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誠園

◎“不對我負責,我也認了。”◎

林逾靜就沒打算從他嘴裏聽到多正經的話, 特別今天又坐了一下午的車,更是連和他鬥嘴的力氣都沒了。

不過考慮到正是年裏,宿管家萬一不在壹京, 那就沒人回來給她推電閘。

壹京的冬天濕冷,她天天在畫室打地鋪的話,隻怕自己的身體先垮掉。

心想至此, 於是又跟著陳京澍返回到車邊。

褚言正撐在車窗框上吹風,見兩人一起回來,一臉不解, “怎麽又帶回來了?”

林逾靜不知該如何解釋, 才能顯得不那麽奇怪, 擰巴半天,實話實說, “我忘了申請假期留校, 宿舍沒留水電。”

“新年, 申請留校才顯得奇怪。”陳京澍幫著腔, 拉著她行李就往後備廂裏放。

褚言升上車窗,回了句,“那送她住哪裏?”

陳京澍笑得春風得意, 推著林逾靜後腰上車, “當然住我那裏。”

“哦...”褚言揶揄一句,“你的萬襄, 可不會缺水缺電。”

陳京澍拉上車門,十分自然地展開手臂,攬在林逾靜身後的倚靠上, “是呀~我的萬襄隻缺個女主人。”

這話自然是說給林逾靜聽的, 但她也隻能嗔怪瞪他一眼, 嘀咕一句,“正經點吧。”

陳京澍笑,還拿手指去勾她發絲纏繞,“靜靜,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可從不搞假正經那套。”

真論起來,也不是沒對著她搞過假正經。

就剛剛重逢那會兒,他裝了不到三個月,便再也裝不下去。

褚言啟動車子,接腔道:“是。我們京哥連騷,都明著騷。”

林逾靜抿嘴笑了下,又在心裏醞釀半天,問了句,“那過年期間,你那裏不會再去別人吧?”

她怕陳家人突然造訪,也怕彼時陳京澍正處於婚變階段,給他造成其他影響。

陳京澍似是不過腦,直接回了句,“你把我家想成什麽了,留守少女收容所?”

林逾靜“嘖”了一聲,幾分佯怒的惱意,“我在和你說正經的。”

畢竟樓下就是萬襄酒店,新年期間人來人往。

她又不是被藏在閣樓的長發公主,不可能今晚上去後,寸步不下樓。

“放心吧!”陳京澍知道她此刻腦子裏在想什麽,但就是瞧她佯裝惱怒的樣子十分可愛,故意逗她和自己拌嘴,“那棟房子沒我的允許,就是連一隻蚊子,都不會有。”

褚言酸溜溜道:“全天下,擁有踏進那扇門資格的人不多。但住進去的特權,這麽多年也隻有你林逾靜一人。”

她現在的身份尷尬,像這類揶揄調侃,更是不知該如何回答得好。

於是隻低下頭,捏著手指玩。

見她沉默,陳京澍也不再繼續逗她。

直接將自己的手放到她手心,“給我暖暖。”

陳京澍的心髒剛做完手術,林逾靜明顯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羸弱反應,特別剛剛下車折騰了會兒,現下說話都透著虛氣。

林逾靜不是不懂心疼他,但無形中總有根繩子牽製著她的心。

也做不到像陳京澍那樣,敢無時無刻不遮掩內心地,將愛意掛在嘴邊。

她隻敢拿過兩個抱枕,把心藏在團團的棉花裏,再借物去給他暖手。

“靜靜,你這就矯情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就是這樣別扭又擰巴的人。”

陳京澍瞧著她,多時長歎了口氣,“行,還能坐我身邊擰巴,已經很有長進了。”

...

林逾靜轉過頭,隻瞧著車窗外的新年景象。

心想:今年終於過了個熱鬧年。

褚言直等後車廂安靜了,才問:“先送靜靜去萬襄,我們再去老宅嗎?”

“不然呢?”

