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夢中的初戀

“最近怎麽樣呢?”韓城比以往更加熱絡地給許添誼倒酒,“工作忙不忙?”

許添誼又錯過了許多場韓交際花組織的聚會活動,半是因為沒有興趣,半是因為聚會太鋪張,他想存錢。

他對韓城能記得自己表示感激,拒絕太多次,怕直接失去這個朋友,拒絕多次還是答應了下來。

除了限定範圍的特殊飯局,韓城的日常組局喜歡大亂燉,以其本人為出發點,隻要關係上沾點邊的,統統都叫上再說。吃過飯的是朋友,朋友圈點過讚的也能是朋友。由此導致同一桌常常坐著相互不認識的人。

今天赴約的人實在太多,還幾乎都不認識,許添誼又有點後悔答應了。

“忙,什麽事情?”他抵抗了一下,終於明白韓城最近為何三番五次邀請自己,顯然是有事相求。

韓城仍舊不說,不能說。他隻從其他地方著手:“身體呢?身體好嗎?”

“好,都好。別廢話了,到底什麽事情?”

“想問你個私人問題。”韓城深吸一口氣,斟酌道,“你最近還是一個人?”

“不然?一條狗?”一個人不悅。

“那就好。”韓城明顯鬆了口氣,“對,你真聰明!就是關於一條狗的事情!嗯……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現在出國了,他有隻狗,實在沒人照顧。”

許添誼想也不想:“我也沒空。”

韓城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等等等等,稍等!別急著拒絕,我把狗的照片給你看一下,這狗現在是很有人氣的網紅品種!伯恩山!伯恩山你知道吧!”

不知道,伯恩山和拿破侖在許添誼的腦海裏沒有任何區別。

韓城撥弄兩下手機,恭敬端上。

許添誼勉為其難地跟著湊過去,左右滑了滑狗照,有些動容。

他道:“還是大狗,我更不會養了。”

韓城如喪考妣,垂死掙紮:“隻要三個月!我其他朋友都問遍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麽幹脆就拒絕,委托人還說一定會答應的,哪來的自信?

“沒有人照顧,就送到寵物店啊。”許添誼說。

“寵物店那環境,兩三天也就算了。”韓城說,“真的長時間,哪舍得讓狗受這種苦啊,當然想找個好人家托付一下。”

“好人家”三個字讓許添誼神情舒緩少許。

這種態度的鬆動讓韓城備受鼓舞,他再接再厲道:“你放心,這狗很乖的,而且養它的費用、需要的東西,杜……”他咬了下舌頭,緊急勘誤,“嘟嘟!我嘟朋、朋友都會負擔的。你隻需要給個地方住就行。”

“當然還要每天遛他,還要洗澡。”許添誼並無察覺,怒道,“你以為養狗很簡單嗎?”

韓城認錯態度良好:“對對對,你說的很正確!”

許添誼端詳照片上的狗。

這些照片都拍得極好,像出自專業人士之手。

品種為伯恩山的大狗或躍動或端坐,情態沉靜,笑容溫和。

不知為何,他看著狗,腦海中卻意外浮現出一張人臉,更糟的是這張臉還屬於他的上司。

養吧?

他這輩子大半的時間都在和孤獨作伴,可恰恰並不享受孤獨。分手後不止一次想,不能停下來——但工作再忙碌,終究有可以休息的時間。

下班回家,打開門裏麵是黑的,摸索著找到點燈的開關,明亮的一瞬,看見一室安靜的死物和自己離開時一樣。而生活就是每天都將這樣的場景重複。

Kelly說他這段時間工作節奏嚇人,每天都不知道幾點才走。其實根本沒有必要,不是他走不了,是他不想走。

大辦公區的燈都關了,但他辦公室的燈依舊開著,透過磨砂的玻璃門,能看到賀之昭辦公室的燈也亮著。一屋亮堂,知道人在裏麵,這種並非刻意的陪伴讓他沒那麽可憐或孤單。

韓城滔滔不絕,許添誼狀似勉強地問:“它會自己上廁所吧?”

勝利在望,韓城大喜:“會,當然會!拉屎通暢!”

“隻需要照顧三個月,對吧?”

