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意
雲珀天亮得晚，清晨六點的天色仍濃稠如墨。幾枚晨星隱約閃爍，微光和冬夜一樣寒涼。
鬧鍾還沒響，簡亭靈就被一陣急促的鈴聲吵醒。
她迷迷糊糊拿起手機，劃了三下才接通視頻：“喂？”
屏幕上跳出一個保養得宜的中年女人，容顏清雅冶麗，麵頰染著蜜桃般的粉，一對桃花眼清澈多情，眼尾卻帶有淡淡紅暈。
她失落得泫然欲泣，語氣卻像草莓麻薯般又甜又糯，即使是抱怨，也一點都不惹人心煩。
“嗚嗚嗚，靈兒你怎麽沒告訴我我兒子也要上節目？我還是看熱搜才知道的，你要早說，我肯定蹲直播刷彈幕貢獻播放量呀……”
看吧，我就說你會後悔得捶胸頓足。
簡亭靈打個哈欠，輕揉兩下眉心：“媽，我跟節目組簽過保密協議的，開播前誰都不能說。你先冷靜一下。”
“我不。玉澄也是，昨晚看到柯柯出場居然沒叫我起床，他怎麽能這樣呀！”
四十五歲的雲莓女士哭得像個孩子，嚶嚶泣聲又柔又嬌，誰聽了都要心軟。
但簡亭靈鐵石心腸。
“媽，咱們講點道理，你睡美容覺我爸哪敢打擾啊，上次的事情不記得了？”
“上次跟這次不一樣嘛。”雲莓氣勢漸漸弱下來，仍然小聲辯解道，“美容覺天下第一，我兒子是天！”
簡亭靈一陣無語：“您這親媽粉，當得簡直比我親媽還上心。”
聽出幾絲醋味，雲莓柔聲撒起嬌，語氣甜得像草莓牛奶泡泡：“那是因為靈兒從小聰明又帥氣，根本不用媽媽操心呀~”
簡亭靈心裏輕歎一口氣。
因果搞反了吧？
要不是你永遠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我又怎麽會是今天這個性格。
但她還是什麽都沒說，無奈地笑著，打開房間的燈，一邊檢查行李箱，一邊繼續聽她嚶嚶嚶。
雲莓家境殷實，被父母驕縱著長大，剛滿法定年齡就嫁給商界新貴簡玉澄，沒為任何俗世瑣事煩過心。
這些年來，簡玉澄孤身麵對工作上的所有波詭雲譎，就是為了保護雲莓的這份柔軟可愛。
而簡亭靈，自懂事起，也加入了父親的陣營。
雲莓哄了女兒幾句，又轉回痛失兒子直播的低落中。
“唉，要是咱家還像以前一樣，我肯定能去追現場的……現在別說沒人發邀請函了，黃牛票都買不起。”
聽到這話，簡亭靈眉心微蹙。
“媽，小聲點，別讓爸聽見，傷他的心。”
“啊！”雲莓也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下意識捂住嘴，“我知道的，幸好玉澄還沒醒。對不起哦靈兒，媽媽說錯話了。”
“沒關係。要是不開心就找我說，千萬別跟爸爸提。”
“嗯嗯。”雲莓用力地點點頭。
她看似嬌氣，卻不任性。事情發生後，她搬出市中心的臨江別墅，賣掉了最心愛的裙子和首飾，吃穿用度的花銷全都扣掉兩個零。
美容養顏的燕窩斷掉了，熱瑪吉也做不起。
她沒怨過一句。
對話陷入一片沉默。母女二人都心照不宣想岔開話題。
就在此時，雲莓忽然想起早上看到的熱搜，聲音陡然拔高一個八度。
“對了靈兒，我今早刷熱搜，發現柯柯對你好好誒！！！”
簡亭靈正單手往煎鍋裏打雞蛋，猝不及防聽見這話，頓時呼吸一窒。
“啪嚓”一聲，力道失控，雞蛋碎在手心裏。
雲莓：“柯柯幫你說話，還自願當你導師！靈兒，你的音樂功底真有那麽好嗎？”
簡亭靈：……
她默默打開水龍頭衝手：“我玩音樂這些年了，總歸還是有點本事的。”
其實“有點本事”都說得太謙虛了。早在她高中時，青鼎音樂的老總就給過準話，要拿她作的曲子給天王唱。
可惜父親那時候不樂意她搞音樂，一直攔著。
父親始終想讓她繼承家業，她也理解父親的壓力，乖乖考去北華大學讀管理。
