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亂紅

◎紛紛。◎

暮春時節, 桃李花開,群山青遍,滿地的亂紅繽紛。

疏雨過後, 山色新晴, 天暖日長。皇太子車仗出東宮, 轉往皇家北禁苑,朝春狩禦獵場而去。

宮道兩側花樹連綿,落花紛紛堆滿車篷。暖風一卷,雪白的杏花從邊緣滾落, 紛紛地落進車廂裏, 落了窗邊的人一身。

窗邊的人卻無知無覺。他捧著一個暖爐, 蓋著一張絨毯,靜靜闔著眼眸,歪頭靠在身邊少女的肩上睡覺。

身邊的少女撚走了幾瓣落在他身上的杏花,側過臉望向窗外的翠微遠山, 很輕地歎了一口氣。

“在想什麽?”他睜開眼睛。

“心事。”她把臉輕輕貼過去。

“想家人了吧?”他揉了揉她的頭發, “這個時候, 大軍應該抵達淮西了。這些日子裏, 戰報陸續傳來,一切都很順利,別擔心。”

“去年秋狩的時候, 一路上還很熱鬧……今年驀地就安靜下來了。”她低聲說。

“明年又熱鬧了。”他在她的發間落了一個吻, 忽然憶起了什麽,低低笑了一聲,“我記得秋狩的時候, 你三兄非要同我比武。”

“你倒也樂意同他打個平手。”她剜了他一眼。

頓了下, 她又笑道:“三兄如今遠在白陵, 偶爾寫信給我,抱怨本家的老人們訓他訓得狠。也許現在的他真能同你打成平手了。”

“不可能。”他很輕地哼了聲。

她調侃道:“某人倒是很有自尊。”

頓了下,她有些好奇,“我從未見過你傾盡全力的樣子……等日後你的病好了,可否讓我見一見?”

她把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裏,“好想有人陪我打架。”

“好啊。”他笑了聲,低頭吻她,“以後陪你。”

日中時分,皇太子車仗抵達春狩營地中央。皇太子攜太子妃下了馬車,同王公貴族與文武百官一一見禮。一應禮畢後,諸隊列各自散去,前往山林間狩獵。

暮春林間,溪水潺潺,陽光從婆娑樹影間落下來,灑了一地粼粼的光。如茵的綠草裏遍布雜色小花,偶爾有鬆鼠躥過,又有鹿蹄踩過泥土與青草,壓出一串輕快小巧的痕。

謝無恙鬆鬆挽著韁繩,在馬背上轉身。他接過一張桑木角弓,搭了一支長翎的箭,微眯一下眼睛,修長的手指扣弦拉弓,朝林深處射出一箭。

林深處傳來一聲長長鹿鳴,侍衛們趕往前方捕獲獵物。

薑葵歪過頭,看著他,“你還會射箭?”

“我怎麽可能不會射箭。”他似是不悅地低哼一聲,“江小滿,你居然小看我。”

她彎了彎唇角,“說說看你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

他偏過臉,望了她一會兒,輕輕地笑了:“我還會這個。”

暖風卷動著衣袂紛飛,帶起一縷繾綣的花香。他忽然彎身過來,將她抱起在自己的馬上,一手攬過她的腰肢,一手有力地挽住韁繩,迎著風策馬而出。

凜冽天光裏,白馬長嘶一聲,奔過漫山遍野的繁花,淌過叮咚作響的泉水,踩得一地亂紅紛紛揚揚,漫天的花雨落在身後。

他勒馬在獵獵飛舞的旌旗下,把她攔腰抱起往營帳裏走。

帳前的重重紗幔無聲垂落,帳內的博山爐前繚繞著檀香。他輕輕將她放在榻上,微微喘息著,在她的耳邊低笑,“我會的這個,夫人要不要試一下?”

說話間,他俯身吻了下去。

淩亂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兩個人都吻得有點亂。三月的風吹過原野,吹進起落的紗幔之間,更遠處山花爛漫,漫卷了十裏桃紅。

“江小滿……”他低低地在她的耳畔說,“我一刻都離不開你了。”

她環住他的脖頸,仰頭吻了一下他的眼睫,按著他的雙肩推他起身,“到時辰了,你快去吧。”

他偏過頭又回吻了她,一隻手還緊緊攬她在懷裏,另一隻手抓著衣襟隨意解了外袍,這才念念不舍地鬆開手,從衣桁上取下一件圓領袍,迅速地往自己身上罩。

薑葵拉了一角紗簾,從窗縫裏看出去,望了望天色,“小白放出的江湖消息,亥時三刻你會在北亭橋上談一筆生意。你此刻趕去,時辰正好。”

“這邊就拜托夫人了。”他頷首,“偽裝成我在這裏的樣子。”

“但願能引出白頭老翁。”她低聲道。

“我在淮西露過麵以後,他一定懷疑我就是蒲柳先生。”他邊易容邊回答,“春狩時我在禦獵場,而蒲柳先生出現在城內,他必將猶疑不定、遣人追查。”

“順此線索反查下去,或許能摸到蛛絲馬跡。”他拉起兜帽遮住臉,臨走前又吻了她一下,“辛苦你在這邊穩住局勢……大約會有人來此試探。”

“我明白。”她點頭。

他彎身掀開側簾悄然離開,帳內隻剩下畢畢剝剝的炭火聲。一道低低的馬蹄聲在不遠處響起,伴著幾聲隱約的鳥雀啼鳴。

她轉過身,抓起落在榻上的那件絳紗袍,拎著罩在自己的頭頂上,慢慢地穿好了,把自己偽裝成他的模樣。

那個人的衣袍有著深濃的檀香氣味,摻雜著一抹極淡的白梅香,溫暖又柔軟地包裹了她。她穿著他的衣服坐在嫋嫋的博山爐前,回想起方才那陣匆忙又混亂的吻,低著頭無聲地笑了一下。

