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家住的大雜院是民國建的老街巷,住在這裏的大多是平頭老百姓。

供銷社位於雲水縣最熱鬧的街區,沿途路過護城河,清澈的護城河穿街而過,距離大雜院兩三裏路徒步去一來一回要大半個小時呢。

平時老顧家缺油少鹽,或者其他日用品沒了,大都是顧春梅下班帶回來,要麽就是顧滿倉騎自行車去買。

東子這小子慣會磨洋工,平時家裏人可喊不動他。

今個兒可不一樣!

林瑤姐.....嫂子說了,讓他買一罐藕粉、一斤雞蛋糕、半斤鹽、三塊茉莉花香皂,還有些針頭線腦的小東西。

藕粉張翠蘭愛喝,雞蛋糕是滿倉叔的最愛。

至於茉莉花香皂,林瑤想跟翠蘭嬸、顧春梅一人一塊。

現在天怪熱的,晚上用茉莉花香皂洗澡,睡的也舒服。

林瑤沒動張翠蘭給的那筆錢,從小荷包裏掏了十塊錢,幾張點心票跟糖票給東子,剩下的毛角票算小家夥的跑腿費。

顧時東算了一筆賬,香皂三毛錢一塊,鹽一毛五一斤.....,算下來還剩三毛多錢哩!

張翠蘭一星期才給小兒子一毛錢零花錢。

嘿嘿!

顧時東興奮的一蹦三尺高,都不用張翠蘭吆喝,提上裝東西的竹籃屁顛屁顛出了大雜院。

這會兒,下班回家的顧春梅正好推著自行車跨門檻,姐弟倆,一個低頭抬車,一個心裏偷著美,都沒注意腳下,差點兒迎麵撞上摔個屁股蹲兒。

幸好顧時東及時刹車,臭小子惡人先告狀,叉腰懟他姐,“二姐,你咋走路不看道,撞著我了你拿啥賠?”

顧春梅今年二十二,瘦高纖細的個子,一張標準的鵝蛋臉,皮膚白皙,手腕粗的大辮子甩在一側,眉眼跟張翠蘭有些像,但比親媽更多了幾分秀氣,打眼一瞧是個端莊大氣的姑娘。

顧家姐弟倆平時沒少鬥嘴,顧春梅可不吃弟弟那一套,翻個白眼兒,輕嗤一聲,“好狗不擋道,趕緊閃一邊去!”

“嘿,我是狗,二姐你是啥?”

“我是你姑奶奶!”

“嘖,二姐,你這也樣可不成,咱好歹是定親的人了,你這麽母老虎,小心把姐夫嚇跑嘍.....”

顧春梅聽弟弟在那胡說八道,又羞又惱,自行車都不要了,滿院子找棍子要敲死這臭小子。

還好顧時東溜的快,猴兒一樣三兩步竄上石墩子,跑沒影兒了。

顧春梅給氣的,回了屋還氣的直哼哼。

張翠蘭過來,瞅了瞅,見沒什麽事又進廚房忙活去了。

又不是啥稀罕事兒,二閨女跟老兒子從小掐到大。

閨女兒子哪有肉親?

她還得去廚房拾掇豬下水呢。

張翠蘭同誌作為國營養豬場的先進標兵,隔三差五就從養豬場拎回一兜子豬下水,她是老員工,有福利,什麽豬肚、豬心、豬肝、豬大腸啊,拎回家不要票,價格比外頭還便宜。

別看是些不起眼的豬下水,在這一月吃不上幾回肉的大雜院,絕對是笑傲群雄的存在!

每次老顧家改善夥食,院裏的那些老娘們,饞的眼睛直冒綠光!

林瑤在廂房裏悶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跟張瑞翠蘭軟磨硬泡,總算是得到恩準,——讓她在院子裏溜達半小時。

顧家住在大雜院最東邊,因著顧老爺子是老革命,當年政府分房子的時候,顧家人口多,分了三間廂房,外加一間廚房、一間放雜物的耳房。

顧老爺子老兩口住麵積最大的東廂房,顧滿倉兩口子住西廂房兼客廳,三個孩子住南廂房。

後來顧老爺子老兩口相繼逝去,顧時安三兄妹也長大了,東廂房給了大兒子,也就是林瑤結婚,布置好的那間屋子。

未出嫁的閨女顧春梅住南廂房,最小的顧時東,睡覺不老實,打嗝磨牙又放屁,給爹媽丟到耳房去了。

臭小子渾然不在意,甚至覺得自己一個人住,舒坦又自在。

雲水縣的大雜院解放前都是大戶人家的私宅,屋簷四角飛翹,院中鋪的都是青石板路。

張翠蘭愛幹淨,屋裏屋外打掃的一塵不染,牆角種了美人蕉跟月季花,耳房牆上搭了個小棚子,這是老顧家夏日專用的“洗澡間”。

大雜院廁所都是公用的,在街道上,男女廁所分的很開,每天街道住戶輪流打掃,還是比較幹淨衛生的。

大雜院就這麽大,林瑤頭上裹著白紗布,也不想四處亂晃給人當熱鬧看。

她在外頭溜達幾分鍾,就打算回屋了。

路過南廂房,看顧春梅悶悶不樂模樣,回屋從空間超市摸出條粉色絲巾,笑眯眯進了南廂房。

“春梅姐。”

顧春梅聞聲抬頭,就見林瑤俏生生站在門口,一雙瀲灩生波的杏眼,眼尾綴著一顆小小淚痣,就這麽望過來,嫵媚又撩人。

隻不過林瑤現在是個病號,額頭上的紗布還沒拆呢,顧春梅趕緊把她拉進屋。

“外頭大熱的天,你還在門口傻站著,在院子裏曬漿糊呢?”

