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下雪天很冷, 但屋裏燃著一個鐵皮的爐子,燒起來暖融融的。
“這是什麽?”荀子問。
那黔首便笑著回:“是黑石爐,裏麵燒的是黑石。”
荀子聞言皺眉, 這黑石燒者必死,他們為了保暖竟然敢燒黑石, 此等要命的東西。
蘇檀見他表情不對, 便笑著解釋:“黑石是有毒, 但是經過處理後, 就會很好用了。”
荀子呆。
他以為對方已經嘚瑟完了, 沒成想, 還有此等便民的在後頭。
“這種貴嗎?”他問。
畢竟這個村落看著太富裕了,能有閑錢買, 倒也不稀罕。
就聽那黔首抿了一口酒,笑嗬嗬道:“比燒柴還便宜, 往年為了燒柴, 那是幾番走幾十裏地去砍柴,為了一個木頭樁子, 能挖個深坑出來。”
但是現在不同了,買個煤爐,再買點媒,一整個冬天都暖融融的,舒服極了。
看著老農麵上洋溢著的笑容,荀子知道,這都是打心底裏高興。
人有盼頭, 精神麵貌就不一樣。
“公子扶蘇是個大善人啊, 這黑石爐的價,他壓得極低, 說是叫每個黔首都用的起。”說著老農麵上表情一轉,樂嗬嗬道:“滿鹹陽城問問,誰不喜歡公子扶蘇?”
荀子捧著熱酒,幾人就圍著爐子,上麵烤著肉,鏊子上還有一種麵餅。
蘇檀正用竹筷認真地翻動著,他笑著道:“都喜歡我?那都乖乖聽話,好東西多著呢。”
荀子聞言,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還有什麽好東西?”
鏊子上耍了油,麵餅片刻就被烤得蓬鬆起酥,在不停地翻麵便,會得到由裏及外的酥脆。
蘇檀用剪子剪成幾半,各自分了,這才笑眯眯道:“現在拿不出來,等明年你就知道了。”
他賣了個關子,荀子卻無暇提問了。
手中烤得金黃的麵餅散發著陣陣麥香味,他覺得會很硬,甚至擔心他年邁的牙齒,但是一口下去,酥得要命,又香得要命。
將手中這一塊吃完後,荀子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這東西是他從未享受過的美味。
昨日那些都已經很好吃了,沒想到還有更好吃的美食,實在令他驚詫。
蘇檀搖頭失笑,他就知道,沒有人能夠拒絕烤酥油烤餅的美味。
外麵是飛雪漫天,屋內是爐火暖,還有香酥的烤餅。
農人黝黑的臉頰被烤得發紅,他可舍不得離遠些,隻笑眯眯道:“再嚐嚐,這些烤肉提前醃製過,最是入味。”
荀子聞言:“醃製?”
這又是一個他理解之外的詞匯。
蘇檀跟著點頭,笑著道:“上麵還撒了茱萸粉,師祖嚐嚐看合不合胃口。”
他表示想念辣椒了。
辣椒孜然來一點,烤羊肉串得多香。
荀子嚐了一口,眼睛瞬間就亮了,昨晚上的宴會,更多是炫技,將一些他沒見過的東西拿出來,而不是像今日,就是農家尋常待客的東西。
但更符合本味,也更香更好吃。
最中間放著水壺,正在咕嘟咕嘟的煮水,蘇檀笑著道:“嚐嚐這黔首家的茶葉。”
和章台宮中一味要求細嫩的茶尖不同,農家總是要粗狂些。
荀子覺得,自己也是吃遍大江南北的好飯好菜,怎麽還為農家黔首家的夥食而傾倒。
便是這茶,味道也霸道濃烈,極為不同。
“真好。”他不住讚歎。
“師祖覺得,若是讓大秦境內,所有人都過上菽乳村的生活,大概需要多少年?” 蘇檀笑著問。
這是一件很難的事,當下最常見的房屋是低矮的茅草屋,最常吃的飯是半菽之食、麥飯。
而菜蔬極少、缺鹽、買不起肉,更是很常見的事。
尋常人,連個蛋都吃不起。
這樣想著,荀子便搖頭:“若百年內能達到,便是明君了。”他說。
蘇檀微微一笑,輕聲道:“師祖若是願意留下,扶蘇覺得,秦國境內,五年內必然達到菽乳村的生活標準。”
隻要明年玉米鋪開了,等擴散到全國,用五年差不多了。
這些糧食,實在太過緊要。
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這個方針實在是好用極了。
荀子看著麵前的飯菜,有雪白的米飯,和烤的焦黃的麵餅,有烤的流油的羊肉串,有新燙的蔬菜。
這樣的配置,便是他也不常吃的。
