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瓜的中心。◎

寧嘉意識上是清醒的,但腳步有些虛浮,隻能依靠他的攙扶。沈亦承單手抬著她的胳膊,好像拎著一個兔子玩偶。寧嘉也很給麵子,一路上沒再談她好奇的話題。

沈亦承對她已經相當縱容,目前她並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但她那點小心思,於他來說都稱不上心機。

可小寧嘉太可憐了。

寧國強對他頗為照顧,現在他死了,沈亦承看著她一個人,有些於心不忍。

隻要在他的忍耐範圍內,寧嘉不鬧得太過,他都會照顧她,等她從這種悲傷中脫離出來。

本應該和她聊聊,今晚或許不合時宜。沈亦承覺得她意識不算清醒,他讓她上樓休息,明天不要再玩到深夜,他有事要和她講。

寧嘉如臨大敵,酒醒了百分之九十。

他要說什麽?難道剛才的試探有點過火,他要把她掃地出門了?

寧嘉洗漱之後躺在**久久不能入睡。她規劃了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直到一聲驚雷響徹天空。

窗外電閃雷鳴,寧嘉起床,來到露台,準備拉上落地玻璃窗。

可外麵的黑暗與雨聲仿佛催促,讓她心亂。寧嘉自問,她在擔憂什麽。擔心沒了沈亦承這個靠山生活會更加艱難,還是單純不想失去沈亦承本人。

這兩種情緒,前者占了上風。

生物都會選擇更容易的生存方式,寧嘉也並不例外。她在試探他對她縱容的底線,一點一點踏入他的禁忌圈,想要知道他能接受到何種程度。

他一再後退忍讓,寧嘉就越想知道,他能不能接受她的更多索求。

想要他的手掌,想要他的擁抱,想能夠像以前那樣撒嬌。

寧嘉等不到明天。如果沈亦承打算放棄她,那寧嘉不想在他這裏浪費時間,也能讓她痛快地割開她那些虛妄、帶有致幻色彩的期待。

沈亦承當然不知道寧嘉在樓上有什麽樣的風暴,他睡得很好,中途雷雨大作,將他的好眠打破,沈亦承起身去樓下接水,正碰上寧嘉。

見她站著不動,他詢問:“怎麽?”

畢竟她沒有繼續往下走,或許是穿著睡衣,介意他在。

沈亦承假裝走去客廳,為她行動行個方便,寧嘉卻也跟了過來,她拉住他的衣角,問他:“明天要說什麽事?”

沈亦承挑眉,借著落地燈看到她不安的神色,才明白他一句話使她擔憂到無法入眠。

沈亦承讓她坐在沙發上,他則從冰箱裏拿出新買的西瓜,輕易劈開,寧嘉仍是跟在他身後,本以為他會做什麽哄人的甜品,但沈亦承僅是在西瓜中心插了一枚勺子,隨後他將西瓜放在玻璃器皿中,這個器皿又到了她懷裏。

這半個西瓜有寧嘉的腦袋大。

寧嘉的心情從緊張變成了無語。

她抱著西瓜坐下,沈亦承的“疼愛”真的很重。

她拿起勺子,將沙瓤繞了一圈,剜出最甜的部分,遞給沈亦承,他並沒客氣,接過來吃掉了。

可能是談話的氛圍導致,沈亦承沒有意識到她拿回了勺子,然後重新插回瓜瓤,盛出一塊,放入她自己口中。

“好吃麽?”

寧嘉點頭,心裏波濤洶湧,希望他快點進入正題。

她埋頭吃著西瓜,腿被盆壓出一圈紅印。

沈亦承也看見了,單手幫她拿起來,寧嘉不敢怠慢,畢竟是沈公子親手為她抬著,她隻能低頭吃著剛從冰箱裏拿出的西瓜,冰冰涼涼,甜得要命。

沈亦承單手托腮,壓在沙發上,寧嘉迅速吃了一半,吃不下了,也不想他一直這麽舉著手,便兩手抱著玻璃器皿,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他看到她伸出柔軟的小舌,舔了舔嘴唇上的西瓜汁。

沈亦承先開口:“最近怎麽樣?”

