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頭哥”不是別人,正是顧春梅定親的對象——徐向前。

說起來,顧春梅和大頭哥還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

徐家就住在大雜院對街的桂花胡同,雖說隻跟大雜院就隔了一條街。

一街之隔,大雜院的風貌與桂花胡同比起來,卻是迥然不同。

大雜院住戶煩繁雜,一家八九十來口擠在兩間狹窄的小屋子生活,那是司空見慣,且,大雜院沒有廚房衛生間,條件好點的,家裏自己搭個小棚當廚房,條件不好,就在院子過道裏壘個灶台,擺上煤球跟煤爐燒飯吃。

一到吃飯點兒,大雜院裏煙熏火燎,細碎的黑色煤渣灰滿天飛。

對此,張翠蘭同誌深有體會,春天燒飯的時候,柳絮跟煤渣齊飛在鼻尖縈繞,那滋味可不太美妙。

徐家所在的桂花胡同就不一樣了。

桂花胡同是縣公安局職工大院,一家一戶住獨棟小院,幽靜寬敞,廚房衛生間是必不可少的。

徐向前家以前也是住在大雜院的,徐母是縣棉紡廠的女工,徐父參軍在外,徐向前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徐母粗枝大葉,把兒子養的頭大身子小,徐向前又是大雜院同齡孩子中年紀最大的,小夥伴們一口一個“大頭哥”的叫,一直叫到,徐向前八歲,徐父從部隊轉業歸來。

徐父轉業回鄉,進了縣公安局,後來,徐家一家三口搬到了桂花胡同。

徐向前警校中專畢業後,子承父業也在公安局工作。

這年頭,公安局可是個實打實的好工作,人家是體製內的,在普通老百姓眼裏就是幹部。

況,徐父是公安局的大隊長,徐向前小夥兒家境好,脾氣溫和,又相貌堂堂,妥妥的香餑餑呀,一到結婚年紀,登徐家門介紹好姑娘的媒婆絡繹不絕。

徐母高興的合不攏嘴,暗地裏問兒子,兒啊,這麽多好姑娘,你相中哪個啦?

徐向前回答的幹淨利落,“一個也沒看中。”

徐母大驚失色,再三詢問才知道,原來這臭小子早就瞄上滿倉家的春梅了。

顧春梅也是徐家父母看著長大的,姑娘模樣俏麗,能幹,爽朗不扭捏,初中畢業,工作也不錯,在供銷社上班,一個月二十塊工資,清閑自在。

老顧家也沒啥糟心親戚,徐母一拍大腿,第二天就請媒人到老顧家說親去了。

正好,顧春梅也挺心水大頭哥的。

就這麽著,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徐向前穿著55式警服,一米八多大個子,白色襯衫收腰勒進藍色長褲,眉宇間帶著一股人民警察特有的英氣颯爽,腳下踩著一輛漆亮三八大杠,看樣子是出來巡街的。

徐向前腰高腿長,長腿一跨,三兩步就推著自行車走了過來。

顧春梅拎著空肉袋子,看見對象來了,納悶兒道,“大頭,你怎麽來了?”

你也饞肉了?

徐向前好幾天沒見未婚妻了,此時看見顧春梅,全身度被難言言語的歡喜充斥著,黑眸裏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繾綣,實話實說道,“想你了,順路來看。”

喲,這情話說的呀,在邊上吃瓜的林瑤隻覺得自己牙要酸掉了。

顧春梅臉蛋緋紅,下意識瞪了大頭哥一眼,還不忘伸手在徐向前腰上掐了一把,——讓你丫胡說八道。

這下好嘛,大頭哥眼底的笑意徹底彌漫開來。

電燈泡林瑤趕緊找借口溜了。

再不溜,她怕春梅姐辣手摧花,當場“家暴”大頭哥。

顧春梅下午還要去城西供銷社上班,她細細叮囑了林瑤一番,才依依不舍騎上車跟大頭哥走了。

*

正午時分,烈日當空,整個雲水縣一下子燥熱起來。

往日熱鬧的街道上,隻有稀稀疏疏的幾個行人,商鋪裏的售貨員們要麽在櫃台後麵織毛衣,要麽自己撐著下巴打瞌睡。

青石板鋪就的長街小販上,幾個鄉下來的老農,蹲在角落裏售賣擔來的瓜果蔬菜,這年頭就是鄉下,也沒什麽時髦菜,無非就是些蘿卜、土豆、茄子之類的家常菜,也有位老奶奶兜售自家手工編織的竹籃拎著純手工編織的杭州籃,國營飯店門口升起一團團起鍋的白氣,夾雜著白麵饅頭的香氣……

林瑤溜溜達達走了幾步路,外頭地麵熱的發燙,中途路過正門屋頂刻五角星的供銷社,門口賣酸梅汁跟冷飲的大媽對她殷勤招手。

“外頭天這麽熱,女娃子來瓶橘子汽水,汽水一毛五一瓶,酸梅汁冰冰又甜甜,不甜不要錢伐。”

