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別動

◎懷裏。◎

滿地都是瀲灩的星光。

紛揚的杏花落了一身, 似一場無邊的雪。

薑葵在謝無恙的懷裏抬起頭,聞到他身上的草藥味和檀香的氣息,以及迷離的水汽。他的擁抱純粹得不可思議, 如同一陣風那麽輕, 安安靜靜地籠罩了她。

“謝無恙……”

“嗯。”

“多謝你……”

話沒說完, 她開始哭。

眼淚無聲淌過她的臉頰,掉了線的珍珠一樣,沿著漂亮的下頜線往下墜。

她哭得很小聲,低著頭站得筆直, 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隻有肩頭在輕微顫抖。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扶著她的腦袋, 讓她輕輕靠在自己懷裏,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一粒又一粒,晶瑩透亮的淚珠,自她的眼角滑落, 砸在他的衣袂間, “啪嗒”落成細碎的瑩塵。

他的心即刻隨著那個響聲一道被掰碎了。

兩個人在花樹下站了很久, 任憑漫天星辰起落。他隻是輕輕地抱著她, 似是一種無言的寬慰。她在他懷裏小聲啜泣,數不清的情緒漫過心上,被他無限地包容。

又過了很久, 她終於哭完了。

“謝無恙。”

“嗯。”

“多謝你。”

“沒什麽。”

過了一會兒, 他鬆開手,低頭看她:“你好點了麽?”

“嗯。好多了。”

她仍低著頭,眼睛紅紅的, 睫羽上沾著淚珠。

他的手指微動了一下。

恰有一陣風過, 吹動他發絲間的水滴。

“啪嗒”一聲, 水滴落在她的睫上,倏忽滑落下去。

她眨了下眼睛,這才發覺他全身濕透,大約是方從藥浴裏醒來。

“你……”她咬著唇,“當心著涼。”

她推著他進了偏殿裏,催促他去換衣服。

聽著窸窸窣窣的衣袍聲,她抱著膝蓋坐在屏風後,低頭想著她的家人。

他換了一身幹淨衣袍,在頭上蓋了一張白巾,慢慢地走出來,陪在她的身邊坐下。

他往她的手裏塞了一方白帕,她接過了卻不拭淚,隻是在手心攥成很小的一團。他的手指又微動了一下,仍舊不敢碰她,隻能這樣陪她坐著。

嫋嫋盤旋的霧氣裏,兩個人肩並肩坐在一起。他同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溫和地坐著偏過臉看她,不說話亦無動作,隻是長久地陪伴著。

“……十五日後處斬。”

她終於開了口,嗓音因為哭了太久而微微沙啞。

似有一柄極薄的小刀割過他的心上。

“還來得及。”他低聲說,“我去見父皇,再去禦史台,然後去大理寺……”

“別說啦。”她疲倦地搖著頭,“謝無恙,那是你父皇,你知道的。聖旨已經下了,沒有可以轉圜的餘地了。”

“一定有。”他倔強地說。

她抬起頭望向他。他的眼眸沉靜,鏡子一樣倒映著她素白的臉。他倔強的時候微微抿著唇,唇線繃直成一條線,沾著水的額發搭在臉頰邊,還在滴答地落水。

“你又不好好擦頭發。”她輕聲說。

他一時愣怔,接著察覺她隻是在打岔,換過這個令她傷心的話題。

“我……”他說,刹住了。

她忽然欠身過來,抓起他蓋在頭上的白巾,坐在他麵前替他擦頭發。

其實她隻是在尋個事情轉移一下難過的情緒,卻讓他心裏更加疼痛得無法自製。

他終於伸出手,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握緊的白巾白帕一並拿走。她失魂落魄,乖得異常,順從著他手指的動作,任他扶著她的雙肩重新坐好。

“你不眠不休地忙了一晝夜,”他低聲說,“你睡一會兒好不好?”

