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嘉卓買了十五號的機票,回港城。

吃過晚飯,他坐在客廳訂機票的時候,薑好就在旁邊看著。

她沒有多遺憾,陳嘉卓知道,不到兩個月的相處,還不至於讓他成為她生命中不舍得的那部分。

但是那天之後,薑好很用心地在策劃後麵的路線。

市中心的景點沒有多玩,隻去了水族館。

之所以選這裏,是因為薑好無意中看到陳嘉卓電腦的鎖屏壁紙。

成百上千條銀色小魚匯聚在藍色玻璃後麵,靜中有動,像一道有形的風掠過,水光瀲灩,鱗片反出各種顏色,有種旖旎奇異的美。

“是鳳尾魚。”陳嘉卓在她看的出神時說,“也叫孔雀魚,顏色很漂亮。”

薑好初中時,西城水族館已經竣工好多年了,後來陸陸續續推出各種水下表演,傳單發到學校門口,她約祝樾一起去。

水族館不比遊樂園,如果不靜下心欣賞,很快就能從頭走到尾,祝樾沒耐心,走馬觀花似地看完全程,評價一個沒意思,薑好不想和他走散,也隻能囫圇逛一遍。

回家後,她爸爸問好不好玩,她搖搖頭,回道不好玩。

當時她爸爸隻溫和笑一笑,和她說你得認真看,可能會發現其實很美。

時隔幾年,薑好想再去看看。

……

西城最大的水族館裏容納了有四百多種的魚類,還有很多珍稀品種。

他們去的那天安排的是海獅表演和人魚演出節目,這家水族館的演出做得好,基本每場都座無虛席,後來觀演票就不包括在門票裏了,需要另買,價格不貴,主要是為了穩定秩序。

秉承著來都來了的理念,薑好幹脆把那兩場的票都買了。

但去的那天沒有看成海獅表演,因為在進場前遇到兩位老人,應該是對老夫妻,不懂訂票規則,在驗票時被攔下。

排隊的人挺多,工作人員也忙,顧不上解釋,那對老人就站在一旁看著一個個的遊客過閘道,眼中有點茫然無措。

薑好看著,心裏有點難受。

她心腸軟,共情能力很強,看到他們總會想到自己外公外婆。

她主動走上前和老人家解釋,告知他們這個是需要買票的。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她幹脆直接停下來,拿出自己的手機一步一步教他們如何在小程序上預訂,說話時用的是西城方言,陳嘉卓不太聽得懂,在一旁幫薑好拎著她的背包,包裏麵裝了不少東西,沉甸甸的墜在手上。

可惜的是,今天兩個場次的海獅表演,票都售盡了。

薑好再三確認,頁麵仍舊彈出售盡的提示框。

她失望地抬頭,看向身邊的陳嘉卓,訥訥開口:“我之前看過海獅表演,其實都差不多吧。”

陳嘉卓笑,“我也覺得。”

他從口袋裏拿出幾分鍾前從取票機取出的兩張入場票,遞給薑好。

甚至她都沒有多說其他的話,但他能懂她。

薑好欣欣然接過票,和還在遺憾的老人輕快地說:“我們都看過了,這票送給你們吧。”

不過到最後都沒有送成,兩位老人堅持付錢,那兩張票是被買下的。

但不管怎樣都是做了好事。

薑好飄飄然的在前麵走,心情相當不錯。

她背一個很小的拚色雙肩包,穿薄荷綠的短T恤,半身裙,元氣滿滿的樣子,叫人看了都覺得染上開心的情緒。

這一次水族館之遊,薑好很認真地看完了所有的魚,像個要回去寫周記的小學生,將每種魚的介紹一字不落的默讀完。

再走到海底隧道,五光十色的魚從頭頂遊過,那是本該陌生相隔數萬裏的生物,她仰頭注視很久,粼粼波光折射出斑斕的影,映在眼睛裏。

陳嘉卓落後點,走在她身後,目光幾乎定住,卻又在她轉身時硬生生挪開,沒有目標的看向玻璃後麵成群結隊的五彩熱帶魚。

“陳嘉卓,你知道這個字讀什麽嗎?”薑好指著講解板上的一個字,神情帶些狡黠。

他字正腔圓給出答案:“海蛞蝓。”

薑好訝異,“你中文還……挺好的。”

陳嘉卓說:“我在國外,也會學語文。”

她拖著調說了聲哦。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他想問她,那你想了解我嗎,但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他們之間也像隔著這層觀賞玻璃,她路過他,儼乎其然地讀完簡介,再忘記他。

……

最後,兩人去看了一場人魚表演,這節目的名字起得有些意思,叫《海的女王》。

穿魚尾裝的漂亮姐姐先出場,化精致的藝術妝,在水下擺動,姿態柔美,薑好看得目不轉睛。

接著忽的出現一個頭戴王冠的王子,從珊瑚旁一側身,八塊勁瘦的腹肌比臉先露出來,肌肉發達噴張。

她小小的哇了一聲,不是貪色的那種感歎,是單純的驚訝。

陳嘉卓偏頭看她,她不知道怎麽了,也轉過臉看他,然後視線下移,不自覺落到他的腰腹上。

過於**裸的眼神,薑好很快反應過來這樣不對。

輕咳一聲,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沒有亂想。”

他低低說道:“我有。”

說完便別過臉,盯著前麵的人魚表演,眼皮一眨不眨,像個抓鏡頭的導演,耳根卻有點紅。

誒?有什麽。

薑好一個人琢磨,他有亂想,還是有腹肌?