“對,對!隻少不多!”為了達成目的,韓城開始滿嘴跑火車,“這狗很聽話,很好養的,雖然身軀龐大,但被主人教得很好,什麽指令都聽得懂,性情溫和,狗德高尚……”

“知道了。”許添誼仍舊給自己留了個餘地,“我考慮一下。”

韓交際花因為顧及一人冷落眾人的做法遭到了斥責。他忙舉起杯子,加入酒局。

許添誼雖然沒有明確地答應下來,也早已心動得八九不離十。他見韓城忙著吹牛和搖骰子,便一個人挪到了吧台的角落看手機。

偷偷摸摸搜索伯恩山犬的詳細資料和飼養注意要點。

精力充沛,性格溫順,富有禮貌……許添誼嘖嘖稱奇,像,太像了。

強壯,身體大,耐寒……像,太像了。

他一行行看過去,還沒見到狗就有點喜歡了,隨即看到最後一行字——

該犬種雖然性格溫順,很受歡迎,但壽命較短,通常隻能活7-8年。飼養請謹慎。

韓城神清氣爽地混跡人群,到處灌酒,尋找目標時候,一個人湊到他身旁,輕聲道:“你剛剛那朋友,能介紹我們倆認識一下麽?挺有眼緣的。”

韓城一下就明白什麽意思,他樂得牽點紅線,暈乎乎地說:“好啊,你說的哪一個?”

卡座區燈光灰暗,他們一同坐在沙發裏,隱藏在暗處,往吧台張望。吧台的頂燈也昏暗,隻起烘托氛圍的作用。

一束暖光下,許添誼麵無表情地獨自坐在高腳凳上,一手撐著頭,一手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挺有感覺的。”這叫宋亦仁的朋友說,“給我介紹一下吧。”

韓城與他是標準的露水情緣,做項目聊天時加了微信,再朋友圈評論點讚過幾回,就算徹底搭上了彼此。

等弄明白這家夥在覬覦哪位角色,做紅娘的心也散失了。韓城連連擺手:“額,這個,不太好。你要不換一個吧。”

“剛剛他和你說話我也看見了。”宋亦仁說,“是不是有點凶?像帶刺的玫瑰。”

“你講話好惡心啊,還什麽帶刺的玫瑰。”韓城揮手示意他遠離自己,暗自腹誹道,許添誼何止是什麽帶刺玫瑰——玫瑰好歹也有嬌嫩的地方。

這人可是毫無死角的帶刺,多少得是一個仙人掌吧。

當然,人各有誌,也有人就愛這一款,念念不忘。

因此,韓城隻委婉道:“他有人追,勸你放棄吧。”

“追,又不是談上了。”宋亦仁莫名道,“我也沒那麽認真,就先認識一下咯。”

“空嗎?”

頭頂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一杯酒跟著放到吧台上。

許添誼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早沒在看養狗指南,而是在病態地反複刷新工作郵箱。

沒有賀之昭的消息,這應當是好事。

許添誼露出固定的社交笑容:“你是?”

宋亦仁看穿他心事,一樂:“我和你是一起來的,韓城也是我朋友。”

“我是韓城的大學同學。”許添誼誤以為他是為了拓展工作朋友圈而搭話,禮貌道,“你好。”

“韓城都應付不過來了。”宋亦仁坐到他旁邊那張高腳凳上,說,“其他人都有伴,我們這種一個人的落單就尷尬。我是做設計的,宋亦仁,宋朝的宋。你呢?”

“許添誼。”許添誼一板一眼回答,“我是做公司行政的。”

宋亦仁極為主動,又是邀請喝酒又是聊天。無奈許添誼心思並不在上麵,仍舊有一下沒一下地刷新自己的工作郵箱。明天就又是周一,他在盤自己和賀之昭的日程表。

因為容易焦慮的性格,又做了需要盡善盡美不能出錯的工作,許添誼總是喜歡閑下來就梳理任務和時間表,以確保未來的每項工作都能有規劃和節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宋亦仁本想靠著工作入手,由此及彼講到生活、情感狀況一類,未想許添誼一直心不在焉的樣子,還是決定單刀直入。

他問:“像你這樣的是不是有很多人追?”

許添誼反應了幾秒“追”的含義,隨後極為緩慢地搖了搖頭。

追在他後麵罵的倒是有。

看上去呆呆的。宋亦仁心思更多,說:“你看上去很受歡迎啊。”

“沒有。”許添誼漸漸明白他什麽意思,回答,“你搞錯了。”

宋亦仁又想說些別的,韓城反應過來了開始叫人,邊使眼色:“你倆過來啊,在那幹什麽,一起來喝啊!”

