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馬上

◎坐好。◎

謝玦的隊列遠去不久, 裴玥推開了他,從他的懷裏掙脫而下。

“夫人,當心。”謝玦伸手扶她。

“惺惺作態。”裴玥拍開他的手, 輕快地落下。她接過一名侍衛遞來的韁繩, 翻上了一匹紅棕馬, 坐在馬背上整理著一身矯健胡服。

“怎麽,夫人可是嫌我懷中太熱?”謝玦輕輕笑起來,語氣慵懶戲謔。

“謝玦,人後你不必跟我來這一套虛與委蛇, 實在可笑得很。”裴玥冷冷掃了他一眼, “我們在人前裝裝親熱樣子也就罷了。”

謝玦低眉淺笑:“好啊。”

他應得十分順從, 裴玥也懶得再搭話。她側身取了一張獵場圖,凝神細細研究一陣,才慢慢道:“我向表祖母打聽過,此番若是有皇子能獵到白鹿, 聖上將賜任雍州牧一職。這是取實權的良機, 你要好好把握。”

裴玥的表祖母是當朝太後裴氏, 她的話應當不會假。雍州牧乃是管理長安及京畿一帶的最高地方行政長官, 這一官職的地位很高,涉及的事務也極為棘手,通常由皇親貴胄擔任。上一位就任此職的皇子, 後來便成為了本朝天子。由此足見這一任命之重、這一官職之貴。

聽完裴玥的話, 謝玦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裴玥有些不滿他的態度,衝著他厲聲道:“謝玦,認真一些。你若獵不到鹿, 這一任命, 多半就要落在謝無恙身上。”

謝玦淡淡笑道:“本王不但要獵鹿, 還要獵人呢。”

裴玥猛地抬頭:“謝玦,你又和那些江湖人士合作了?”

“夫人,別擔心。”謝玦隨手撫摸著駿馬鬃毛,“是江湖人士,也不僅是江湖人士。等今夜過去……謝無恙能不能活著得到那個任命,還難說吧?”

他微笑著,撫摸鬃毛的那隻手猝然握緊,駿馬發出一聲吃痛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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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嘯聲如同一陣疾風驟雨。

羽箭從四麵八方破空而來,襲向林間的皇太子侍衛隊。

薑葵輕哼一聲,自馬背上躍起!她在半空中輕鬆地翻折,手中長槍揮舞成一個完整的圓,槍尖叮叮當當地掃落漫天箭矢。

“護駕!”圍成一圈的侍衛們同時揮刀斬下,將皇太子掩在最裏麵。

“坐好。”薑葵對自己的夫君低聲說。

她在空中折腰,回旋下落,足尖輕輕點住,持槍立在他身後的馬背上。她的長發飛揚,衣袂蹁躚,發絲掃過他的臉頰,如同一陣幽香的晨風。

謝無恙挽緊韁繩,穩住白馬。他的夫人立在他的馬上,再次揮開長槍,槍芒連成一團凜冽的寒光,把兩人牢牢護在其中。

一人靜坐如玉山,另一人躍動如流水。薑葵在馬背上不斷起落,偶爾輕輕扶一下謝無恙的肩,借力在半空中反複旋轉。她的動作不似在揮動殺人器,反似在起舞,舞姿曼妙而迷人。

一波箭雨落盡,折斷的箭矢墜了一地。薑葵以掌心抵住謝無恙的後背,借此穩了穩身形,重新立住,槍尖一旋,抖落銳利的鋒芒。

“側身。”她又低聲說。

呼嘯聲裏,第二波箭雨來襲!

謝無恙稍稍側身讓開,薑葵將長槍拉開在兩臂之間。箭雨撲來的一瞬,她一躍而起,雙手揮槍,長槍在她的周身旋轉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刃盾,如狂風般擊落了無數箭矢。

接著是第三波、第四波……更多的箭雨!

低低的悶哼聲傳來,侍衛隊裏有人堅持不住,中箭墜馬。

“殿下,”侍衛長在箭雨裏策馬過來,“這樣下去……我們守不住。必須突圍。”

“怎麽突圍?”薑葵一麵**開箭矢、一麵接過話,“箭雨密集,很難判斷弓箭手的數量和方位。”

“請娘娘帶著殿下突圍。”侍衛長深深鞠躬,“我帶隊留下殿後,誓死拖住敵人,直到戰至最後一人!”

謝無恙還沒回答,薑葵已經迅速地下了判斷:“好。我帶他走。”

“夫人,”謝無恙打斷她的話,“若能在此處守住半個時辰,會有一支巡邏小隊抵達,那時便能等到援兵。而若在此時突圍,離開不遠便會走出圍獵場,那裏更為凶險。”

他望著她:“夫人,我傾向於守在這裏。”

秋狩是圍獵。在秋狩前夕,金吾衛會提前圈好禦獵場的範圍,在裏麵投放不太危險的獵物,多半是兔、鹿一類,以供貴族們玩樂遊獵。

一旦突圍後離開圍獵場,皇家北禁苑連接著廣闊的山脈,有毒蛇猛獸無數,前方是未知的風險。保守起見,確實是守在此處更好。

但是……

“我們能守住半個時辰麽?”薑葵低聲問謝無恙。

“你們不用擋在我麵前,專心護住自己即可。”他認真道,“我有自保之力。”

薑葵緩緩搖頭:“謝無恙,你是儲君,你不能受傷,你的命比我們所有人都重要。這裏任何人都可以為你而死,隻有你不可以死。”

他的神色微微一黯,垂下眼眸。

“你選守成,但我選冒險。”她繼續道,“我必帶你突圍出去,你可願意信我,與我同賭一場麽?”