可大學還沒讀完，簡家卻遭多年盟友背叛。
朝夕之間，一切都煙消雲散。
“哦……”
雲莓有些懵懂地應了一聲：“我也不懂這個，但總之柯柯維護你，所以向日葵也都在幫你控評，你去網上看看，全是誇你的。”
“這樣嗎？”簡亭靈有點驚訝。
看來頂流粉絲的心胸還是不一般，她之前的想法太狹隘了。
“當然啦，偶像人品好，公司管理也到位，向日葵是網上最向往和平的一批粉絲了。”雲莓分析道。
末了加了一句：“更何況，你倆這咖位一個天一個地的，一看就是節目組在炒作啦。我們都會積極支持柯柯工作的。”
簡亭靈：……
打擾了，是我太小透明，連被粉絲誤會的資格都沒有。
她從麵包機裏取出烤好的吐司，又在煎蛋上撒了層胡椒粉。
撲鼻的香味裏，簡亭靈望著嫋嫋白氣，眼神放空。
好像有個小錘在心裏敲，一下一下，敲出一個呼之欲出的疑問。
她狀似無意地開口。
“那個，媽，網上是怎麽說的？”
雲莓：“什麽怎麽說？”
“就是……”
話語哽在喉嚨，簡亭靈用力地戳了一下煎蛋。蛋黃被筷子尖戳破，在吐司上淌成一條小河。
“……你剛剛說，你們覺得他，對我很好？”
雲莓又激動起來：“對呀對呀！靈兒你知道嗎，你昨天彈的琴，居然是柯柯的私人收藏誒！”
？
簡亭靈微怔，點開雲莓發來的視頻。
視頻標題：《原來破繭成蝶的這台黑鑽是他的！關愛後輩的柯柯你愛了嗎》
視頻時長：一分半。
Up主：一夢南柯
視頻裏，清朗的夜空下，男人發梢落雪。
“她彈得很好，沒有辜負我的琴。”
他的音色像一盞冷萃的清茶，茶氣擾得簡亭靈思緒遊離，又想起那台屹立於舞台一隅的黑鑽。
光華內斂，典雅厚樸，與浮華舞台格格不入。
原來那是他的琴。
她猶自沉吟，雲莓卻忽然發現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等等，他的琴，給你彈，四舍五入豈不是……你已經摸過柯柯的手了呀！”
簡亭靈心裏咯噔一下。
這話可不興亂說啊媽，女友粉最聽不得這個了！親媽粉都這麽百無禁忌嗎？
“天啊啊啊，那可是我兒子握話筒、打詠春的手啊！靈兒，你手先別洗，等回家來也給我摸一摸好不好！”
“……”
簡亭靈深呼一口氣，重新找回談話的節奏：“說晚了。已經洗過了，三次。”
雲莓：qaq
簡亭靈：“昨晚洗澡一次，今晨洗漱一次，還有剛剛打雞蛋，蛋液淋到手上，又衝了一遍。”
雲莓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失望地掛了電話。
簡亭靈走到狹窄的小窗前，三下兩下將夾著煎蛋的吐司送入口中。
黎明將至，夜空盡頭泛起一抹悠遠的魚肚白。
她抬起右手，伸向麵前這片將亮未亮的天空。
纖白的手指，好似將黑藍色的天幕切割出幾塊裂片。
裂片緊貼著手指罅隙，黑白相間，一如琴鍵。
簡亭靈回想著彈奏那台鋼琴時，指尖傳來的觸感。
良久，她抬起左手，輕輕碰了下右手的指尖。
-
晨光熹微，通體全黑的幻影奔馳在街道上。
車內，柯意之戴著降噪耳機，垂頭讀手中的電子書。
這本書他已讀過幾回，墨水屏上畫著深深淺淺的標記。讀到意味深長的句子，他會在唇齒間默念一遍。
他是娛樂圈少有的仍保留讀書習慣的藝人，沒有遊戲賬號，也不刷短視頻，除了工作需要，幾乎不看手機。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嚴以律己，他才自有一身清雋矜貴的君子之氣。
經紀人坐在他身旁。他本名吳寅華，資曆深厚，帶過的大腕不計其數，圈內都尊稱一句華哥。
華哥醞釀好一陣才下定決心，拍拍柯意之的肩膀，示意他摘下耳機。
“嗯？”柯意之合上書，“今天的行程有問題？”