許添誼又被交際花強行招呼著坐到旁邊。韓城麵露討好之色:“喝什麽,我給你點。”

許添誼卻忽然伸出手:“你加了他微信的吧,給我看看。”

韓城一開始以為他說的是宋亦仁,絞盡腦汁道:“唉,那個,這家夥其實我也不是很熟,我要不先給你探探底?他這種做設計的,廣告業,周圍都是……”

“誰和你說他。”許添誼咬著牙,硬邦邦打斷,“我說楊曉棟。”最後三個字咬字很含糊。

見韓城猶豫,他又增上一句:“給我看看,我就答應你養狗的事情。”

的確加了。作為一個合格的獵頭,韓城為自己打造了極為強悍的朋友圈。隻要是能新認識的人,全部都必須加好友成為點讚之交,為以後業務拓展埋下伏筆。

出於多方考量,主要是寄養狗的事,韓城小心翼翼遞出手機,試探問:“要聯係他?”

許添誼冷冷一笑:“看看他死了沒有。”

一段時間不見,楊曉棟換了個頭像。

即便隻看頭像下方那一橫串的圖片內容,許添誼也知道這位前任的朋友圈又更新了很多條。

楊曉棟是非常熱衷分享生活細節的人,隻不過這生活細節從不包含他。

許添誼屏息點進去,一路往下滑,神色如常。無非是些吃了什麽喝了什麽買了什麽,夾雜零星幾條工作進度。

他一條條看過去,沒什麽留戀,直到看見一條三個月前的朋友圈。

發布於情人節當天,配圖有四張:街邊粉色樹燈,車儀表盤配庸俗的紅玫瑰,商場門前廣場的情人節藝術裝置,以及最後一張,是隱約牽起的手。

看來盡管當天經曆了被當場捉奸,依舊影響不了有情人的心情。

“你說他們倆什麽時候會分手?”他問。

韓城戰戰兢兢:“額,這個,不合適的話……很、很快的吧。”唯恐仙人掌的刺誤傷自己。

許偵探不置可否,持續深入調查。此條朋友圈雖然隻配了一個emoji,但下方卻同步了當時的定位。

點進去看,原來這串英文意指了家餐廳。

同一時間,軟件又跳出了餐廳的地理位置和人均消費。

“這麽貴。”許添誼盯著人均七百的數字看了片刻,皺著眉嘀咕道。

他從來沒吃過這麽貴的餐廳,也不會去吃。工資水平勉強跟上了,思想和消費水平沒跟上,舍不得。

韓城接過拋來的手機,長舒一口氣,這代表許添誼會養狗了,間諜狗即將被成功安插。

他安慰道:“那句話叫什麽,天涯何處無芳草……下一個更好啊。”說著說著心虛,因為立場並非客觀中立,遂閉嘴了。

出酒吧,幸運趕上最末班的地鐵。跨過市中心幾站,乘客才漸次下車,越來越少。

到最後,許添誼坐的這排位子隻剩他一個人。

他又在充滿慣性地刷新工作郵箱,一邊腦海裏整理明天的行程。上午有兩個會,他要準備材料。對,下午還要記得驗收物業重新裝修的天花板……

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想起今天宋亦仁說的:你看上去好像很受歡迎啊。頭一次聽見這樣的玩笑話。

會和楊曉棟在一起的原因也很簡單,兩個人在一次展會上認識,許添誼恰好迷路了。楊曉棟帶他去了他應該去的展廳點位,中午時還替他拿了一客工作餐。

兩人因此建立起聯係,沒聊多久,楊曉棟就直白詢問,是否有沒有想法談戀愛。

許添誼擔心他可能就是玩玩的,卻還是抱有期待地答應了。

他要求自己表現得好一點,這樣楊曉棟說不定可以被他打動,真的很愛他。

而如果有選擇,沒人會對一個經常說你做的飯很難吃,經常不回家,一點家務不做,認為你任何生氣都是大驚小怪的人的念念不忘。

誰都知道什麽樣的是好的,什麽是不好的。

可是好的隻在別人那裏見過,這輩子都如此,於是漸漸十分信任自己隻值得那樣的。

楊曉棟過得很開心,有許添誼沒許添誼,生活是一樣精美的紋路。

許添誼有點難過,但他從小不會承認自己的難過。

他的手機界麵仍舊停留在工作郵箱。他忽然發現會肯定他的紅燒雞翅和糖醋小排,會承認他微小價值,對任何他的付出都不視為理所當然,給予誠摯感謝的人,的確存在。

有,但是是他的頂頭上司。

是他年少的竹馬和當下曾試圖報複的對象。

……

也是他青春期情竇初開,難以言說的,夢中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