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傍晚, 獸人狩獵隊回來了。有的人肩上扛著獵物，臉上帶著喜氣。有的人兩手空空，滿臉喪氣。
克托是豹族部落裏的狩獵隊成員, 一直在一個固定的小組裏擔任前鋒。
這個位置不是最好，擔任前鋒意味著要把目標獵物和整個族群衝散, 讓真正負責搏殺的獸人找到下手的機會。這意味著，他不會是直接殺死獵物的獸人，自然就不是獲得分配數額最多的人。
但這個位置也不是最壞, 比起壓製和封口, 前鋒需要直入獵物群核心的勇氣和敏銳的洞察力, 畢竟老弱病殘的獵物們往往是最謹慎的, 不會單獨出現在族群邊緣。
每次狩獵成功之後，克托獲得的分配在小隊中是中等偏上，而他長相英俊，靠著外貌和能力兩項優勢疊加, 他在熱季中的慶典中找到了伴侶。心儀了好幾年的雌性答應了他的追求時, 這個年輕的小夥子一蹦三尺高, 抱起他的新伴侶拋到天上又接住, 興奮得快要發瘋。
這是他和羅蘭結為伴侶之後, 要一起度過的第一個雪季。
克托和平常一樣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當分配的份額到手之後，他突然意識到，按照部落裏的規定, 把大多數的份額上交之後，剩下的那一點, 不夠他和羅蘭填飽肚子了！
他當然要優先讓自己的伴侶吃飽，獸人絕不會讓自己的雌性餓肚子, 那也就意味著，他自己要餓肚子。寒季中的狩獵沒有輪值，狩獵隊成員每天都要外出，如果明天他餓著肚子狩獵，那他還能完美執行自己的任務嗎？
克托緊緊皺著眉頭，汗水在他額頭上慢慢滲了出來。
獸人不懂惡性循環這四個字，但克托明白，如果每天都餓著肚子去狩獵，那麽肯定會有一天，他因為速度不夠快，力量不夠大，而無法衝散獸群，甚至可能會被巨齒牛強壯的獸蹄踩在腳下。
克托帶著沉重的心情回到部落裏，當他拿出分配給自己那一小塊前腿肉時，他在伴侶麵前深深低下了頭：“羅蘭，對不起。今天的食物隻有這些。”
羅蘭是一個臉頰圓圓的雌性，她對克托的沮喪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裏，這個年輕英俊的獸人每次見到自己，都會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羅蘭微微皺眉，有些擔憂：“今天的狩獵不順利嗎？你沒受傷吧？”
她皺眉了！
她對他的表現不滿意！
克托搖了搖頭，耳朵也趴了下來，尾巴在身後垂著，他覺得自己手裏舉著的烤肉是那麽小，小到他不敢去看自己伴侶失望的目光，他高大的身子佝僂著，在遠比自己低矮的雌性麵前，像一隻被雨水淋透的可憐小貓。
羅蘭接過他手裏的烤肉，撕下一小條放進嘴裏，然後把剩下的全部放回克托手裏。
克托幾乎要絕望了，伴侶拒絕了他的食物。
但是很快，他就聽到羅蘭用軟軟的嗓音，慢慢說道：“偶爾失手沒關係的，你多吃一點，漲漲力氣，明天繼續努力吧。”
克托呆住了，半圓的獸耳抖了抖，悄悄豎了起來。
羅蘭揉了揉他的腦袋，開心地與他分享自己的收獲：“今天祭司大人帶我們去采摘野果了，我吃野果已經飽了，烤肉都給你吃吧。”
類似的事情發生在每一個獸人家庭裏，第二天一早，狩獵隊出發時，艾伯驚訝地發現每一個獸人都精神飽滿，鬥誌昂揚。
這和過去可太不一樣了。
那些在熱季剛剛找到伴侶的小夥子們，在寒季狩獵開始的第一天，哪個不是挺胸抬頭地出去，垂頭喪氣地回來，第二天再沒精打采地參加狩獵。
怎麽今天一個個這麽精神，看起來每個都想立刻衝出去到獸群裏大鬧一場。
狩獵隊伍向著常有獸群出現的山坳出發，隊伍裏的獸人們邊走邊聊，科倫忍不住對周圍的同伴們炫耀：“昨天回去之後，貝娜把大部分烤肉都留給我吃了。”
蘭斯不甘示弱：“米婭也是，昨天她和祭司大人一起去摘了果子，不僅自己吃飽，還把我們的小蘭卡也喂飽了。她說狩獵辛苦，以後烤肉都先讓我吃。全家人一起努力，這個雪季我們一定也可以平安度過。”
幾個獸人打趣蘭斯沒本事，不僅養不起雌性，而且要靠雌性才能活過雪季，可那酸溜溜的語氣，怎麽聽，都是嫉妒比較多。
克托作為先鋒，跟著伊恩的腳步走在最前。
幾個沒伴侶的獸人不敢去招惹伊恩，便把克托拉過來，非要他說說昨天拿著那麽一小塊烤肉回去，有沒有受到伴侶的責怪。