她固執地搖頭。但是他坐在她的對麵,倏忽朝她探身過來,冰涼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眼睫,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困意在一瞬間洶湧而來。

倔強的少女陡然卸了力氣,一寸寸向前傾倒,靠在他的肩頭。

他近乎本能地抱住了她。她的呼吸低低掠過他的耳垂,散亂的發絲灑了他一身,攜著數不盡的清幽香氣。

他小心地扶住她,輕輕將她橫抱起來。

星光裏,她的睡顏靜謐,美麗的臉上猶帶淚痕,烏黑的發絲襯得她愈發蒼白,近乎一觸即碎的透明白瓷。他的心裏像被無數小針刺過,一跳又一跳地疼。

他懷抱著沉睡的少女,踩著紛亂的碎花,經過綿延的長廊,步入燈火昏暗的宮室。

星光揮揮灑灑,紗幔垂落在織錦的床前。

他俯身將她放在**,為她蓋上柔軟的被子。他取了一方白帕,仔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低頭替她打理淩亂的長發,然後靜坐在床前看她。

就這樣,他安靜地看了她一夜。

直到長夜將逝,東方既白。

薑葵在明亮的鳥鳴聲裏茫然醒來。

夢裏有草藥味和許多的水汽。她眨了眨眼睛。

耳邊偶爾傳來沙沙的紙頁響,發間纏著一縷溫沉的檀香氣息。

身邊有人陪著她。那個人坐在一張書案前寫字,低著頭凝神思考了一陣,攏了袖子蘸墨提筆,斟酌著詞句回複一封長信。

她沒說話,看了他一會兒。他的側顏挺拔,蹙眉的樣子認真,思考的時候偶爾長久地停筆,以左手指節輕輕抵住下巴,唇線微微抿起來。

這副樣子隱約有些眼熟,但是她的思緒一團混亂,什麽也想不起來。

“謝無恙。”她說。聲音依然因為哭過了而隱約發啞。

身邊的人頓了筆,轉頭看她。

“你醒了?”他說,“此刻時辰還早,你再睡一會兒吧。”

她搖了搖頭,神色蒼白。

“那你吃點東西吧。”他低聲說。

他起身端了一個白瓷盤到她的麵前,上麵盛放著精致的糕點,糖霜撒得很漂亮,散發著清甜的香氣。

“甜的。”他說。

他夾了一筷子,送到她口中。她含在齒間,等糖霜慢慢化去,一點點咽下去了。

她抬起頭,輕聲說:“是凍酥花糕。你又不會做。你半夜還去過溫親王府啊。”

“嗯。”他繼續喂她,察覺到她蹙起了眉。

他的眼神失落了一瞬:“不好吃麽?”

“還好。”她輕輕搖頭,“心情不好,吃不下。”

他停了手,認真望著她:“夫人,你別擔心,我一定有辦法的。”

“我在給相識的官員寫信。禦史台和大理寺都有支持我的人。”他解釋道,“我還在等如珩給我回信,他連夜見了好幾位大人,我們正在商議對策。”

“晚一些我會先去翰林院見幾個人,然後帶你去一趟蓬萊殿。”

“再然後,去長公主府。”

他頓了一下,認真道:“夫人,你陪我。”

“好。”

她知道他是找點事情讓她忙起來,這樣她就不會想著十五日之後的處斬。

仲冬時節,清晨的陽光依然溫暖。皇太子的車輦自東宮正門而出,軲轆轆地碾過一地雪白碎花,在寬闊的宮道上遠去了。

-

蓬萊殿內的最後一盞燭燈也黯了。

棠貴妃倚靠在美人榻上,從一場昏昏沉沉的夢裏抬起頭,忽然望見麵前的赭黃色衣袍。

身材高大的男人負手而立,在殿內仰望著書案上方的一幅字畫。聽見背後的動靜,他略一擺手,淡聲道:“不必行禮。你當做是以前一樣吧。”

“十郎。”棠貴妃低聲說,用了以前兩人私下的稱呼,“我以為你不會來見我。”

“我也以為。”敬文帝低聲說。他沒有用那個尊貴的自稱,換了最平凡的用語。

“這樣啊。”她說。

“嗯。這是最後一麵了。”他說。

他沒有回頭,隻是仰望著那幅字畫,“即日起,這裏就是冷宮了。”

“一定要殺他們麽?”背後的女人聲音裏含了一絲哀慟。

“你是懂我的。”敬文帝淡淡地說,“當斬即斬,當斷即斷。有的東西,我隻能握在自己手裏。”

他轉身,目光落在華美的女人身上,平靜無一絲波瀾。

“無恙來求我,我沒有見他。他當初求娶你的侄女,我答應了,許他護住此一人。你送了你的小侄子走,我亦默許了,算作我們多年的情誼。”