“是不是有些急了?”他說。
蘇檀搖頭失笑,溫聲道:“師祖若是不留下,由著扶蘇試來試去,那自然是急了,若是你留下,五年估摸著都用不了。”
荀子神色間有些猶豫。
卻聽蘇檀道:“隻要是出現在此處的東西,除了肉確實值錢之外,這麥餅不值錢,這爐灶不值錢,這火炕亦不值錢。”
都是尋常可見的,改變一下物體存在的方式而已。
蘇檀笑吟吟的,溫聲道:“師祖好生考慮考慮。”
身旁的黔首一聽,公子扶蘇都要叫師祖,得是何等厲害的人物,他趕緊神助攻,笑著道:“我原先是傷殘下來的兵卒,菽乳村以前還有個名字,叫傷殘村,誰見了不心生憐憫,便是連一口麥飯,吃的也艱難,我這腿啊,實在用不上力,畢竟沒有腳,去地裏刨食吃,實在是刨不來幾口。”
“可現在,你瞧瞧我過這日子,真的想都不敢想啊。”
蘇檀不由得笑了,他樂嗬嗬道:“還不是你勤快,嘴又甜。”
這做生意,最基本的就是能說會道。
荀子看著他的腿腳,知道他沒有說謊,而且這一路上,他聽多了,心裏就有數了。
蘇檀知道荀子的理念中就有自然比神學重的部分,故而不曾拿玄女夢傳的由頭來說。
幾人烤著火,聊著天,一時竟感受不到冬日的嚴寒和難熬了。
等他們要走時,荀子喝甜酒也喝得微醺。
他跌跌撞撞被蘇檀攙扶著往外走,感受到力度後,頓時驚了一瞬。
這——
比成人的力氣都大。
他眸色深了深,轉瞬又眯起眼睛。
他自然想讓自己的學說發揚光大,但是公子扶蘇是否值得,還在他考量之內。
蘇檀將他送回去後,便自己回章台宮了。
他挨著嬴政坐下,看著他愈發冷厲的神情,便知道,他最近又在謀劃什麽了。
“荀子若能入秦國為師,天下文人盡歸秦人,父王想要謀事,就會更簡單了。”蘇檀滿臉若有所思,但是沒有那麽容易。
一場雪,能把荀子留下,卻不能讓他心底認同秦國。
嬴政沉吟:“剩下的,交給大人來就好。”
就不用小孩操心了。
蘇檀昂著頭,乖巧點頭,若不是發生了韓非的事,他估摸著也不會這麽放心。
這熬鷹術,屬實厲害,他隻能心生歎服。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樂嗬起來,輕笑著道:“交給阿父~”
左右學了碧月殘金神譜,也是不能半途而廢的。
蘇檀窩在嬴政懷裏,隨手點開小視頻開始看,小秘密被嬴政知道後,他就愈發肆無忌憚了。
一打開,他頓時震驚了。
“赤腳醫生手冊。”
蘇檀一骨碌翻身坐起來,他翻看著,這書端的厲害,主打一個速成,不教你原理,隻教你辨別和治療。
這書實在是缺不得。
書是新中國最困難的時候寫出來的,生活狀態和現在也極其相似,貧困、饑餓、疾病時刻侵襲著人們的健康,卻沒有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
就從菽乳村的有事沒事按點草木灰的狀態,實在是令人擔憂。
蘇檀當即挽起袖子,開始抄寫。
這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在拖延,他一看全文字數六十萬,需要他抄寫的大概三十萬,因為許多病症這個時候也是沒有的。
從常見病症到小兒常見病,再到急症、針灸推拿等,還有常見的中草藥,都有。
蘇檀炒的小手發麻,整個人呆滯起來。
嬴政剛開始還說:“抄他作甚,沒得累了你的手。”
小手手多嬌嫩,容不得這樣累。
然而——
他看了常見病的診斷與處理後,便不再說這話了,小孩子反正都要練字的,用這個練字也是極好的。
嬴政中間也試圖從他眸中看倒影,來幫忙抄寫,但是看不清,那些字在眸中小小的一塊擠了一堆。
於是蘇檀就一邊哭唧唧,一邊抄寫。
*
荀子生病了。
年紀大了,就有些隨心所欲,覺得自己吃點涼食不打緊,又吹點冷風,當時就病倒了。
他還不肯說,第二日如常上課。
老頭回去就起不來了。
還是韓非去給他送飯,結果喊門沒人應,這才慌得不行,直接衝進去後,就見老人倒在床榻上,燒得神誌不清。
見他來了,還要強撐著下榻,不肯露出疲弱的姿態。
韓非抿著嘴,一言不發。
他反手從書架上掏出一本薄薄的書,開始翻翻翻。
荀子:?
