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雲水縣一場聲勢浩大的嚴打之後,政治風貌為之一清。
縣裏原本隨處可見的逃荒災民,聞風而逃,跑的一幹二淨。
上班路上沒有這些叨擾的災民,林瑤覺得耳根子都清淨了,不是她不同情逃荒的災民,其中大部分都是有家不能歸的老百姓,可也有一些三教九流混在裏麵濫竽充數,這些個孬貨,有的老家壓根兒不鬧災,他們跑出來跟著災民四處走,偷雞摸狗下三濫的事做了不少。
沒想到在雲水縣碰上硬茬子,一跟頭栽到公安局,吃花生米的吃花生米,蹲大獄的蹲大獄,送農場的送農場,一個個算是完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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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縣恢複了往日的寧靜,轉眼臘八節來臨,又到了一年一度吃臘八粥的日子了。
臘八臘八凍死寒鴉,今年的臘八節冷得邪乎,屋頂上落了一層白霜,上班的工人走在大街上迎麵而來的寒風差點兒凍掉下巴。
臘八節紡織廠放了一天假,還給辦公室的員工每人發了三兩紅棗煮臘八粥。
這待遇好的,給顧春梅羨慕得不行。
怪不得縣裏老人常說,一軋鋼廠二紡織廠,給個金窩窩都不換。
三兩紅棗他們供銷社也沒發!
要說軋鋼廠福利也好,可架不住軋鋼廠工人多啊,洋洋灑灑兩三千來口子呢,哪有這麽些好東西分,紡織廠也不過三四百員工,過年過節的福利自然豐厚。
一大早的,顧時東跟著大哥跑操回來,沒躲回屋裏睡大覺,眼巴巴蹲在廚房裏等著嫂子煮臘八粥呢。
雲水縣吃臘八粥,是從清代傳下來的老傳統,用大米、赤小豆、大棗、花生,黑米、核桃仁、蓮子,桂圓在鍋裏煮一鍋熱騰騰的粥,意為臘八粥。
就是現在吧,外頭物資匱乏,普通人家別說臘八粥了,能天天喝上粥就謝天謝地了。
老顧家有鄉下舅舅們送來的野核桃啊,山棗啊,花生紅豆之類的,加上紡織廠發的紅棗,也能吃頓“臘六粥”,——家裏兌換不到桂圓和蓮子,東子個臭小子就給換了個名字叫蠟六粥。
蠟六粥在這時代也算豐盛大餐了,隔壁大富嬸子家隻熬了一小鍋白米粥,裏頭加點白糖、紅棗,就讓大富叔期待的一晚上睡不著覺。
前院鄭大成家連個狗屁動靜都沒有,鄭雪鄭浩姐弟倆也把盼望著吃口熱粥。
劉二翠蒙著被子睡大覺,廚房裏冷鍋冷灶。
鄭雪姐弟倆耷臉臊眉就想鬧。
鄭大成這兩天心氣不順,日子過得不舒坦,心裏能順坦才怪。
大過節的,又是親閨女親兒子,孩子想吃口粥也沒什麽錯。
鄭大成穿了棉襖,擦幹淨了皮鞋,往腳上一蹬,直接把劉二翠撇下,領著鄭雪姐弟倆去國營飯店吃小灶了。
後院東廂房裏蜂窩爐子火燒旺了,爐上放著一隻小巧的銅壺,火焰舔舐著壺底,屋裏燒的暖烘烘,**的林瑤裹著一床牡丹花被子,睡的分外香甜。
入冬前,顧家各個屋裏裝了蜂窩爐,也買了煙筒安上,煙筒都是大頭套小頭,在牆上釘上釘子,用細鐵絲把煙筒給固定好,蜂窩爐一燒起來,外麵就開始冒白煙兒。
顧時安一慣起的早,一般隻要他在家,家裏提水、掃院子燒煤球什麽的活兒都給包了,大雜院的水井一到冬天就結冰。
顧時安很嫻熟地提著水桶砸開水井下頭的冰,一桶一桶提上來灌滿水缸,轉身去屋簷下拖出個長方形的竹筐,裝了一筐煤球回屋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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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縣冬天燒的煤球質量不大一樣,有質量好一些的精煤,圓圓的煤球燒起來速度快還耐燒,質量次一些的都是些煤塊,個頭不一,這種煤塊便宜,大的敲成塊在爐子裏拚拚也能用,缺點也有,不耐燒燒起來煤灰滿天飛。
顧家有林瑤這個嬌氣的兒媳婦,買的都是好煤球。
顧時安燒旺了爐火,擠好牙膏,擰了熱毛巾搭在臉盆架上,走到床邊喊林瑤起床。
“瑤瑤,七點了該起床了。”
昨晚小姑娘三令五申,叫顧副局長七點把她叫醒,臘八節了還要煮臘八粥呢。
顧時安依言過來,林瑤卻不肯起來了。
外麵冰天雪地,冷得要命,屋子裏**鋪好了厚厚的稻草墊和褥子,鬆鬆軟軟睡上去帶著一股稻草清香,林瑤在舒服的被窩裏掙紮了好幾分鍾,哼哼唧唧不高興起床。
顧時安伸手捏捏她的臉蛋兒,“再不起床就晚了。”
林瑤哼哼兩聲,翻了個身想繼續睡。
最後還是顧思時安放了大招,大手一掀,他也跟著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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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瑤回頭被親個正著,“你幹嘛?唔......”