棠貴妃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

“十郎。”

她的聲線平靜。

“我這一生是局中人、亦是執子者,隻下錯過兩步棋。一是當初答應嫁給你,二是忽然想要做一個母親。”

那個男人離去的步伐略頓了一下。

“是麽。”他低低地說,“我竟不知道。”

秋風自窗外吹來,吹得垂幔沙沙作響。棠貴妃在風裏抬起頭,那個男人已經走了。就像他所說的,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娘娘,”掌事女官季英在簾後行禮,“皇太子攜太子妃求見。”

棠貴妃微怔一下,垂眸笑了笑:“請進來吧。”

兩個年輕人從殿外進來,攜了一身落花,連同秋日的晨光。

謝無恙略顯得有些疲倦,薑葵輕輕扶著他。兩人同坐在一張梨花木矮案幾前,她取了一張厚毯蓋在他的膝間,他低低道了一聲謝,捧著一個銀葉小暖爐。

殿內三人就將軍府一事長談,神色都十分凝重。

“聖上已下決定,你再去周旋,反而會傷了你們父子間的和氣。”棠貴妃低低歎息,“此事大約是沒有任何轉圜餘地了。”

“還有一人有足夠的分量,足以影響父皇的決策。”謝無恙低聲道。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棠貴妃搖頭,“她無意出手相助。”

“一定會有辦法。”謝無恙輕聲說。

他轉頭,望向他的夫人,神情極為認真:“我承諾你。”

那一刹那,棠貴妃微微有些動容。

她低頭沉思片刻,忽而起身屏退了一切宮人,關上了所有的軒窗。

殿內一時陷入半昏暗,她提了一盞宮燈點燃,在兩人麵前靜靜坐下,凝視著跳動的火光。

她低語:“有一樁秘密……在我心裏很久了。

殿內一時寂靜,搖曳的燭光如水漫過空曠的宮室,投落無數繁複的燭影。

棠貴妃凝神注視著手中的宮燈,終於緩緩開口:“有人……這些年來,一直在聖上的飲食裏下毒。”

麵前的兩人皆微微一驚。

薑葵抬起頭:“……是什麽人?”

“不知。”棠貴妃沉聲道,“聖上亦不知。”

“……但聖上知道有人下毒?”

“他知曉有人下毒,卻查不出是何人。”棠貴妃輕歎,“這些年來,他連飯也吃不好……他心裏大約是很害怕的吧?仿佛有一個鬼魂遊**在碩大的宮城裏。”

“難怪。”謝無恙低聲道,“父皇這些年越來越不敢信任旁人。”

薑葵猛然想到:“東宮藥藏局也有人投毒……會出自同一人之手嗎?”

“無法確定。”棠貴妃搖頭。

謝無恙斂眸沉思:“這些年想給我投毒的人很多,我不曾在意過。唯有一種慢性毒藥,曾在三年前的秋日宴上出現過,近日來重又出現在東宮,是夫人幫我發覺的。”

“我一直想查出此藥來源……”

“因為,”他很輕地說,“那與我母親的逝世有關。”

他的夫人卻察覺到他話裏的一段隱意:“謝無恙……你的病與那種毒藥無關嗎?”

他怔了一下,沒料到她注意到了這一點。

“無關。”他輕聲答。

她還想再問下去,但是他似乎並不想再說。

棠貴妃接話道:“倘若能查到在聖上的飲食裏下毒之人,或可解決聖上的一樁心頭大患。既然東宮藥藏局有人投毒,或可循此線索繼續探查下去。”

停了一下,她輕歎道:“我最後能幫到你們的,隻有這麽多了。”

半昏暗的宮室內,三人就此事再談了一陣。等時辰差不多到了,薑葵與謝無恙準備離開蓬萊殿,轉出宮城去拜訪長公主。

棠貴妃提起一盞宮燈,送兩人往外走。她留了謝無恙一步,轉頭對薑葵道:“小滿,你先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同你的夫君說。”

旋即,殿前的琉璃瓦下,這位貴妃莊重地收攏如雲大袖,朝著年輕的皇太子深深長拜。

謝無恙連忙去扶,棠貴妃搖了搖頭。

她深深道:“這一拜是為謝你,亦是為求你……我家小滿就托付給你了,請你千萬看顧好。”

“我會的。”謝無恙鄭重頷首。

棠貴妃笑了笑:“你和你父親真是一點也不像。”

頓了一下,她又輕聲道:“大約像你母親吧。”

謝無恙怔了下,靜靜斂眸:“……我不曾見過她活著的樣子。”

“我亦不曾。那時候我還沒嫁人呢。”

棠貴妃想了想,“想來是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吧?”

