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輕視

阿枝跪得端正,麵色卻蒼白。

手上的燙傷包裹著,看不到曾經玉白的肌膚,可怖的繃帶一圈圈纏繞其上,淡黃色的藥粉滲出來,越發覺得醜陋。

過了快半月,手上的傷好了些許,卻因為皮膚嬌嫩久久未見好轉。雖說如此,規矩卻是一日不落地在學。

尚儀局女官張氏拿著戒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肅拜,便要屈膝跪地,垂首不至於地而頭微俯。娘娘動作學得快,卻不標準,多做幾次便好。”

茯苓看不下去:“張尚儀,我家娘娘動作有何問題,重複做了許多次了,敢問還要做幾次才罷?”

張尚儀的戒尺在桌上重敲,嚇得人一顫。眼神看向她,神色輕蔑。

“我與娘娘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兒,你若想早些躲懶,便好好勸著側妃娘娘學規矩。娘娘何時學罷,你便何時休息。”

“我豈是……”

“茯苓。”

茯苓還想說些什麽,阿枝眉頭輕皺,搖了搖頭。

“張尚儀,您繼續。”

張尚儀見她麵色恭敬,這才滿意地舒展了眉頭,緩慢踱步。

“老身也是先皇後身邊的老人了,不說托大的話,也是瞧著殿下長大的。殿下從小便克己複禮,禮儀規矩從未出過差錯,世人曾皆以殿下的言行規範作為君子風範。隻是不想娘娘伺候殿下兩年,竟未曾學到半分。”

這話阿枝聽了快上百遍,幾乎都快能背出來。

也正因如此,縱使張尚儀再自恃身份刁難於她,她也隻能垂眸聽她繼續念叨。

張尚儀繞著她,目光隨意地落在了不知何處,驀地眼神一凝,淩厲了些許。

“這是何物?”

還未等阿枝答話,她便手快地一把將其袖口處的鈴鐺拽下,金燦燦的鈴鐺摔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叮當之聲。

“嘶啊——”

阿枝痛呼出聲,手上還未好的燙傷被人這樣粗暴地觸碰,眼眶頓時泛起了水光。

茯苓趕忙上前護住,“尚儀若不滿自可直說,莫要如此粗蠻呀!”

張尚儀又一次看向茯苓,眼中的不滿更加濃烈。

“你一個二等宮女,何以對我如此出言不遜,娘娘就是這般縱容下人的嗎?”

“茯苓,”阿枝眼中噙著因疼痛泛出的淚花,“你且退下。”

茯苓再不滿,看見阿枝如此,也隻能忍氣立與一旁,“是。”

張尚儀更為自得,揚了揚戒尺。

“娘娘言行無狀,口音奇異,裝束……也甚是怪異。”

她的戒尺抬起,點點阿枝袖口的一串花紋,還有尾端原本綴著鈴鐺的位置。

“世家貴女皆以言行緩慢無聲為好,偏娘娘愛好這叮當聲響,一舉一動皆有聲音實在不雅,還是取了罷。”

“……是。”

阿枝垂首,緊緊抿著唇,“多謝尚儀提點。”

“這便好,娘娘如此明是非,很不錯。”

“不過,”她聲音高了幾分,看向守在殿內尚儀局的宮人,“此等難登大雅之堂的俗物不宜出現在宮中。你們,速去將娘娘那些不合儀製之物整理出來,莫要讓娘娘受他人非議。”

阿枝詫異昂首,“尚儀這是何意?”

那些宮人得了授意便徑直往後殿走去,竟真是要當場收拾出她的東西。

那籠箱之中,還有不少都是阿娘留給她的東西,阿枝心頭一頓,揚聲喝止:“不準去!”

茯苓立馬去攔,卻沒攔住,還被蠻橫的宮人推倒在地。

“這是我北涼風俗,尚儀若不喜,我不戴便是。但尚儀為何要私自處置我的東西?”