謝無恙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好。”

“好。”她點頭。

下一刻,薑葵提槍而起,大力**開一波箭矢,猛地一拍身下的白馬,高喝道:“走!”

趁著兩波箭雨之間的空隙,謝無恙縱馬而出!飛馳的馬匹如一柄利刃破開重圍,緋紅衣袂在他的身後上下翻飛,蹄聲恍若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雨,炸響在這一瞬的靜謐之中。

薑葵在半空中折腰,落座回自己的馬背。她一手持槍,一手執韁,回望著侍衛長,忽地輕聲道:“都活下去,這是皇太子的命令。”

“是!”侍衛長抱拳按胸。

“駕!”薑葵一夾馬腹,跟上了謝無恙。

黑壓壓的人流從密林裏湧出,朝著飛馳的兩人追去。皇太子侍衛隊緊接著迎了上來,與他們戰成一團,死死拖住了敵人追趕的步伐。密林裏,刀劍碰撞之音不絕。

薑葵與謝無恙衝出密林,躍過潺潺的小澗,奔入廣袤的山林之中。此處已經不再是皇家獵場的範圍,前方是無邊的山川河流,天地開闊,長風浩**。

擺脫了追兵後,謝無恙徐徐勒馬,有些喘息。

他素來畏寒,難得感到熱意,於是抖開了身上的狐白裘,雙手輕輕提起肩披,把整件裘衣脫了下來,隨意搭在馬背上。

厚重的裘衣下是緋紅裏衣和素白襯袍,淩亂發絲落在他的衣袂間,沾濕了稍許。

“穿回去。”薑葵望了他一眼,“你這副樣子,風一吹就著涼。”

他低著頭,默默披上了裘衣。

“我們接下來繞回營帳麽?”薑葵問。

謝無恙搖頭:“不。我們去找如珩。”

“找溫親王?”

“我比較擔心如珩。”謝無恙低聲說,“有人能在此處襲擊我,必然也能布置對如珩的襲擊。我知道一直有人想殺他。”

若是能在秋狩上同時刺殺溫親王謝珩與皇太子謝康,整個太子黨連同其背後的南衙文人集團將就此一蹶不振,再不可能出現新的領軍之人。

薑葵點了點頭,明白謝無恙的意思。

兩人正欲調轉馬頭,繞往圍獵場的方向,驀地聽見林中傳來一聲呼吸。

那是一道雷霆般的呼吸聲,低而沉,粗而啞,絕不是人所能發出的。

兩匹馬驚得不斷後退,不安地用蹄子刨著地麵的土。兩人對視一眼,牽住韁繩,安撫好馬匹,各自翻身而下,默契地噤聲不語。

“野豕。”謝無恙用口型說。

圍獵場內不可能出現這種凶猛的野獸,但是此處已經離獵場較遠,自然有猛獸出沒,並不稀奇。

薑葵用眼神示意謝無恙後退一步,自己提槍上前,手指握住槍柄中段。

握槍於中段,便可攻可守。這是槍的中道,雖不是最烈的攻擊,也不是最強的防禦,卻勝在能退能進。

薑葵常在江湖上打架,卻從未與野獸作戰,並不確定要如何行動,因此采取了最為穩妥的方式。

在她背後,謝無恙又一次扣住劍鞘,無聲地推出一寸寒鋒。

他扣劍的動作極為特別,並非以往對劍時所用的手勢。那隻扣劍的手修長有力,隱隱有流動的內力包裹手指,透出冰冷肅殺之氣。

隻要她有一瞬的危險,他的劍即會出鞘。

咚咚的蹄聲裏,一頭野豕從林間猛衝而來!

那是一頭巨大的猛獸,長嘴大腹,四蹄有尾,獠牙如象,毛發如刃,奔跑時猶如滾雷。它雙目發紅,咆哮著甩開鬃毛,朝著麵前的少女衝撞而來。

薑葵低喝一聲,挺槍而出!

瞬息之間,一個閃電般的錯身而過。

潑天的血花墜地,在落葉間勾勒出妖嬈的紋樣。

巨獸轟然倒伏在地,一杆長槍貫穿了它的全身。

謝無恙望著箭衣少女踩在獸身上抽出長槍,動作輕盈,身姿凜然。自天邊而來的陽光透過林間,搖曳著落在她的身上。

他扣住劍柄的手指,緩緩鬆開。

“夫人。”他溫聲道,向她走去。

她朝他仰起臉,眼瞳裏有陸離的光,好似清冽的酒。

他的眸光微動了一下,低頭取了一方白帕,遞到她的手裏。她毫不客氣地接過來,稍稍一掂長槍,令槍尖向上,然後以方帕擦拭著槍上的血。

“野豕是有人刻意放出來殺你的。”她輕聲說,“前麵必定還有埋伏。”

“嗯。”他點頭,“我看出來了。”

“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一口氣解決這些追兵。”她歪頭看他,“以你作誘餌,你可願意麽?”

他避開她的眸光,低聲回答:“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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