顧春梅嘴上責怪著,卻不耽誤給林瑤倒了杯爽口的涼茶。

林瑤拖了小板凳坐下,笑盈盈捧著涼茶喝了口,“真甜,裏頭放了老冰糖吧。”

顧春梅扯了她傷口忙著看,隨口道,“可不是,你個丫頭嘴叼,我哥說,不甜某人不喝呢。”

林瑤:“........”

這是顧時安的鍋,她可不背。

林瑤打小跟顧春梅一塊玩,算起來,她比顧春梅還小一歲,雖然現在林瑤”嫁”給了顧時安,是顧春梅名義上的大嫂了。

無奈,林大國一家生怕替嫁的事曝光,提出先讓顧時安跟新娘子辦婚禮,然後再領證………

這番騷操作也就導致林瑤和顧時安還沒領證,隻是辦了婚禮而已。

按照雲水縣的風俗,林瑤也算是顧家媳婦了。

但是………往後怎麽樣,誰知道呢。

反正顧春梅還是習慣叫林瑤小丫頭。

年紀比她小,可不就是小丫頭。

顧時安都二十八了,想老牛吃嫩草,得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

遠在部隊的顧時安:“.......”

顧春梅在心裏吐槽完大哥,又檢查完林瑤頭上的傷疤,確定一切OK。

姐妹倆才坐在一塊兒嘮嗑,林瑤順帶著抽出那條粉色紗巾,說是送顧春梅定親的禮物。

顧春梅驚喜的拿在手上,地質柔軟,摸起來涼絲絲地,紗巾上還繡了朵粉紅色的梅花,她老喜歡了。

“這紗巾可軟,真真好看,我們供銷社都沒這種紗巾,價格不便宜吧。”

顧春梅盡管愛不釋手,可她不好意思收下。

林瑤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巴啦啦說價格不貴啦,她運氣好,鄉下供銷社淘來的啦,春梅姐圍上紗巾,唇紅齒白的可不就天上下凡的七仙女。

她小嘴叭叭,哄的顧春梅暈頭轉向。

顧滿倉在院子裏,聽見屋裏的歡聲笑語,笑嗬嗬搓了搓大手。

顧春梅一晚上都神采飛揚,顧時東臭小子準備好挨打回了家。

他戰戰兢兢在門口探頭探腦。

生怕下一秒,二姐跟個母老虎一樣,拿著棍子抽出來。

誰知道,二姐一晚上都抿著嘴笑,還破天荒給他夾了一塊子豬心。

顧時東:哇,今個兒月亮從東邊出來啦!

*

六月多雷雨,昨夜林家莊剛下了場暴雨。

村裏的泥巴路上滿是小水坑,林大國婆娘李愛鳳下工回家,不小心踩到泥水窪裏,氣的直罵娘。

村裏有個姑娘笑了幾聲,就給這蠻橫婆娘追到家院裏,連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

那個姑娘才二十出頭,麵皮薄,在院裏快哭了。

村裏的鄉親看不下去過來勸,李愛鳳才罵罵咧咧回了自家的青磚小院。

說起來,林大國家的條件在村裏算中上,林家老爺子在家具廠當工人,吃了半輩子的國家飯,一個月三十塊錢工資,加上林家一家子下地掙工分。

林家老爺子也算是掙下了一份家當。

家裏的這座青磚小院,就是老爺子掙下的。

林家小院三間正屋,南邊兒是泥巴壘的土灶,再往北是家裏自個兒開墾的菜地,西邊牆角籠子裏養著三隻老母雞。

這年頭,鄉下人就靠著老母雞屁股吃雞蛋。

北麵那間小屋子,牆上掛著一副洗的發白的靛藍色老粗布簾子,那是林紅娜住的屋子。

自從林大國不當人,把親侄女替嫁到老顧家。

林紅娜好幾天不出門了,她一日三餐都在屋裏吃,不上工也不幹活。

林大國在家吹胡子瞪眼顯威風,在外頭慫的跟什麽似得,村裏漢子笑話他,他聽見了連個屁都不敢放。

林家大兒子林紅武在鎮上燈泡廠當臨時工,是托人花了大錢進去的,一個月十八塊錢工資,雖然不是正式工,那也比在鄉下土裏刨食兒強,他剛勾搭上個鎮裏姑娘,生怕自家的破爛事兒讓對象知道了吹了,也好久沒回家了。

林家家裏家外的活兒,全靠李愛鳳操持。

她平時又懶饞慣了,以前林瑤在的時候,家裏的活可全都是那丫頭幹,燒飯掃院子喂雞哪用她動手?

跟現在似的,一進院子,滿院子的臭哄哄雞屎沒人掃。

李愛鳳見沒有什麽人在院裏,她衝進灶房,裏頭冷鍋冷灶,什麽都沒用,心裏的火陡然升了起來,剛想張開嗓子罵。

在屋裏睡了一下午的林紅娜打著哈欠從出來了,一出門就毫不客氣質問,“媽,都幾點了,你還不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