華哥搖搖頭：“不是今天，是昨天。”
柯意之坐直身體：“你說。”
他的目光掃向吳寅華，溫潤之餘不失鋒芒，像一把藏在書卷中的寶劍。
被這麽一看，華哥險些將想好的措辭都忘掉。
他不自然地將手握拳放在鼻尖上，輕咳了兩聲，才開了口。
“意之啊，林導托我問你一下，昨晚的空降環節，怎麽沒按預定的計劃來？”
柯意之輕輕挑了下眉。
他沒接話，反問：“林導為什麽請我來節目？”
這一下反客為主，華哥怔了怔才道：“這個……當然是看中你的熱度和知名效應。”
“如果我中規中矩壓軸出場，節目會有現在的熱度嗎？”
柯意之拿出手機，點開微博放在他眼前。
排名前三的熱搜都屬於他，兩條跟他臨時決定出場有關。
#柯意之指出倪景言判斷有誤#
#柯意之 叫老師#
#柯意之：簡亭靈沒有辜負我的琴#
節目組自己買的熱搜話題已經掉到第十四位，討論熱度也遠遠不夠。
事實擺在眼前，華哥的邏輯頓時不攻自破。他撓了撓後腦勺，倒也幹脆地放棄了兜圈子，開始苦口婆心。
“話雖沒錯，但前三條熱搜的主角不光是你，簡亭靈也跟你捆綁出現，對不對？”
“我知道你想多給練習生機會，但她各項能力都不出眾，性格也跳脫，很難把控，不是跟你建立師徒關係的最好人選。”
“你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別讓有心人捆綁著蹭你熱度。”
華哥滔滔不絕，心裏卻七上八下，不住地偷眼去瞄對麵的男人。
聽到最後一句，柯意之輕輕搖頭。
“華哥，你說錯了。”
哪是她捆綁我？
昨天的事情，樁樁件件，分明是我在捆綁她。
柯意之的目光落向車窗外。
雲珀城以“雲抱琥珀”的美麗意境得名，雪後初晴的景色尤其溫柔。
正像冷若冰霜的少女偶爾綻開微笑，白皙的麵頰上，掠過驚鴻般的緋色。
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唇際稍稍一勾。
“來參加節目，誰不想要熱度？”
“她想要，我給她。”
話已至此，華哥再沒法多言。
柯意之不同於一般藝人，在公司內的身份極其尊貴。
對於創建不久，根基不深的夜祇來說，他不僅是咖位第一的頂流，更是公司的高層，總裁的同窗摯友。
前兩年，是他和總裁聯手，帶領夜祇在商戰硝煙中站穩了腳尖。
華哥沒再說什麽，柯意之拿起手機處理信息，被班級群的聊天記錄吸引了目光。
點開一看，直播評論99+，老同學們都在熱熱鬧鬧地抖機靈，他一條條往上翻。
[這是什麽師生play]
[班長真會玩]
……
等看到那句[亭姐哪是那麽乖巧的人]，柯意之唇畔浮起笑意。
他打了一行字，發出去。
在雲珀市另一邊，宿舍園區門口，練習生們已準時集合，入住前要上交所有能聯網的電子設備。
一台台手機落入工作人員的小筐裏。F班的簡亭靈排在隊伍末尾，抓緊時間最後刷幾下微信。
隻見班級群猛然冒出二十幾條新消息。
[！！！柯班居然說話了！畢業以來好像還是頭一次]
[班長讓班級群重新煥發出生機和活力]
[柯神居然還在用這個微信號，真.苟富貴無相忘]
[不過他回複的是誰啊，往上翻了二十多條也沒找到，是不是發錯對話框了]
……
楊柳菁：[意之，再跟我們說句話嘛]
看到她的名字，簡亭靈眼眸一黯。
等翻到界麵最頂端，終於看到了那條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消息。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
柯意之：[怎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