林瑤彎了彎眼睛,決定過去跟酸梅汁、橘子冰汽水來場夏日的約會。

這年頭冷飲攤兒很有年代特色,大媽推著輛裝軲轆的小車,上頭放著底部有冰塊的木頭箱子,上麵蓋著小棉被,小棉被一掀開,冒出來的涼氣讓人精神一振。

一瓶橘子汽水,一毛五分,酸梅汁一毛錢一杯。

林瑤猶豫了下,先要了杯大媽自己熬的酸梅汁。

還真別說,大媽手藝挺地道,白瓷杯中酸梅汁泛著淡淡的桂花香氣,抿一口幹爽酸甜,又冰涼振齒。

林瑤是個小鳥胃,一杯酸梅湯下肚,夏日燥熱一掃而空的同時,已經沒有肚子喝汽水了。

不過也不要緊,她要了五瓶橘子汽水,拿回家冰鎮在井水裏,一家人喝起來一樣冰爽。

就是橘子水叮叮當當放在挎包裏響。走起路來也不方便。

林瑤嘴甜,從兜裏抓了兩顆水果糖,塞給大媽讓她甜甜嘴,又說了會兒話,然後順理成章把橘子汽水寄放在冷飲攤上。

她自個兒則一頭紮進邊上的供銷社掃貨去了。

老街上的這家公社供銷社麵積不大,滿打滿算也就二三十平方的樣子,規模跟顧春梅上班的供銷社比可差遠了。

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規模再小也是供銷社嘛,裏麵油鹽醬醋、鍋碗瓢盆、雪花膏、牙膏牙刷,針線紐扣,糖果點心之類的應有盡有,還有熱水壺、搪瓷臉盆這種大件稀罕貨。

大夏天的,供銷社最緊俏的就是各色布匹。

林瑤手裏攢著的布票一直沒用,前頭翠蘭嬸子又給補了幾張,算起來也夠顧家一家子一人扯上一身衣裳了。

春梅姐不用她操心,有大頭哥在呢。

自從小兩口定了親,徐向前有事沒事就往老顧家跑,今天送一提點心,一瓶醬油,明個兒拿一籃自家種的新鮮青菜,反正從來沒有空著手上門的時候。

這貼心好女婿,給大雜院鄰居羨慕的直冒酸水。

林瑤挑了兩塊耐穿,涼快的布料,另外秤了半斤糖棗,糖棗是雲水縣的特產,跟後世的蜜餞果脯有些相似,吃起來甜滋滋透著酸。

東子前頭還嚷嚷著要吃,給翠蘭嬸子懟回去了。

林瑤屋裏缺個洗腳盆,她又買了個印蘭花的搪瓷盆。

供銷社的售貨員剛開始還心不在焉,這會兒見林瑤買了一堆,臉上的笑容真誠了許多,手腳麻利把布匹包好,一寸長的糖棗,五六個捆紮成一個三角小包,洋洋灑灑包了好幾包。

這大包小包的,林瑤出了供銷社,找大媽拿了汽水,尋了個僻靜角落,統統收到空間,悠哉悠哉回了大雜院。

她在街上逛了大半天,回去的時候,西邊的一角天空被夕陽染得通紅,大片粉色瑰麗的雲霞籠罩著大雲水縣的大街小巷。

林瑤許久沒出來,東瞧瞧西看看,慢悠悠地沿著小路拐進了巷子裏。

等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就滿是大包小包了。

林瑤不是原主,原主爹媽在的時候,在家也是疼著長大的,後來父母去了,她寄人籬下住到林大國家,家裏的家務活就全是她的了。

林瑤打小嬌滴滴,左手搪瓷盆,右手布料糖棗包,挎著的軍綠包裏還放著五瓶汽水,沒走了一會兒就累的跟小狗一樣呼哧呼哧喘氣了。

好在半路遇上從街上瘋回來的顧時東。

臭小子一放暑假就放飛自我,見天不到天黑不回家。

這會兒顧時東見到林瑤背包鼓鼓囊囊,高興地咧著嘴,蹬蹬蹬奔過來,“嫂子,你發財啦,咋買了這麽多好東西?”

顧時東眼尖,一眼就瞅到了林瑤手上的半斤糖棗,他嘴巴咧的更大了,“還有糖棗,嫂子你咋知道我饞糖棗了!”

林瑤故意逗他,“誰說我是給你買的,我是給春梅姐,翠蘭嬸子,滿倉叔他們買的。”

顧時東鬼精鬼精的,知道是嫂子逗他呢。

老顧家除了他愛吃這口糖棗,其他的各有各的最愛,不是給他買的給誰買的?

他撓頭嘿嘿笑了笑,衝過來獻殷勤,“嫂子,我幫你拿東西唄。”

林瑤可不就等著這個。

於是,十一歲的顧時東就充當小苦力,左胳膊端著搪瓷盆,右胳膊挎著軍綠色挎包,一米三的小矮個,被身上的東西擠的就剩個腦袋和兩條腿了,別看人家個矮,那兩條腿倒騰的倒快,沒幾步就竄出去老遠。

林瑤給這孩子襯托的像個慢吞吞往前走的烏龜,一大一小抵達大雜院的時候。

大雜院裏煙火繚繞,正是燒午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