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街都是些老樓,樓與樓直接隔著不少堆積雜物的死胡同。

一束斜光通過縫隙照進胡同,正好照在了危牆之下一棵筆直生長的小幼苗上。它可能就是靠著縫隙的一點光,才得以生存。

雲梔走進了胡同,半蹲下來,找好角度打算把眼前的畫麵拍下來。

快門鍵剛按下,她就聽到身後一道輕浮而讓人反感的聲音,“呦,美女,一個人在這幹嘛呢?”

雲梔站了起來,回過頭,心裏麵一咯噔。眼前三個人站得沒正形,並排站著,堵住了胡同出口。

站在中間的常途手裏麵拿著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往前走了幾步,靠近雲梔。

雲梔往後退了一步,凝著眉問,“你要幹嘛?”

“嗤。”常途笑得猥瑣,“我要幹嘛?你說我要幹嘛?想和你一起去吃個飯可以嗎,美女?”

“我不認識你,讓開。”雲梔冷著臉回答。

“認識認識不就行了?”常途回過頭,朝著他的兩個弟兄說,“對吧,兄弟們?”

“對啊,我常哥想認識你,是你的榮幸。”

“就是,大家認識一下不就是朋友了?”

兩個人也跟著往胡同裏麵走。

雲梔的那雙杏眼此刻透著滿滿的警惕,她的手慢慢地伸進口袋,想拿手機。就在這時,突然聽到為首的一聲嚎叫。

“啊!草,他媽誰啊!”常途的後腦勺突然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疼得他直用手捂住後腦勺,一臉怒氣地回頭。

岑野斜斜靠著牆角,一手插在兜裏,臉上染著淡淡的戾色,立體眉骨於光影之下顯得深邃而攝人,壓著聲音說,“你爺爺。”

“岑野?”

“對啊,你爺爺岑野。”岑野聽到常途接話,彎著眉賤兮兮地笑了,痞裏痞氣的。他站直了身,從那兩個跟班中間走過去,擋到了雲梔的麵前,對著常途說,“你們他媽三個人欺負一個女生,要不要臉?”

“滾你媽的,說誰不要臉呢,想出頭英雄救美啊,行,我們成全你,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可有三個人。”常途說著,就揮起拳頭要往岑野臉上捶。他就不信了,他們三個人還打不過岑野一個。

岑野一把抓住常途的手臂,反手用手肘給了常途一擊。

身後兩個人見形勢不對,趕忙上去想幫忙。

應碎不知道什麽時候到的,她一手抓著一個人的肩膀,往後拉,語氣囂張,“別去呀,你岑爺打人疼,跟我打,我打人不疼。”

兩個人也顧不得應碎是不是女生,隻知道自己的肩膀快被捏碎了。他們分別掙開她,想要一起上來打應碎。

應碎勾起腿掃向一個人的腹部,把他撞到了胡同口,對著陸京堯說,“交給你了。”

陸京堯也練過很多年的散打,他三兩下就擒住了這個小混混,根本沒費什麽勁。

應碎一邊跟手上的人交纏,一邊還不忘看著陸京堯敏捷幹脆的動作誇獎,“行啊,同桌,我小瞧你了。”

陸京堯把人反扣在地上,無奈地看了應碎一眼,“我這不是怕醫藥費沒人負責嘛,隻好先發製人。”

另一邊,岑野打得更狠。

這常途真是找死,欺負人欺負到他同桌頭上了。

常途被打得有些頭昏眼花,隻好求饒,“哥,哥,祖宗,我錯了,你放過我吧,要出人命了!”

岑野的拳頭正要打下去,被一道清脆幹淨的聲音叫住,“岑野,別打了!”

是雲梔。

蓄了力的拳頭都這麽停頓在常途臉上方。

岑野抓著常途的領子,鎖著眉跟常途說,“跟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岑野推了一把他,“滾遠點。”

三個人像是落水狗一樣直往巷子口竄。

一場鬧劇結束。

岑野看向雲梔,“喂,你沒事吧?”

雲梔搖了搖頭,“我沒事。謝謝你們。”

應碎雙手抱胸,背靠著牆,笑嘻嘻地看向雲梔,“謝什麽,這岑同學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說完她又認真提醒雲梔,“西街晚上有點亂,不建議你一個人來,尤其是這種死胡同,下次來的話可以叫上你同桌保護你。”

應碎又朝著雲梔眨了眨眼,“這小子看著混,和他們那些人還是不一樣的。”

岑野朝著應碎拋了一眼,“要你說。”

雲梔笑了笑,“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說完以後,她又有些顧慮地猶豫開口,“他們……”

“放心吧,他們不會來招惹你的,都是些有賊心沒賊膽的人。”岑野回答。

“不是,我怕他們報複你們。”

岑野從鼻間發出氣聲,似乎很不屑,“與其擔心這個,我還是更擔心下周一作業交不上啊。好同桌,要不你看在我救你的份上,借我抄抄?”