她微怔。麵前的少年淡淡笑了一下,斂住眼底一絲流溢的情緒。

-

長公主府在長安之東北,是一座形製恢弘的宅邸。

厚重的朱紅漆木大門前停了一輛金玉裝飾的車輦,自上走下一身絳紗袍的皇太子。他在輦前停步轉身,接過太子妃的手迎她下來。

兩人隨幾名侍者一道進門,在前堂裏靜坐等候。

兩名侍者上前為兩人各奉上一盞清茶。謝無恙揭開瓷蓋淺呷了一口,薑葵偏過臉望著他的動作,恍惚間有些失神。

“殿下,娘娘。”府內一名管事疾步趕來。

他躬身行禮:“長公主留話:自前日起身體不適,閉門修行不出,還請貴客改日再來。”

謝無恙還禮道:“煩請管事大人還是通報一遭,皇侄康求見皇姑母一麵。”

管事退步離去,隻餘堂外沙沙竹響。府內廳堂有百餘方竹環繞,坐於府中有如隱士獨坐幽篁,極雅且寂,教人心靜。

堂裏的兩人再次飲茶靜候,直到府內管事再次疾步出來,恭聲道:“殿下,長公主確有不適,不能見客。”

謝無恙又一次還禮:“煩請管事大人再通報一次,請說:康攜故人之子求見。”

薑葵與他一同行禮。他口中的“故人之子”指的是她。薑葵的母親與長公主曾是舊交,兩人少年時是閨中密友,後來又同遊天下,傳為長安城的一樁美談。

堂外竹聲再度響亮,瓷蓋與茶盞碰撞的聲音清晰可聞。薑葵坐在謝無恙的身邊,望著他安靜飲茶,附耳低聲問道:“如此她便會願見麽?”

“我不知道。”他輕聲答,“但無論她是否願見我,我都一定要見她。”

管事第三次疾步出來,躬身小步前進,奉上一封信。

“長公主有言,恕不能見客。”他恭聲道,“她的回答,都在信裏了。”

謝無恙接過信,展開來鋪在案上。薑葵與他一道低頭看去。

信上什麽也沒有寫,隻以淡淡的墨色草繪了一幅畫。畫上是湖光山色、名刹古寺、僧人披袈,筆畫寥寥,似是信手塗來。

謝無恙凝神閱畢,溫聲問道:“可否請管事大人為我取筆墨來?”

管事稍稍一愣,但仍依言取來筆墨。謝無恙攏袖提筆,在信中畫上補了幾筆。

薑葵望過去,他在披袈僧侶旁淡淡點了一個人,那似是一名女子的影子,婉約寧靜,卻又英氣逼人。

謝無恙收了筆,將信遞回管事的手中:“煩請管事大人再走一遭。”

管事接信退下,第三次離去了。

薑葵轉過臉,望向謝無恙,遲疑片刻,小聲問道:“你畫的是……我母親?”

“我猜的。”他輕聲說,“聽說她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

良久,隻有沙沙的竹響。謝無恙靜坐飲茶,薑葵在他身邊細數著時間流逝。日頭從正上方移開,一寸寸落至窸窣的竹影間,投出無數陸離的光斑。

終於,管事疾步歸來,躬身長拜:“殿下,娘娘,長公主有請。”

謝無恙徐徐起身,薑葵扶著他往府邸深處走去。永嘉長公主已在堂前靜候多時,她綰著端莊華貴的宮髻,滿頭金簪珠釵在風中微顫。

她抬首望著走近的兩人,淡淡笑道:“不必多禮了,坐吧。”

薑葵落座時,長公主偏過臉望向她的側影,忽而低歎:“你很像她……尤其是眼睛。”

“皇姑母,”謝無恙在案後朝她一拜,“將軍府有難……求你相助。”

長公主垂眸不答,半晌後低語道:“此事我已經拒絕了。”

“康願再求一次。”謝無恙再拜。

長公主凝望他許久,忽然低低問道:“你既然想求,願拿什麽換?”