暖風吹來,暖風吹去。

日頭從天空上方一寸寸西移,最後從群山之間沉落。霞光收盡之後,繁星升起來,明亮的光輝灑在落花的原野,恍若在如茵的綠草上鋪了一層閃爍的瑩白。

滴滴答答的刻漏聲裏,半日的分別近乎難以忍耐。

營帳內,少女倚在窗邊往外眺望,等待那個人回來。窗外的草葉沾滿露水,一閃一閃的光落在草地上,微風一拂,仿佛吹起了一地星星。

“殿下在等什麽?”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含著點揶揄的笑意。

她被驀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惱火地仰起頭看向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吻就堵住了她的口。

他以手肘撐在窗邊,低下頭很深地吻了她一陣。

星光從頭頂上落下來,在窗邊落下一片狹長的陰影,在半明半暗之間形成一道縫隙。他在就這道縫隙裏,安靜地吻她。

她身上的衣袍沾染著他的氣息,同他懷裏的香氣交織著,仿佛糾纏著彼此的風,一瞬間吹亂了所有的情緒,隻剩下這個綿長又溫柔的吻。

許久,他終於抬眸看著她,輕輕地笑了聲。

“我很喜歡你穿我的衣服。”他歪頭看了一會兒,伸手整理她被他弄亂了的衣襟,替她折起過分寬大的袖子,似乎很滿意地點了下頭,“這樣更像一位太子殿下了。”

“說正事。”她輕哼一聲。

“我在城內露麵以後,有人試圖跟蹤我。”他低聲道,“好不容易甩開了。洛十一此刻在追查那人,這幾日等他的消息。你這邊如何?”

“有人來試探過你是否不在。”她點頭,“不過沒得到什麽切實的消息。”

“看來你裝我還挺像的。”他低眸笑了一下。

他拍了一下她的雙肩,她閉上眼睛抬起雙手。他輕輕為她褪去了絳紗袍,接著飛快地穿到自己身上。

她倚在窗邊看他。他站在一泓星光裏,低頭整理著衣袍,紮緊雪白的袖口,收束修窄的腰身,一襲緋衣沉重又華貴,把他重新變回那位尊貴的皇太子。

他在星光裏抬眸,烏發緋衣,長袍及地,忽地又渺遠了。

仿佛剛才在縫隙裏吻她的那個人,是一個恍惚又渺茫的幻覺。

她很輕地抿了一下唇,走過去踮起腳吻了他一下。這一次她吻得很慢,從他的眉眼落到他的唇齒,像是在試探著他的存在。

“我在。”他說。

他的聲音含在那個吻裏,混沌又模糊地響起。

“你會一直在嗎?”她小聲問。

他怔了下,沒回答。

“你會一直在的。”她認真地在他耳邊說,“你答應過我了,要陪著我一輩子。”

“好。”他低頭吻著她,“我答應你。”

那一夜是晦日,滿天都是星星。他抱著她坐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看了很久星星。他沒有教她數星星,隻是在星光裏吻她,直到夜深敲鍾的時候,他倚在她的身上睡著了。

遠山的鍾聲寂寂,一聲又一聲地傳來。她在滿地的星光裏,側過臉望著她懷裏的人,有一刹那忽然相信了某種永恒。

-

三日後,東宮偏殿外,嗒嗒的腳步聲響起。

“殿下。”白衣小廝在屏風外長拜,“有消息了。”

謝無恙正在案前寫信,聞言擱了筆,“你進來說吧。”

“是殿下所想的。”洛十一遞來一遝厚厚的卷宗,“我們沿著那條線索查下去,查出來的人是……三皇子殿下。”

謝無恙靜了下,與身邊的少女對視一眼。他接過卷宗,低著頭翻看,眸光一寸寸冷下來,淡淡念出那個名字,“謝止淵。”

他稱呼的是三皇子謝寬的表字。

“我想起……”薑葵低聲道,“大婚之前,在宮裏伴讀的那段日子,我們曾經誤闖入陵寢。那個指錯路的人就是謝止淵。”

“陵寢是父皇的秘密。絕不允許任何人進入。”謝無恙緩緩道,“這樣想來,他領你們去那裏,一是好奇裏麵究竟有什麽,二是想要借其中的機關殺人。”

“他因此知道了我是習武之人。”薑葵接道,“那之後的秋日宴上,伏擊我的人認得我的江湖身份。”

“岐王黨失勢之後,部分朝臣倒向了謝止淵。”謝無恙低聲說,“我是在那個時候察覺到一些不對勁的。”

他翻過卷宗,“帝有四子,原本儲君之位,隻是會是皇兄的。”

“我壽不過二十,謝初那孩子年幼,而且身世特殊。”他慢慢道,“謝止淵的母妃淑妃並非世族出身,不得為後,為妃都是高抬,她的所出原本沒有繼承帝位的機會。”

“原來這麽多年,”他輕聲說,“他還是想爭一爭。”

薑葵低哼一聲,“他爭的方式就是挑撥離間、謀害血親麽?”

謝無恙微微蹙眉,“我更為擔憂的是他與北司的合作。”

他把卷宗遞到薑葵手裏,“這些日子要勞煩夫人了。”

她揚起臉,“你要動手?”

“既然知道了白頭老翁是何人,他身在宮中,我自有辦法切斷他對外的聯係。”他點頭,“至於江湖上的事,就請夫人出手吧。”

“此人的幾個據點都比較好找。”薑葵翻看過卷宗,挑眉看他,“一鍋端了麽?”

“端了。”他頷首。

炭盆裏的火星劈啪一響,燃起一簇明亮的火焰。

作者有話說:

好喜歡寫他們親親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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