寧嘉不明所以,說:“我很好。”

“還難過麽?”

寧嘉的表情僵硬,她反應過來他想說什麽。隨後她低頭回:“我不難過,二叔。”

沈亦承開門見山:“我有個朋友,在紐約讀的碩士,預約的話,看在我的麵子上應該能迅速排上,不過他人在美國,如果你願意,每周我會讓人送你去他那裏,他的診所風景很好。”

來回的機票和時間,以及預約的錢與人情,都由他來墊付。

這是他要說的事麽?

寧嘉想問他,是不是她表現得太不正常,所以他會覺得她有問題。

她無法問出口,而是說:“我有接受心理谘詢。”

他以為是警方給她準備的,便說:“或許更專業的會更好,時間也充足。”

沈亦承從桌上拿了一個小物件,放在手中擺弄,“在擔心他會和我說麽?”

寧嘉沒有回應。

“寧嘉,這隻是一個提議。因為這是對於我來說最便捷的方法,你可以不接受。”

寧嘉聲音有些嘶啞,“我知道。”

“好好考慮。”沈亦承想像對待他所有晚輩那樣按她的肩膀,在察覺到她穿著無袖的吊帶睡衣時,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寧嘉卻抬手,握住他的手指,她顫抖著聲音說:“二叔,我不想去。”

沈亦承犯難,他在國內並沒有相應的朋友,不知根知底,他並不放心。何況說實話,他並不了解寧國強夫妻之間發生了什麽,因為在他看來,在事情發生之前,這仍是一個令人豔羨的幸福家庭,出了這麽大的事,還輪不到他來開導或者勸慰。

寧嘉兩隻手都裹著他的一隻拇指,沈亦承想說什麽,她收攏雙手,握住他一整個手掌。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明知他是好意,寧嘉卻忍不住垂淚。

她向來很乖。寧國強經常掛在嘴邊“我的嘉嘉很懂事”,寧嘉也確實乖巧聽話,哭聲都細不可聞。沈亦承受不了女人的眼淚,尤其是她低著頭,幾乎將頭靠在他的肩膀。

寧嘉的欲念攀延而上,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沈亦承沒有推開她,低頭看她哭得難過,放緩聲音:“別哭了。”

她依賴地靠著他,沈亦承左右沒有尋找到紙巾,便伸手,用手指抹去她的眼淚。

寧嘉呼吸一頓,抬眼看他,被淚水浸泡的眼睛有些許的紅絲,但瞳仁十分清亮,寧嘉側頭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後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亦承輕笑,看她還要有什麽動作,隻見寧嘉垂著眼睛,輕輕吻著他的指腹,隨後將他的手指放入口中。

那一瞬間,一切顛倒錯亂,寧嘉的動作帶有初次的情態,將他咀嚼吞咽了。

寧嘉的眼神似乎是在進食——類似於掠奪,他又覺得,似乎想成依賴更為合理,那幼獅一樣的目光,大概很難出現在柔弱的野兔眼裏。

沈亦承隻是沒料到,她這次會不加遮掩地在他眼下做給他看。他抽出手,寧嘉有些舍不得,但她不想強迫他這樣,於是靠著他的頸窩,輕輕抽泣,有些脫力。

“二叔,你能抱我回去睡覺麽?”

“怎麽,走不動了?”

本來挺正式的一次談話,現在弄得四不像,連他的語氣都帶上一絲玩味。寧嘉合眼說:“我以為你要把我趕出去,嚇得腿都軟了。”

他添上一點笑意。

當然,沈亦承沒把她打橫抱著,隻是扶著、甚至夾著她上樓,寧嘉都不明白,他是真的不懂,還是單純不想慣得她毛病。

等到了臥室,沈亦承把她撂在**,寧嘉不想他離開,本來就有酒勁兒,現在腦袋裏都是他的手,剛才就含了一下,她還沒吃夠,便握住他的衣角,想把他拉回來。

沈亦承低頭說:“這算什麽?”

