堆滿了一間宮室。

如果有機會,顧嶠一定會很熱衷於打扮商琅。

商琅張口想要拒絕,顧嶠又悠悠地補上一句:“明日還要上朝,先生若是現在換了衣裳送到浣衣局去,或許還能趕得上。”

雖然說官服並不隻這一套,但是顧嶠都搬來了這個理由,商琅也就隻得閉上嘴,縱容著帝王借著衣袖將他給拽起來,拽到內室去,然後又跑出去親自選衣裳。

在挑選的時候,顧嶠也順勢換了一件靛藍的衣裳,然後在給商琅準備的那些衣服裏繞了一圈,挑中了那件竹青。

顧嶠還隨手拿了頂玉冠過去。

禦書房的內室裏麵還堆著先前商琅送來的那些世家罪證,不過已經被顧嶠看了一部分,內容輕一點的邊看邊燒,重一點的幹脆直接丟到藏書閣去。這段時間過去已經清了有小半,不過就是那些書卷都被顧嶠給翻亂了,亂糟糟地堆在那裏,顧嶠自己都不願意再來,就近抽出來一本就開始翻閱。

但是他擇選衣服的功夫,回到禦書房去,就發現那些書卷重新變得整整齊齊了。

禦書房裏麵沒有宮人,顧嶠自然而然地將目光投到了商琅身上。

這位幹完了事情卻沒有直接跑走的“田螺姑娘”眼下正立在一旁的空處,斂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聽見他的腳步聲,商琅這才抬眸,目光直接落在顧嶠臂彎的衣服上,輕輕彎了下唇角,眼中似有無奈。

但也隻是乖巧地在那裏,由著君王擺弄。

顧嶠見到商琅隻著中衣的模樣不多,而且光影大都昏暗,像這樣明明亮亮地瞧見人一身白,算得上破天荒。

丞相大人褪了一身官服,站在那裏,似乎有些無措,昔日垂下就能藏進袖子裏的手如今暴露在外,輕輕蜷縮起來。

顧嶠看著他那副樣子,有些想笑。

也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來,調侃道:“先生怎得這般拘謹?”

“天子麵前衣衫不整,臣有愧聖人教誨。”長睫也有輕顫,商琅叫他這麽一調侃,似乎更加不安了,雙拳緊緊攥起來,甚至是避開了顧嶠的目光。

商相臉皮薄成這樣?

這算什麽?

顧嶠心想。

他還想讓人更衣衫不整一些呢。

真有那一天,丞相大人莫不是要直接羞得把自己裹進被褥裏去?

跟個女兒家一般。

應當……不至於。

顧嶠輕輕搖了下頭,將自己腦海裏那個過於嬌羞的商月微給甩出去——按照商琅的性格,錯愕之後直接翻臉罵他不知廉恥罔顧人倫似乎才是對的。

要命。

顧嶠歎一口氣,展開衣裳,繞到商琅身後去,屈尊給人更衣,一邊道:“都說了先生與朕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何必再拿那些尋常君臣的規矩來牽束自己?”

雖然是顧嶠在動手伺候人,但是商琅也沒有真的坦然受之,不用人說話就及時抬手轉身,配合至極,乖得顧嶠恨不得多給人換幾件擺弄擺弄。

不過到底隻是一件外衣,很快就服帖地穿在了丞相大人的身上,顧嶠都遺憾怎麽這上麵不能再多幾條褶子。

更完衣之後,他拿起來那頂方才被他擱到一旁的玉冠,又看向商琅:“先生坐下來,朕想給先生束發。”

這一次商琅說什麽也不答應了:“臣方才隻是弄髒了衣袖,陛下不必如此麻煩。”

“談何麻煩?”顧嶠端著那頂玉冠,心平氣和,“既然換了衣裳,換一頂冠這才好配。哪怕先生絕色,總也不能如此不重視這些東西。”

與朝服相稱的是一頂銀冠——顧嶠沒舍得讓人戴什麽烏紗帽,的確是不如顧嶠手裏這頂青色的岫玉冠更配商琅如今這件衣裳。

帝王說得有理有據的,商琅嘴張了又張,最後實在是沒有說出來什麽拒絕的話,便一讓步,道:“不必勞煩陛下,自己來便是。”

能讓人有這樣的讓步已經是難得,顧嶠頗為可惜地看了眼丞相大人那一頭柔順墨發,隻能答應下來。

還被人以“衣衫不整已是大不敬,若再披頭散發便實在有辱斯文”的理由給推了出去。

顧嶠神色鬱悶地在外麵候著,好在商琅動作很快,沒有讓他等太久便走了出來。

人一露麵顧嶠眼中就有驚豔之色一閃而過。

之所以選竹青,就是因為這樣的顏色顧嶠還不曾在人身上見過。

在此之前,他有想過,丞相大人穿這樣的顏色或許會是一棵青竹,或是青蓮?

總之不會像現在這樣,哪怕一身青碧,還是會讓他想到白玉。

商琅送的那些白玉,跟他自己實在很像。

一想到這件事,顧嶠心頭忽然一緊。

後知後覺地去想——商琅為什麽會送他白玉?

商琅給他送的白玉實在太多,對於他的東西,顧嶠又是能顯擺就顯擺的態度,以至於現在連朝中都會覺得帝王喜歡白玉,每次到了節日,甚至是遠地使臣來朝貢,送的玉製物件都要比以往多上不少。

除了商琅送的,那些東西顧嶠大都丟進國庫了,隻有少數瞧著還算精致的,會直接贈給丞相大人。

如此一看,他身邊的東西快要被白玉給填滿了。

商琅……

商琅自身就是那塊最透亮溫潤的白玉。

顧嶠呼吸稍促,抬手過去,人似乎已經習慣了他這般,縮了縮手想把衣袖遞給帝王,但最後還是直接被抓住了手。

溫涼。

先前顧嶠隻覺得他冷,眼下這般一想,也如同玉質。

他原來喜歡玉。

顧嶠想。

還尤其喜歡白玉。

這時候被拽住的手忽然一發力,將他從沉思當中給拽出來,打斷了他的深想。

顧嶠望過去,商琅還是那副“君臣授受不親”的樣子,瞧著就是想要拒絕。

已經習慣了丞相大人貧乏的說辭,顧嶠直接開口:“若非先生,半點也不願意與朕做這個至交嗎?”

掙紮的手果然停了。

顧嶠眉眼一彎,掌心一翻,更加牢固地將人給握住。

眼下他坐在椅子上,而商琅還站著,被他這麽一拽,人就隻能微彎了腰來應和。

不,商琅不應該折腰,至少在這個時候不該。

顧嶠從握上人的手的時候心緒就已經飛了,漫無目的地在想,然後站起身來,與他齊平。

其實商琅還要比他高上一些的,隻是相差不大,這般近距離地拉著手,也不會有太多的拉扯感,而是輕輕地垂下來。

掌心的手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掙動,顧嶠一蹙眉,指尖發力,直接把那隻纖長細白的手給抓緊。

“先生手涼。”顧嶠微仰著頭看他,“朕想給先生暖上一暖”這句話還沒等說出口,禦書房外忽然傳來宮侍的聲音。

是……禮部尚書求見。

外麵一出聲,顧嶠就覺得自己一下子從一種不知何時陷進去的混沌狀態裏抽了出來,一走神,連商琅趁機把手收回去都沒顧得上管,沒好氣地開口:“若無十萬火急之事,不必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