“京哥,你看看幾點了。從北四環到長安街,再去誠園,老爺子早睡著了。”

聞言,林逾靜道:“不方便帶我的話,可以把我丟在附近的咖啡館。”

褚言笑了聲,“靜靜,你沒去過他家老宅不知道,方圓百裏空空****。我都不敢想,京哥要是從小生活在那裏,得被壓抑成什麽樣。”

他們濱海小鎮少年的童年,是踏浪,趕潮,和盛夏大海比喧囂。

刻在骨子裏的恣意灑脫,絕非這古板的朱門大院,可以輕易改變的。

“一會兒車子停遠點,你陪她在車上等我。”陳京澍說道,然後又連忙給她解釋,“不是怕你見陳家人。主要大房比較複雜,我不想你被她注意到。她...太危險...”

不用他過多解釋,林逾靜也能猜出世家豪門,關係往往都是錯綜複雜的。

一個華仁集團,旗下子公司尚且各式繁多。

偌大的陳家,還隻論各房關係親近的叔伯。

子女們的嶽家,婆家,彎彎繞繞間整個壹京有點臉麵的,估計都多少沾些關係。

思忖至此,林逾靜轉頭看向窗外,嘴角的笑意都泛出苦澀。

千言萬語,一並融進這無邊夜色裏。

她就看著車子穿過繁華都市,一路駛進幽靜山林。

臨近山的閘口,居然還有門崗護衛。

褚言亮了通行證,那人才拿對講機,“是京澍少爺,放行。”

林逾靜頗為好奇,瞪著一雙大眼睛看向陳京澍。

隻動唇,不發音,“京澍少爺?”

“真該拿麵鏡子給你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

“我可沒有,少爺又不是貶義詞。”

這是林逾靜又一次被陳家的勢力給震驚到,這一座山似乎都姓陳。

夜裏的山路,路燈亮如白晝。

昏白的天際線,可見山澗水霧暈染,道路兩旁植滿了常青。

映著車燈,浮影稀疏掠進車廂,再快速飄遠。

林逾靜還沒來得及在心中感歎,車子很快便停靠在依山而建的古樸老宅前。

陳京澍像是也在默默提一口氣,下車前先看向她,“你和褚言就在這四周逛逛,我約莫一個多小時就能出來。”

林逾靜點頭,下一刻感覺到眉心落下一個吻。

“我進去了。”像是生離死別前一秒,他眼眶內盡是繾綣流淌的愛意。

車門再度被關上,林逾靜就瞧著陳京澍快步走進邁進院門。

直挺的背脊,消失在考究的遊廊內。

“要下車逛逛嗎?”褚言問道。

林逾靜望出車窗,“晚上的山裏,不會很冷嗎?”

“不冷,陳家的地界,光腳都是熱的。”這話是反諷,但也是真的。

陳家老宅選址時,一要風水好,旺子孫;二要地界佳,宜休養;三便是要與其他宅子有區分。

誠園依山,看似孤寒,但實際冬暖夏涼。

林逾靜推門下車,周身如溫水淌過,“真是,有錢人的世界,想都想象不到。”

“林才女,你現在應該也不差。”她心態向來平淡,年前那一周,國內媒體都快把她這位治愈係畫家吹上天了。偏她還能悶進畫室,兩耳不聞窗外事,“聽說,光是壹京的各大美術館,就不知道給你發了多少邀請函,希望你的作品入展。”

林逾靜抿出一個淺笑,“我從前的畫都是出售商品。練手畫隻會自砸招牌,入展也要半年後了。”

“好事多磨,才能讓人倍感珍惜。”褚言倚著車前蓋,“美術館同理。”

林逾靜望天,顫了顫肩。

她那為人感歎的氣運,其實都是磨出來的。

這時,兩人身前一亮。

一輛黑色公務用車停到他們身邊。

後座車窗落下,林逾靜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多年前的老雇主。

陳嶸清五官樣貌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那麽富有親和力,別人是不怒自威,他是不笑自與人親近。

“陳副局。”褚言上前一步,略顯緊張地擋住林逾靜。

陳嶸清隻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裏,連眼底的微表情都沒泛起任何變化,“嗯。天這麽冷,怎麽不進家裏坐。”