謝無恙回望著她:“皇姑母當年想要的,如今亦可取之。”

沙沙竹葉聲裏,姑侄二人長久地對視,誰都沒有動。

最後長公主笑了一聲,移開了目光,輕歎道:“無恙,你真是個沒野心的孩子……你是怎麽在皇宮裏長大的?”

她沒等謝無恙回答,又搖頭歎道:“再換做幾年前,你許我的東西,我大約就心動了……但是我真的老了啊。”

“你要許給我,我卻不想要了。”她淡淡道,“我請你們來,隻是想見一見故人之子。既然見到了,你們回去吧。”

“皇姑母……”謝無恙低聲說。

“走吧。”長公主閉目歎息,“我倦了。”

環繞在廳堂外的竹葉搖曳作響,卻襯得此間格外清寂無聲。

回到停在府外的馬車裏後,謝無恙漸漸有些脫力。他倚靠在車廂壁上,仰頭微微喘息著,疲倦地閉上眼睛。

片刻後,他睜開眼睛,正欲開口說話,卻被身邊的少女封住了唇。

“不許自責。”她咬了下唇,“謝無恙,你本來要許給皇姑母的是什麽?”

“權力。”他輕聲說,“聽聞十數年前,那場奪嫡之爭裏……皇姑母本來想要爭一爭的。”

“當年死了很多人……先皇子嗣裏隻剩下三人。如珩遠避江南,得以幸免於難。他後來同我說,皇姑母是嫡長女,有三千府兵,又有將軍府支持,本可以一試。”

“但她最後選擇了支持我父皇。”他說,“這些年來,她心裏大約有過不甘吧?”

這是極為隱秘的舊事。兩個人都把聲音壓得極低,近乎貼在一起說話,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謝無恙離薑葵很近。他的衣袍上有沉沉的檀香味,在這樣近的距離裏傳來,觸碰到她的鼻尖……她忽然感到這種香味如此沉重。

“謝無恙,你睡一會兒吧。”她低聲說,“你有多久沒睡了?”

“我沒事。”他輕輕搖頭,“我們去大理寺……”

他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身邊的少女陡然給他來了一記手刀,徑直打暈了他。

“你給我睡覺。”她悶聲道。

他重重地歪倒在她的身上,她伸手扶住了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肩頭。他昏睡的樣子難得地安然,低垂的睫羽靜謐,平穩的呼吸聲低低落在她的耳邊。

“回東宮。”她對外麵高聲下令。

然後她偏過臉,望著他的側顏。

“……辛苦你了。”

-

將軍府前,燈火煌煌。

這裏已被包圍多時。這一夜,金吾衛奉旨而出,欲將府中人等一應緝拿,送入大理寺獄看押,等待處刑問斬。

“嗒”的一聲,一棵高大槐樹上隱然有樹葉一動。

燈火晦暗的小巷裏,懷抱白麻布包裹的少女坐在樹冠間,借著寬厚的樹幹隱去身形,低頭望著下方熙熙攘攘的人流。

猶豫許久後,薑葵仍然來了這裏。

府裏是她的家人。她帶著她的槍,等在樹上,想救她的家人。

金吾衛實在太多了,她隻能救得出一個人。她咬著下唇,思考了半晌,最終從樹上翻身落下。

她扯開了槍上的白麻布,深吸一口氣,足尖點地躍起。

緊接著一雙手倏忽從背後出現,一把捂住了她的口。

她被人緊緊按在懷裏,重重地靠在他的胸口,雙肩被突如其來地禁錮。

她悶哼著掙紮了一下。一縷清冽的白梅氣味撲進她的呼吸裏,那個人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似一陣微風擦過她的耳邊。

“江小滿。”他說。

“祝子安!”她的聲音悶在他的手掌心裏,“你幹什麽!”

“別動。”他低聲說,“信我。”

她又掙紮了一會兒,被他摁著退回了小巷裏。

“別動。”他又說。

她終於停止了掙紮,在他的懷裏一點點癱軟下去。

他扶著她的雙肩,轉到她的麵前,抬起頭。

“江小滿,你聽我說。”

他認真望著她的眼睛。

“……我們去劫法場吧。”

作者有話說:

小滿:(凶小謝)不睡覺是吧?直接打暈。

好了馬上甜回來了QAQ

卷三·踏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