“老身是貴妃娘娘派來教導側妃規矩的女官,宮規對穿著言行皆有要求,娘娘身邊不合規之物,老身自然有責任收起,不讓娘娘犯錯。”

北涼安分了沒兩年,如今又**起來,阿枝早就聽宮人閑話道北涼遲早要被大秦打下。到時候一個亡國公主,有何顏麵在大秦宮中生存。

沒想到還未亡國,便半點麵子都不給她留了。

這段時日她仗著自己年長資曆老,一口一個皇後殿下,對她多加刁難。不是讓她跪上許久,便是讓她站上半個時辰。

她以為自己能夠一直忍下去,不讓燕珝為難。隻要自己忍著,讓他人挑不出錯,就能平安度日。

可如今,阿娘的遺物都要被搶走。

阿枝站起身來,怒意衝昏了大腦,“尚儀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先皇後身邊的老人,如今卻幫著貴妃,以教養規矩之名刻意折辱我,這又是為何?”

貴妃和皇後鬥了這麽多年,二人早有積怨,她不信先皇後的身邊人不知曉。

張尚儀沒想到一個平日裏說話都不甚流暢的外邦女子竟然有這樣好的口舌,卻及時抓住了她言語中的漏洞。

“娘娘慎言!”

“果真是外邦野蠻之女毫無教養,先皇後與貴妃皆為陛下妃嬪,自然一體同心,如今貴妃統領後宮,老身也不過是奉命行事。”

阿枝徑直站起身來,將落於地上的金鈴撿起收好,掀起眼睫,冷冷地看向她。

“還請尚儀莫要動我的東西。”

“好,好,”張尚儀深吸幾口氣,“娘娘如此狂悖,這規矩老身算是教不了了,殿下若問起,便隻說老身無能,教不了這北涼公主!”

張尚儀一走,阿枝便衝回了寢宮,見籠箱都被翻開過,其中阿娘留給她的小物件還有些衣物俱都不見了。

“怎麽辦……阿娘,怎麽辦……”

阿枝頭疼,口中輕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好像有些想要落淚,卻不知為何,眼眶幹澀脹痛,流不出淚來。

燕珝忙了多日不曾回來,她也知道他如今艱難,不曾擾他。但除了燕珝,偌大的皇宮之中,竟沒有一個可幫她之人。

茯苓緊緊皺著眉頭,不知該如何勸慰她,隻好自責道:“是奴婢無用,沒能攔住她們。”

“不怪你,”阿枝不想讓她這麽說,“她們人多,你攔不住的。”

茯苓想起什麽,憤憤道:“寶珠那廝看管娘娘的私物,竟未加阻攔嗎?”

分來的各個宮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此前阿枝見玉珠沉穩,寶珠機靈,便各自安排了事物。

寶珠正是管著箱子鑰匙的。

阿枝還未回過神來,茯苓愈加氣惱,前陣子自從娘娘知曉夫人去後,便總是這樣怔怔出神,時常說話也沒有反應。

見往日那般鮮活嬌俏的娘娘如今愈發沉默寡言,她揣著手,去找了寶珠來。

將寶珠拉遠了些,茯苓還未說幾句,寶珠便不服氣道:“尚儀要取,我又如何攔得住?娘娘自己都對尚儀恭恭敬敬的,我們做下人的還能如何?”

“至少可以將鑰匙再藏一會兒,待娘娘從尚儀處回來,”茯苓厲聲道:“娘娘的東西豈是誰都能動的。你也不是第一日做事了,怎的如此不牢靠?”

阿枝聽見外麵吵鬧,側耳瞧了瞧。

見茯苓斥責寶珠,正欲出聲攔住她,便聽寶珠揚了聲音,不見半分尊敬的樣子。

“茯苓姐姐,你莫要擺掌事宮女的架子,你家主子也隻是側妃,到時候晉王殿下的正室進門,娘娘也是要恭恭敬敬地給正室敬茶的。”

她話音未落,茯苓便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清脆的巴掌聲傳來,整個安福殿俱都靜了一瞬。

茯苓生怕阿枝聽見,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主子的事,哪裏是你可以議論的!”

挨了打,寶珠當眾丟臉,一時更是大叫起來。

“你一個當奴才的難道還不知主子之間有無情誼?”

寶珠本就是話多的性格,相處幾日也知道她平日愛說些閑話,卻沒想到如此嘴厲。

“宮中都傳遍了,也隻有你們不知罷。晉王殿下恢複爵位時,陛下親口問了是否要將娘娘扶正——殿下直接便拒絕了,說側妃便好——側妃!陛下已經在為晉王物色端莊賢淑的正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