與陳嶸清的鬆弛有度不同,褚言完全一副嚴陣以待的表情,“不了。等陳總出來,我們就回。”

陳嶸清點了下頭,公式的道了句,“辛苦。”

然後升上車窗,車子快速駛離,再停靠於正門口下車。

“剛那個就是京哥他爸。”褚言以為她不認識,低聲給她解釋。

林逾靜抿了下唇角。

回憶剛剛陳嶸清雖沒理會自己,但視線明顯是停留在她臉上的。

絕非鄙夷,或者好奇,當然也沒有多麽友好。

而是像看路邊的小貓小狗,是充滿玩味的眼神。

“嗯,他爸長得挺年輕。”林逾靜敷衍一句。

-

彼時,“方圓天地”小禪房內。

陳京澍端坐次位。

溫杯,洗茶,沏茶,平時吊兒郎當的公子哥,也有靜心凝神泡茶的涵與雅。

澄黃如金地茶湯,滿室茶香。

陳鎮風捏著茶盞,卻有些提不精神。看得出來這次薑家的事,給老爺子不小的打擊。

年輕時也是跺跺腳,壹京為之震三震的人,不住歎氣,“原本想著用這門親,給你增加一些立足的籌碼。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爺爺,我還是覺得,這世上永遠隻有利益才能讓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為牢靠。像這樣麵和心不和的姻親,總是容易有裂痕。”

陳鎮風又搖了搖頭,“你還年輕,總覺得有時間靠自己。但姻親卻是能快速拉動兩家齊心的法子。特別一有孩子,利益也沒血緣牢靠。”

“爺爺,我...”

“這次是爺爺沒給你選對妻子,你放心,再選的姑娘,一定不會像薑家那丫頭。”

“你爺爺最疼你,京澍你該快點說謝謝。”陳京澍正想如何推脫時,陳嶸清推門進來,笑嗬嗬說道。

陳京澍皺了下眉,直言,“爺爺,不用再為我費心聯姻,我不會...”

“京澍呀!”陳嶸清再次打斷他的話,“還用爸爸再提醒你,繼承華仁的首要條件就是,服從家中一切安排。”

“是嗎?”陳京澍放下手中茶盞,“那我覺得,我姐最合適。”

親兒子總能一句話點燃親爹的火氣,但隔輩親的爺爺坐在那裏,陳鎮風立刻製止陳嶸清的動作,“好了。他現在不願意,是因為薑家那丫頭的事讓他丟了麵子。你做爹的,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兒子。”

“您心疼他,那個臭小子可半點不心疼您。”陳嶸清在外無比斯文一個人,麵對陳京澍都忍不住原形畢露。

“聯姻的事,往後再說。薑家那邊有沒有通知發喪事宜?”陳鎮風有心維護他們父子間感情,直接岔開話題道。

陳京澍:“薑家本家不發喪。老薑的意思是,等他回國了,隻宴請我們這群年輕小輩。”

“行,不落人口舌最重要。”陳鎮風說著,緩緩起身,“老頭子老嘍,先回去睡了,你們父子倆聊吧。”

調和劑一走,陳京澍也不想繼續坐在那裏和陳嶸清虛以為蛇,“爸,那我也回了。”

“這麽晚了,不住下嗎?”

“褚言在外麵等我。”

“咱們家,還不差一間客房。”

“我還是更住得慣萬襄。”陳京澍直接去拿衣架上的外套,“您早點休息。”

“你是記掛門外的姑娘吧。”陳嶸清端著茶盞,神情是不變的恣意悠慢。

“您什麽意思?”陳京澍立刻警惕地看向他。

“我剛回來的時候,見到的。”

“你最好離她遠點...”