克托的耳朵高高豎起，警覺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一邊尋找獵物的蹤跡，一邊狀似漫不經心地說：“沒有。羅蘭說偶爾失敗沒關係，今天繼續努力。為了鼓勵我，她把所有的烤肉都給我吃，讓我今天好好表現。”
沒有伴侶的獸人們互相看了看，都酸了。
艾伯聽到獸人們的交談，他走到伊恩身邊，和這位年輕的新族長並肩而立，低聲道：“有你和祭司大人在，豹族部落一定會越來越強大。”
伊恩淡淡看了艾伯一眼，沒有說話。他抬起手，示意隨性的獸人們安靜下來。
在狩獵隊不遠的前方，一大群尖角鹿正在低頭吃草，灰綠色的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看在獸人們眼睛裏，就像是一群正在閃閃發光的大塊烤肉。
在伊恩帶領下，獸人們彎下身子，用草叢和樹林遮擋身形，放輕動作，悄無聲息地散開，合圍向鹿群逼近。
鹿群們暫時沒有發現風險，負責警戒的雄鹿站在高處，非常警惕地戒備著隨時可能會出現的獵食者，大部分尖角鹿都在安靜閑適地吃草，姿態優雅而美麗。
伊恩帶著一個小隊的獸人迂回前進，寧可緩慢，絕不暴露。在抵達叢林邊緣，即將進入開闊地帶時，他伏下身子，目光筆直地鎖定鹿群中的首領——一頭個頭高大，尖角發達的雄鹿。
伊恩其實非常不擅長帶領團隊作戰，好在他有很擅長的副手，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艾伯來接替自己的位置，在這次狩獵中擔任搏殺。
艾伯靜悄悄地來到伊恩身邊。
尖角鹿的聽覺發達，即使距離鹿群還有幾十米，伊恩的聲音還是壓得非常低：“我會單獨獵殺首領。你指揮三個小隊，從我之外的三個方向進攻鹿群，每個小隊捕獵一隻尖角鹿。能做到嗎？”
即使知道伊恩一向單打獨鬥，艾伯聽了他的計劃，還是從心底感到深深震驚。
幾乎不會有狩獵者把獵物群中的首領作為捕獵對象。
無論在什麽種群，首領顯然都由體型最大、性格勇猛、行動敏捷的動物擔任。獸人是貢卡大陸上最強大的種族，但這種強大，更多是依靠群體和協作的力量，這絕不意味著獸人不會在和獵物的打鬥中受傷。
事實上，巨齒牛的蹄子、毒牙蜥的毒液、獅鬣狗的指爪……許多獵物都有可能在一對一的搏鬥中對獸人造成傷害，長角鹿也不例外。
如果不夠謹慎陷入顫抖，尖長堅硬的尖角可以輕易劃開獸人的肌肉，如果角度刁鑽，被尖角捅進肚子，那麽攻守互異，獸人就成了尖角鹿的角下亡魂。
之前的狩獵中，伊恩會獨自出擊，但絕不會選擇獸群首領去挑戰極限。
艾伯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伊恩。
伊恩神色平靜，等待艾伯的回答。
難道他們一直都錯了，獸神不止賜福給了莫辭，也同樣賜福了伊恩……
艾伯繃緊身子如一支蓄勢待發的箭，緩緩點頭。
鹿群首領在群體偏東的位置，因此伊恩也在鹿群的東邊，暗金色的雙瞳掃過獸人們埋伏的位置。全部獸人都已按照小隊就位，對鹿群形成合圍之勢。
沒有任何信號，伊恩騰空躍起，踏風而去，如一柄尖刀插入鹿群，將原本稀稀落落吃草的鹿群衝得七零八落，慌亂地跑動起來，借助一次落腳在石塊上的跳躍，他再次彈跳而起，僅以粗長的尾巴保持平衡，強健的身體裏爆發出可怕的速度，直奔鹿群首領。
首領雄鹿在追逐戰中被激起絕地反擊的凶悍，黑色的蹄子重重跺在地上，掉轉過身，低下頭以尖角抵禦起獵食者。
如果伊恩衝得太過，就要以胸膛撞上尖銳的利角，為這次狩獵付出生命為代價。如果伊恩緩下腳步，首領雄鹿就獲得了周旋和逃跑的時機。獸人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以敏捷著稱的尖角鹿。
伊恩尾巴甩起，四肢同時落地，既沒有直衝，也沒有減速，而是貼著地麵滑出直角，拐了一個急彎，直接掠到了尖角鹿的身後，鬆開手中拽住的野草，伊恩以手撐地，高高起跳，落到雄鹿背上，同時觸到了雄鹿的頸動脈。
骨刀紮入頸動脈，幹淨利落。
首領雄鹿龐大的身軀甚至沒有發出瀕死的掙紮，就轟然倒在地上，伊恩輕巧跳開，甩掉骨刀上的血花，站在自己的獵物前凝視族人們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