你做什麽。
還不快些去叫府醫。
然而韓非不僅沒叫,還意猶未盡地翻書,口中念念有詞。
“沒事,你放心,我把整本書都給背下來了,絕對……”想想還是有些不放心,先是給他額頭覆上一個濕帕子,匆匆又出門了。
片刻後回來,就聽他跟府醫在交代:“瞧著像是積食後受涼了。”
“用羌活、放風、荊芥、桂枝加上雞內金,應該就可以了。”韓非信誓旦旦。
荀子:?
他嚇清醒了。
自己這個弟子,從來不曾學過醫書,怎麽也敢給他看診,簡直豈有此理。
韓非甚至還絮絮叨叨地開始抓藥了。
荀子覺得自己還能撐下去,病得也沒那麽嚴重了。
然而——
對方興致勃勃地給他看診抓藥,就是給府醫過個眼罷了。
荀子看著藥汁子,整個人都是拒絕的。
誰家大夫看診現翻書。
怪可怕的。
可是這藥,也屬實有用。
不過喝了三劑,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荀子也才有力氣問罪,就聽韓非滿臉委屈道:“能治病就好,這書好用,老師有空多翻翻,看病有用著呢,如今鹹陽城所有的村醫都得進城來學這書呢。”
荀子:?
他原本動搖想留下的心,突然就堅定了,他不能留,一本醫書就如此興師動眾,不知事緩則圓的道理,怎麽治理一個國家。
“扶蘇說了,此書隻要學會,能讓秦國因為生病而亡的人減少一半。”
時下的人實在太容易死了。
感染、風寒,最基礎的疾病,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但是這本赤腳醫生手冊,是在六零年代到八零年代村醫都要做的培訓。
支撐著最基礎的醫療體係,放在現在用,正正好。
荀子張張嘴,想罵兩句無知小兒,但是他還是決定看完書之後再罵,結果看完後,就罵不出來了。
雖然醫家不是顯學,但他們的書,他也是看過的。
這裏麵許多都和他以前看過的類似,可見並不是無的放矢。
“這書……你學了都能給我看病?”荀子皺眉。
韓非聽出他語中的嫌棄,他低聲道:“你看看,簡單明晰,一看就懂,並不、咬文嚼字。”
就是非常口語化的表達,讓沒讀過書的人,也能輕鬆理解。
“這一手字寫的,真是……不太體麵,我十歲都不寫這樣了。”荀子終於找到個可以攻擊的點。
他先前買入的書,都是很漂亮的大篆,何曾見過這樣柔軟的力道。
韓非攤手:“扶蘇、四歲,已是不易。”
荀子眸光頓時驚詫起來,這書竟然是公子扶蘇寫出來的。
“扶蘇言說,尚有許多本,隻沒有、默寫出來。”韓非滿臉驕傲,這是他的學生,他的!
荀子:……
哦。他還是師祖呢。
等他養好病了,這才往學堂去,一到就見公子扶蘇和一個小女孩正在門口聊天。
他慢吞吞地走上前去,木屐踩在雪上發出聲音,讓兩人頓時回頭。
“師祖~”
“師祖~”
兩人甜甜地打招呼。
荀子背著手,輕聲道:“那赤腳醫生手冊……你從何處得來。”
這些知識,顯然不是三歲小兒能輕鬆得來的東西。
蘇檀昂著頭,奶裏奶氣道:“扶蘇有玄女夢傳,亦或者是生而知之,誰知道呢。”
他堅決不承認。
隻要說的模棱兩可,就沒人拿他有辦法。
畢竟現在各流派都很多,什麽驚才絕豔的人都有,他在其中,並不算什麽。
旁的不說,就他拿出來的東西,連麵前的韓非都比不上,更別提荀子了。
“生而知之。”荀子眉眼柔和,摸了摸他的小臉,溫聲道:“我倒覺得,一個人生來就不同,有的人像是一汪水,有的人是一條小溪,有的人是一條河,有的人是江,有的人是海,你是一條河嗎?”
蘇檀想,他是一個人。
但是他不敢說。
“在師祖麵前,不敢說什麽河,頂多算是一條小溪,畢竟還流淌著些許的水流。”
蘇檀笑眯眯道。
一旁的呂雉叉著小腰,滿臉驕傲道:“扶蘇哥哥是大海!最厲害的大海!”