“急什麽。”久居高位的政界人士,連麵對兒子都笑得虛情假意,聲音低沉且慢,就像最平常不過的父子聊天,“養個女人而已,你隨意玩。讓她住在你哪棟房子裏都無所謂。”

“但你要明白,就像今天,就像此時此刻,她永遠不會以女主人的身份,進到我誠園。”

“爸,我和很多人玩。玩股票,玩投資,玩車玩表,就是不玩女人和感情。”陳京澍幾分惱道。

“那你也要想想,是誰給你的資本,讓你玩這些。”陳嶸清依舊不急不緩,警告威脅一番後,還不忘再給顆甜棗,“好了。別為了一個外人,傷到我們一家人的和氣。”

陳京澍理了下衣擺,聲音淡漠,“我從來不在乎這些。您早點休息,我走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出了“方圓天地”。

陳嶸清冷哼,手裏的茶盞被捏得粉碎,“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有半點長進。”

-

林逾靜見陳京澍走出誠園大門,隔著老遠便盯著他臉看。

像是,想從他的反應裏,探尋一點陳嶸清進門後的細枝末節。

隻是陳京澍表現得格外正常,一上車就賤兮兮倒進她懷裏,抓著她手就往心口揣,“別動,剛喝茶喝得難受。”

“給我揉揉。”

林逾靜輕輕推搡他一下,又怕使得力氣大了,真傷到他,“褚言還在呢。”

果然,陳京澍先是頓了下,看著她問,“褚言不在,就可以?”

“滾!”

兩個人似乎都舒坦了。

就這樣,之後的路,車廂默契地陷入沉默。

當車子終於到了萬襄酒店樓下,褚言擺擺手,“我就不上了,太累了,先回家睡。”

“行。明後兩天沒什麽事,不用過來,你好好在家休息。”正是年裏,再大的事,都要等中國人過完年再說。

陳京澍這次帶林逾靜回來,也隻想躲起來,過山頂洞人的二人世界。

-

林逾靜時隔許久再去萬襄頂樓的四合院,冬日的院子裏除了常青翠鬱,其他樹已經光禿禿的。

不過院子風大,陳京澍開始升窗時,她拖著行李箱已經輕車熟路往原先住的臥室走去。

像是生怕晚一會兒,就要被這人拐帶到其他地方。

好在陳京澍瞧著她背影,也沒有叫她。

林逾靜推開門,終於知道陳京澍剛剛看她的表情,是什麽意思。

那是精心準備驚喜的人,快要忍不住期待的心情。

陳京澍把那間足有她三間宿舍大的臥室,趁著這段時間改造了一番。

真是冷戰,都不舍浪費每個重修舊好後的驚喜。

原本花白空**的房間,掛了她喜歡的書畫,又擺了應景的花草做裝飾。

橡木色的擺幾,插著一株野鴉椿。

背景,是她從前提到的,新中式。

和他這棟房子的風格,也很契合。

對著床的另外一麵牆,添了一扇水墨屏風。

後麵是一張古色書桌,桌麵擺著筆墨紙硯。

而在國畫書桌旁,是一個木質畫架,緊挨著就是一整麵牆的櫃子。

鋪疊好的油畫布,宣紙,未拆封的畫筆,顏料,應有盡有。

像是,要讓她在這裏安家。

他們決定回京,是中午才臨時起意。

她知道,年關裏,根本不可能用一下午時間置辦得如此齊全。

明顯,是這個總愛在她背後搞小動作的人,從很早就開始準備了。

今天她住進來,是意外。

但眼前所見,是蓄謀已久。

林逾靜的心都不免泛起波瀾,因為難得熱鬧的春節,因為這一室的安愉,更因為陳京澍。

“就算是新年禮物,滿意嗎?”陳京澍跟在後麵進來,從背後抱住她,寬厚的手掌摩挲著她小腹。

“滿意,滿意到,受寵若驚。”林逾靜點頭,眼眶已經泛起潮熱。

陳京澍頷首,將一個熾熱的吻落在她頸後,“靜靜,那我有沒有新年禮物?”

林逾靜原本垂在兩側的手,突然輕撫在他手背上,可話音卻不甚繾綣,“阿澍。你要真想,我可以。但我要提前說,我不會對你負責任的。”

陳京澍身體明顯滯了幾秒,像是沒立刻聽懂她話裏的意思。

隨後才嗤笑出聲,直接從她身後將人公主抱起。

“行。不對我負責,我也認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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