人魚表演一開始看不明白,進度到一半的時候薑好才漸漸理解為什麽要叫海的女王了。

簡而言之,就是童話故事《海的女兒》的另一種結局,小人魚沒有化成泡沫,而是把尖刀刺向忘記她的王子,回到海裏,打敗了海巫婆,在姐姐們的愛護下不斷成長,成為了海的女王。

演出結束,薑好跟著陳嘉卓一起離場,出口很窄,摩肩接踵,他不明顯的將她護在內側。

而她有些雀躍的和他感慨:“你知道嗎,海的女兒是我讀的第一個be故事,沒想到這麽多年了,還能看到其他版本。”

陳嘉卓捕捉一個陌生詞匯,“be?”

“bad ending。”她解釋。

下頜微抬,他了然,問她:“原本的結局不喜歡嗎?”

“當然!”薑好顯然很有話說,忿忿的為一個童話人物打抱不平,“那個王子怎麽可以忘記自己的救命恩人呢,我覺得這樣的他也不值得得到小人魚的愛,她有那麽多親人守護著,就該快快樂樂的回到海底,為愛獻祭生命,太嚇人了。”

“你覺得呢?”

陳嘉卓頷首,為她有這樣的想法感到高興,他緩聲說:“對,公主應該永遠快快樂樂,不要為別人流淚。”

所以,小好公主也是。

-

後麵幾天,薑好和陳嘉卓沒有再留在市中心玩,她帶他去遠郊,看青山和瀑布,看西城山光水色的夏天。

陳嘉卓不習慣拿手機拍照,幾天下來相冊卻被照片填滿。

最後一天,他們坐大巴從古鎮回來,在客運站下車時已經是深夜,李叔還在路上。

附近有個廣場,在放露天電影,薑好拉著陳嘉卓去空著的後排坐下,準備邊坐邊等。

薑好說:“明年這個時候,你已經在準備上大學了吧。”不等他回答,自顧自補一句:“也成年了。”

他說是。

薑好又開始羨慕,“我還要再讀兩年書。”

“兩年很快的,到時,”他停一瞬,以一種很自然的語氣說:“你可以來找我玩。”

很普通的一句話,禮尚往來而已,卻因為揣著另一份心思而詞鈍意虛。

“好啊,那樣就換你當導遊嘍。”她問他:“我是不是還挺敬業的?”

“是,”陳嘉卓忽然認真,“謝謝你。”

薑好怔愣須臾,而後乍然一笑,“怎麽這麽客氣,你是我外公的客人,我肯定要好好招待。”

他牽唇,笑意卻無法觸及眼底。

因為是客人,所以才這樣熱切吧。

她對誰都友善。

簡單的塑料椅,幕布上投影著十幾年前的舊片子,走走停停一整天,薑好到底累到,頭慢慢歪斜,最後輕輕搭在他肩上。

明滅不定的光影裏,陳嘉卓微微僵住。

幕布上的電影也行至尾聲。

??是我,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同我一起走???

聽到一句台詞,但因為看得三心二意,他不懂是什麽意思。

電影裏的輕聲對白,周圍觀眾的閑談聲,全都變成消了音的默片。

隻剩心動如鼓,沸反盈天。

-

陳嘉卓離開西城的這天,薑好沒有去送。

她在前一天晚上因為急事回了父母家,為了瞞著外公外婆,沒有叫李叔送,找了個其他借口出門。

她出去時,陳嘉卓在樓上看到等在院門外的祝樾,他來接薑好,兩人一起坐進出租車。

陳嘉卓趕早班機,出發得很早。

坐在車子去往機場的路上,天幕還未徹亮,車窗外是已經不再陌生的街景,他沒有看,腦子裏全是這些天他和薑好一起相處的片段,走馬燈一樣回現。

共同走過的長街窄巷,夏蟬狂躁。

夜雨朦朧亦或是濃鬱綠意背景下的她,或笑或低落,聽過她拉奏的無數首大提琴曲,或悠揚或悲慟,講述我,講述你。

……

小學時學詩文,老師是在國外留學的華人學生,教過一首詩,裏麵有一句是“隻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

下麵的譯文陳嘉卓記得很清楚,卻在今天才切身體會。

幾束晨光從雲麵穿透,照下來,一道一道打在車窗上,有點像倒計時的走針。

他知道,夏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