蘇檀頓時也跟著笑起來,呂雉崽崽真的好甜啊。
他何德何能,竟然得到她的肯定了。
荀子輕笑了笑:“沒關係,你以後肯定是大海。”
他決定留下了,倒是要看看這公子扶蘇的深淺,人老了,難免不服輸,想要再拚一把。
蘇檀聞言,倒頭就跪:“弟子扶蘇拜見老師!”
呂雉一看他跪了,也跟著跪:“弟子呂雉拜見老師。”
跟著磕頭總沒錯吧。
荀子有些牙疼,這人怎麽順杆子就爬,但是看著對方那喜悅的小臉,他頓時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頭道:“起來吧。”
於是——
等到中午,李斯和韓非就知道了,自家老師收了個關門弟子!
親傳!
比他倆還親傳!
特別是韓非,盯著扶蘇看了半晌,早上出門兩人還是老師和學生的關係,現在就成內門師弟了。
“各論各的,你叫我師弟,我叫你老師。”
“那老師呢?”
韓非側眸,見荀子來了,就慢吞吞地下絆子。
蘇檀牽著呂雉的手,笑眯眯道:“我們叫師尊、師父,看師祖喜歡哪個稱呼,都可以的。”
“何為師尊,何為師父?”荀子問。
“師者為尊是為師尊,亦師亦父為師父。”蘇檀胸有成竹的回。
荀子便垂眸,捋著胡子滿臉慈祥:“那就師父吧。”
想想秦王政那我兒最牛的態度,他就不高興,現在也是他半個兒子了,希望秦王政看見了能開心。
嬴政不太開心。
他喜歡公子扶蘇,見他喚別人師父,就想抽對方一頓,但這是荀子,他下不去手。
年輕氣盛的秦王想,有朝一日,萬國來賀之時,誰還記得公子扶蘇的師父,總是父王要在前麵的。
蘇檀認了師父,高興的不得了。
“嘻嘻嘻,那不得擺上三桌,好好慶祝一番。”他扳著手指道:“把煙花也放放,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實在是太喜歡了。”
荀子有些茫然:“這又是什麽?”
在得到晚上就知道了的消息,他還是有些茫然。
他盼著天黑。
尚未天黑時,大家已經忙活著要開始篝火晚宴了,在廣場中間燃著篝火,開始準備吃的東西。
邊上的陶罐中燉著蘿卜羊肉,現在已經咕嘟嘟的冒泡,燉的雪白的湯汁不停翻滾,散發出香味。
蘇檀蓋上蓋子,讓他接著燉。
這是更加趨向於傳統秦國飲食的一餐,蘇檀想著,整日裏都在吃新鮮口味,他也想嚐嚐這秦地獨有的口味。
“做些腸粉來吃,就是將米磨成漿,在蒸籠上弄出薄薄的一層漿,蒸一下,打個雞蛋上去,撒點青菜,先嚐嚐什麽味。”
蘇檀有些饞了。
嬴政一聽,頓時很感興趣:“這是什麽時候吃的?”
“早晚都能吃吧?”他不確定的說。
因為在現代,他那的腸粉鋪子不多,原產地是在南方,他是中部的。
他立在篝火旁,看著那烤全羊,吸溜著口水。
“真香啊,等會兒烤的金黃時,將兩麵都刷上蜜。”蘇檀笑著道:“等到時候喜歡辣的再撒上茱萸粉。”
想想就香。
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嬴政也跟著點頭,在吃的上麵,誰都比不得他那張嘴好使。
一旁的荀子敏銳的發現,大家對於公子扶蘇的服從度很高。他吩咐下去的命令,總是被完成的又快又好。
整體來看,章台宮到秦國的運作,都是極有效率的。
荀子不由得若有所思。
他問扶蘇,是怎麽讓眾人信服的。
蘇檀一臉無辜:“這不是天生的嗎?”
他根本不需要做什麽,他的身份,他能帶來的一切,當你碾壓別人的時候,眾人就會產生服從性。
而政爹純粹就是人格魅力,誰不為他舉大旗!
荀子:……
他想從他倆身上吸納一點經驗,沒想到,竟然滑鐵盧了。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笑起來。
“也罷,我長兩隻眼睛了。”
他自己會看。
“師父,此番煙花送於你。”蘇檀說著,又將自己翻花繩那一套裝神弄鬼的拿出來,最後以鳳凰二字落筆,他雙手結印推出:“火來!”
隨著他話音落下。
就見星星點點的火光在不遠處亮起,荀子有些莫名,這是做什麽。他不信鬼神那一套的。
但是——
“咻~”
隨著煙花升空的聲音響起,五顏六色的花火在天空中炸開,照亮了半邊天。
此刻荀子都要懷疑自己的學說了。
蘇檀眉眼灼灼,他背後是漫天煙火,他輕笑著道:“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隨著他聲音落下,那煙火閃了閃,也跟著消散。
荀子:?