再愚笨也看出她的心思。

沈亦承看慣了她這樣脆弱的人,急迫地需要新的依靠,好支撐著活下去。寧嘉傍上他,對他有了點微妙又奇怪的想法,那他們之間的關係又算什麽,以前寧嘉圍著他轉,歡喜地叫他二叔,現在這樣曖昧黏膩,是想要他做出什麽反應?

寧嘉聞言,一下放開他。

沈亦承轉身離開了她的臥室,如同遊魚脫鉤。

到嘴的東西也能飛了,寧嘉錘著枕頭發泄,她做的荒唐事,讓熱度從內裏顯現到皮膚上,把寧嘉變成了一隻通紅的小蝦。她直起身子,想去吃點安眠藥,趕緊忘了這破事兒,忽然感到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沈亦承不會做飯,更別提照顧小孩兒,他能想到的就是給她吃好吃的,完全沒管吃完了會如何,寧嘉也沒注意,他給她就吃了,這半個西瓜下去再加上晚上喝的酒水,折騰得她胃疼難受。

沈亦承倒在枕頭上,伸手看她親過的位置,剛剛合上眼睛,手機又開始震動。

他拿起來,是寧嘉的微信電話。

沈亦承長歎,隻覺得招惹了不該惹的小祖宗。

他接了電話放在耳邊,就聽寧嘉虛弱地說:“二叔,肚子疼,起不來,幫我拿藥。”

一詞一蹦。

情況簡單告訴他,寧嘉便倒在**,疼得昏天黑地。不一會兒沈亦承便找了胃藥和熱水,寧嘉吃下,額頭布滿汗珠。

她的脾胃十分虛弱,現在蜷縮起來,隱約看到他坐在她身邊,耳朵裏傳來他的詢問:“吃壞什麽了?”

還能是什麽,不就是你那半塊西瓜。

看她被折騰的小臉煞白,沈亦承也沒可能再離開,他坐在她身側,歎口氣,撥開她的發,問她要不要叫醫生,寧嘉迅速搖頭。

寧嘉的手攥著腹部的布料,沈亦承伸手過來,寧嘉握著他的手貼在肚子上,手心覆蓋,溫度滾燙,一下把她熨得舒服了。

寧嘉側躺著,沈亦承並不順手,她便平躺過來,他的手很大,寧嘉幫他尋找需要溫暖的地方,沈亦承撐著困為她揉了一夜,直到張姨過來為他們做飯。

張姨看到寧嘉都有些脫水的狀態,忍不住數落了沈亦承一句:“小孩兒貪涼,怎麽半夜給吃這麽多涼西瓜,這不得折騰到明天。”

沈亦承這才明白是因為什麽。

他自己也很少生病,家裏的藥都是阿姨準備的,哪怕是他都要找一段時間。

他隻常用創可貼、繃帶以及醒酒藥。

張姨好好看了看寧嘉,她還在睡覺,臉有些白,但看樣子睡得不錯,就讓沈亦承先去休息,她在這裏陪著。

張姨自己有兩個女兒,所以很喜愛漂亮的寧嘉,看到她帶著笑睡覺,忍不住伸手撥開她微濕的頭發,寧嘉輕輕喊了一聲:“二叔。”

張姨尚不太清楚兩位的關係,聽到這聲二叔大概明白一些。寧嘉眯起眼睛,張姨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妥,稍微收回了手。寧嘉看到她模糊的身形,張了張嘴。

張姨聽到她隱約喊了一聲“媽”,當下心中一軟,低頭拍她,“睡吧,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寧嘉的眼角陡然滾出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