一番耳鬢廝磨後,林瑤終於掙紮出來,抓著顧時安一頓好打,才精神抖擻從**起來,洗了臉刷了牙,抹了香噴噴的雪花膏,眼看著某人眼神又不對了。
林瑤趕緊撒丫子跑去廚房煮臘八粥。
煮粥的各色豆子昨晚都泡好了,煮起來方便很多,將泡好的米淘洗幹淨,放在鍋中大火煮開後轉小火慢慢的熬,等鍋裏煮到咕嘟咕嘟冒泡兒的時候,用勺子輕輕攪動,這時候放上兩塊老冰糖,一勺子紅糖,攪拌均勻,蓋上鍋蓋小火燜煮,十分鍾後一鍋香甜可口的臘八粥就出鍋了。
林瑤又在鍋裏熱了一篦子玉米麵窩頭,加上一鍋熱騰臘八粥,家裏一人一個白胖的水煮蛋。
張翠蘭也沒說啥,過節嘛,吃的好一點也沒啥,再說瑤瑤昨個兒又往家拿了一籃子雞蛋,聽說是鄉下來的土雞蛋,個頭不算大,吃起來賊拉香。
老顧家一家人大口大口吃的格外香,他家的粥格外的香,那味道勾人的,前院王勝才家王老婆子端著飯碗一個勁兒嘀咕。
“老顧家吃啥呢,味道這麽竄。”
王勝才呼嚕著嘴裏的粥,含糊道,“還能啥啊,糯米粥唄。”
王家大小子聳聳鼻子聞了聞,“還有一股兒雞蛋味哩。”
李狗丫用筷子敲敲碗沿,“胡說八道什麽,哪有雞蛋味,吃你的飯!”
紡織廠臘八節發糯米是老傳統。
顧家大兒媳婦在紡織廠後勤部上班,大雜院沒人不知道。
王老婆子想起這個事兒,嘴裏的米糊糊就不是滋味兒了,都在同一個院裏住著,瞅瞅人家吃的啥,自己吃的啥,顧家那個兒媳婦雖然性子嬌,可人家也有本事啊,上到高中的文化人,說考工作,一考就考到縣數一數二的紡織廠,還是坐辦公室的。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同樣是鄉下來的媳婦兒,看看自家這個沒用的兒媳婦,前頭好不容易有個臨時工的活兒,幹了沒幾天就給領導攆回來了,天天在家胡吃懶喝,吃她老王家住她老王家的,唯一可取的就是給老王家生了兩個大孫孫。
這點兒比顧家那個兒媳婦強。
女人嘛,不能生娃就是不下蛋的母雞,再能幹聰明有出息也沒用!
往後幾天,林瑤上班的時候偶爾遇上王家老太太,這老太太照舊穿著那件土藍色的粗布棉襖,跟往日一樣拿著個小板凳在胡同口曬太陽,老太太用那雙三角眼打量過來,眼裏流露出來的自得意滿,讓林瑤莫名其妙。
這老太太八成腦子有什麽毛病。
臘八節過後就是年,本來該是準備過年的喜慶臘月,雲水縣卻一片悲聲栽道。
原因無他,縣裏的公社食堂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據說縣裏糧站倉庫裏頭糧食也寥寥無幾,大家夥兒沒有往年熱熱鬧鬧過大年的喜悅心情,一個個推著板車拿著糧食袋子天天堵在糧站門口買糧食。
糧站裏頭的糧食一個月隻給縣裏的居民提供十斤米麵,這點糧食哪夠吃的,一時之間雲水縣人心慌慌。
有好幾個公社的社員去找領導鬧,領導也是一臉為難,縣裏現在真是沒糧食了,今年秋上雲水縣的糧食算是豐收了,可北方鬧的災太嚴重了,上頭總不能看著北方老百姓活活生生餓死,南方的糧食一車又一車運過去。
現在好了,雲水縣也鬧上災了,縣裏領導想辦法籌措了一筆粗糧高粱米來,怎麽也要讓縣裏的老百姓支撐到來年收麥子。
大雜院的社員也去找葛主任,葛主任的辦公室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有脾氣衝的漢子拽著葛主任還想動手。
“姓葛的,當初可是你信誓旦旦保證公社食堂天天吃紅燒肉白饅頭的,現在怎麽回事!公社食堂說關就關了,我們糧食也買不著,家裏的鍋也捐了大煉鋼鐵,讓我們吃什麽,喝什麽!”
“就是,當初說的天花亂墜,什麽畝產糧食超千斤,糧食呢!糧食去哪兒了?拿出來,全都拿出來!”
“葛主任你說話啊!”
“今天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對,不給交代就不走了!”
老百姓群情激憤,街道的幾個幹部聲嘶力竭喊,“大家不要動手,不要激動,現在這個局麵誰也不願意看到,政府正在想辦法,葛主任也在想辦法,你們看看葛主任嘴上的燎泡,他急的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大家心裏急,葛主任比你們更著急……”
幹部們一聽說,大家總算安靜下來,確實葛主任眼裏滿是紅血絲,嘴上幹燥起皮,燎泡一個接一個,看樣子好久沒休息了。
各大生產隊鬧騰個沒完,縣裏好幾個工廠無法正常開工,最後縣裏工廠提前放了過年假。
雲水縣城的情況就是這樣,縣政府呼籲老百姓回老家過年。
老顧家一家子關上門認真商量了下,一致決定今年春節就回老家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