他澀聲問:“你當真身有神異?乃玄女弟子?”
蘇檀含笑搖頭,邀請荀子入席,這才淡淡道:“雕蟲小技罷了,師父若是喜歡,來日送到老師跟前。”
他這樣說著,和著大家一起落座。
荀子吃著腸粉,喝著甜甜的糯米酒,滿臉都是懷疑人生。
方才那能夠照亮半邊天的東西,究竟是何等神威。
若此物用在戰場上,焉能不叫人心神俱焚。
這樣想著,他不由得看向高台上的嬴政,壓低聲音道:“秦王,這所謂星雨,大秦有多少?”
嬴政衝他抬了抬酒杯,笑吟吟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荀子麵色大變,如此一來,秦人一統天下,倒成了不可阻止的趨勢。
秦國的心,昭然若揭。
看向才四歲的公子扶蘇,多智近妖,傳說有玄女夢傳,而高台上的秦王,身高一米九,高鼻長目,身形偉岸,亦是不凡。
再有他的學生李斯、韓非二人,還有他原本的將軍王翦、蒙武二人,秦國已勢不可擋。
如今,他也在戰船上。
還有秦國說的沒有拿出來的東西。
再有他們竟然能用鐵做那個鐵爐,代表著他們的冶鐵已經達到使用條件了。
荀子倏然一驚。
若用在戈矛上,豈不是無往不利。
“秦地的鐵器,已經用到戈矛上了嗎?”他問。
嬴政坦然點頭,揚聲道:“不瞞你說,秦國的鐵器,可使兵卒人手一把。”
“那碧月殘金神譜,人人習得。”
隻不過還沒有開始教,一時也抽不出人手,打算等銳士退下來,就可以慢慢的教下去,現在也不好直接全民教,萬一其中有奸細,實在防不勝防。
就像鄭國這樣,在秦國待上數十年,你根本篩選不出來。
但不妨礙他跟荀子說,人人都會學。
荀子啞然。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了。
“卿心中明了。”
蘇檀甜滋滋地笑:“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夏商周合合分分,如今已經戰亂這麽多年,是該有人一統天下,給黔首休養生息的時間,隻有百千年後的結局,怕是要讓後世來發展了。”
有時候朝堂上的事,不能說是一個人的錯,一個人的影響並沒有那麽大。
所有人組成了一輛戰車,這輛車,會散。
他雖然笑得甜,說話也軟和,可內裏的鋼鐵鏗鏘之意,絲毫不減。
荀子懂了。
看向老神在在的學生李斯、韓非,知道他們舍不得這滾滾洪流,頓時歎了口氣,他也舍不得。
若秦國當真能一統天下,他實現學說的機會就來了。
蘇檀昂著頭,軟聲道:“嚐嚐秦國的美食。”
他一開口,眾人便不再說關於爭霸天下的話,開始說些很日常的聊天。
荀子眸色深了深,他和公子扶蘇目前在互相征服的階段,對方已經拿出自己的手段,現在該看他的了。
他想,他也該把自己那完整的學說,以適合秦國爭霸天下的方式,拿出來了。
李斯:……
他現在隻是個客卿,他還沒坐上丞相之位。
他現在就想知道,還有機會嗎?
但那是他老師,他根本不可能去爭,要不然就是不夠尊師重道。
李斯飲下一杯水酒,舉頭望月。
蘇檀望著他,湊到他跟前小小聲的給他配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啊!啊!”
李斯:……
看著他那促狹的模樣,他舉著酒杯連喝三倍賠罪,他懷疑公子扶蘇在針對他,但是沒有什麽證據。
先前的謀算,是將公子扶蘇給算計進去了,他應該是不知道的吧?
李斯有些不確定的想。
他猛然間想起,大王跟前的趙高,他聰慧異常,生的又好看,才得寵了些時日,人人都巴結他,覺得他以後會飛黃騰達,結果轉瞬,公子扶蘇說看見他就呼吸不過來,轉瞬就處死了。
他是否和趙高一樣,犯了公子扶蘇的忌諱。
但是他試探不出來。
這小子,雖然才四歲,尋常小孩還在穿袴的年紀,他已經能控製情緒自如了。
“公子啊,斯一片心,都撲在秦國的國政上,再無其他,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他連罰自己三杯酒。
連老師都能籠絡來秦國,他是真的害怕了。
這人的手段心智,實在令人恐懼。
上有秦王政,下有公子扶蘇,他李斯也得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