雲梔看著岑野沉默,似乎在認真思考他這個提議的可行性,可開口還是說了岑野不想聽的兩個字,“不行。”

她解釋,“一碼歸一碼,抄作業——”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岑野打斷了,“行了行了,雲大小姐,別和我說理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應碎眼底含笑,一臉看戲模樣看了陸京堯一眼,陸京堯也懂,抬了抬眉毛,回應。可不就是兩個明眼人。

岑野又望向應碎和陸京堯,“我走了,你們要是餓的話再去吃點別的。”

應碎浮誇地點了點頭,“知道了,再走吧。”她又看向雲梔,揮了揮手,“拜拜,仙女兒。”

雲梔對著應碎說,“拜拜。”

說完,她又看了一眼應碎,“你好好看。”

在場三個人都愣了一下。

雲梔似乎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勁,繼續問應碎,“我叫雲梔,你叫什麽名字?”

岑野看應碎的眼神顯然多了一絲難以明說的敵意。人是他救的,雲梔最關心的人竟然是應碎?

應碎朝著岑野露出了得意的笑,轉而對雲梔介紹自己,“應碎。應該的應,碎片的碎。”

雲梔似乎還想和應碎說什麽,就被岑野推著肩膀往外走,語氣無奈,“走了,大小姐。”

岑野和雲梔離開了,留下了應碎和陸京堯。

應碎看著兩人的背影,感歎,“陸京堯,你覺不覺得借人抄作業這件事挺沒品的?”

陸京堯視線掃向應碎,“嗯?罵我?”

“不是,我就是想說,你能不能繼續沒品下去?”

“……”

應碎和陸京堯往外走,應碎還是忍不住問陸京堯,“你是不是練過啊,我看你打架挺利落啊?”

“嗯,練過散打。”

“哦。你和我想的還挺不一樣的。”

陸京堯睨了應碎一眼,好奇,“怎麽說?”

應碎認真地想了想,回答他,“放學了不學習,帶著我逃早讀,還會打架,哪件事像是一個年級第一應該做的?”

“那我應該做什麽?”

“學習,學習,”應碎又思考了一會,吐出了兩個一樣的字,“學習。”

“那你說的絕對不是我。”

“……看出來了已經。”

一陣晚風吹來,應碎兩側的碎發被吹亂。她伸出手把碎發往耳邊捋了捋。

陸京堯看了一眼她的動作,注意到她的手指有道血口子。

兩個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在拐角處,陸京堯叫住她,“你等我一下。”

說完,他往邊上的藥店裏麵走。

應碎在外麵等他。

五分鍾以後,陸京堯從藥店裏麵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塑料袋,就看到應碎站在路燈底下,雙手背在身後握著,興許是太閑了沒事幹,正低著頭用腳撥弄著碎石頭。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陸京堯出來,抬起頭,明眸對上他。

赤白的燈光打在應碎的身上,似乎把她身上的頑劣、囂張的氣性都打磨掉了,剩下的是幹幹淨淨的柔和。有這麽一瞬間,陸京堯在想,如果她的生活很幸福,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需要將苦厄藏在她沒心沒肺的話語和笑聲中。

盡管他不知道她的生活全貌是什麽樣的,但他清楚,她一定有很多不好的經曆。不然怎麽會和奶奶相依為命而不是父母,不然怎麽需要在手上套兩根發繩笑說自己運氣不好,不然怎麽……名字中都帶著一個鮮少有人會取的字。

陸京堯走近她,從塑料袋中拿出碘伏棉棒。

“手。”

應碎疑惑地看向他,“怎麽了?”

陸京堯也不多說話,處理好棉棒之後,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替她擦拭傷口。

應碎這才注意到她的食指上有一道小小的劃口,估計是剛剛打架沒注意弄到的。

“害,這麽小一道口子,過兩天就好了。”

從小到大,這樣的傷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家常便飯了。

“你不用……”應碎抬起頭,話在嗓子口止住。她就看到陸京堯低著頭,垂著眼皮,認真地給她擦著碘伏。他模樣本就精致好看,如今認真的樣子更是無形散發著魅力。

處理完以後,他又拿出創口貼,替她貼上。

應碎此刻心裏泛濫著一種微妙的情緒,是一種極為細密的感覺,一點一點在她心裏蔓延開來。

她好像都快忘了,受了傷的人應該主動處理傷口,而不是任其好壞。

直到今天,有這麽一個人,在給她認認真真處理一道她自己都沒放在心上的傷口,她才意識到曾經的自己有多麽隨便。

“這麽好看一雙手,留了疤多可惜。”陸京堯的嗓音低沉,同今日的晚風一樣,讓她有些沉溺。

“留疤了也好看。”應碎嘴硬。

陸京堯聲音裏麵帶著笑意附和她的話,“是,留疤了也好看。”

陸京堯剛貼好創可貼,應碎就抽走了她的手,垂下的手在看不見的地方微蜷,他掌心的溫度似乎滯後一般觸及她的皮膚,有些灼人。

陸京堯把塑料袋遞過去,“除了創可貼還有一些化淤的藥,你記得回去塗。”

應碎看著他修長的手遞過來的塑料袋,裏麵兩盒藥依稀可見。那種異樣的情緒好像泛濫地更加明顯,讓她有點控製不住。

有病吧應碎。你的心怎麽跳得這麽快。

倏爾又是一陣晚風,或許這次吹到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