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畢業典禮
程果約了陶竹有一段時間了, 但陶竹之前完全抽不開身,解決完陽光玫瑰的售後問題,才終於抽空見了一麵。
坐在學校後街油煙環繞的小餐館, 聽著身後木門每一次被推開都會想起的清脆鈴鐺聲,竟有種久違的感覺。
程果邊點菜邊問:“好久沒見你了,都沒問你提前畢業的事準備的怎麽樣了?”
“幫我點一份酸辣粉一瓶唯怡。”陶竹回複工作消息, 不假思索地回答,“從現在來看, 如果考試都順利的話,問題不大。”
程果點了點頭,想說點什麽,但看陶竹這麽忙,猶豫了一下,沒開口, 直到她處理完工作上的消息, 把手機放下。
程果眼光閃躲, 摳著唯怡豆奶的包裝紙,先試探著叫了聲她的名字:“小桃兒啊……”
陶竹抬頭:“你想說蔣禾的事?”
程果一愣:“你怎麽知道?”
陶竹猜程果現在還不知道她頭上發夾的價格,那個價位的發夾,不是她自己會買的東西,她真假摻半說:“猜的。”
程果:“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陶竹:“你問我,我怎麽知道的時候。”
程果臉一紅, “嘶拉”一下扯下了豆奶的包裝紙, 在手裏卷成小細卷,小聲說:“其實……我們還沒什麽關係, 但是,我想跟他試試。”
陶竹托腮, 抿著吸管,歪頭看她,像是在看兩年前的自己,但又不完全一樣。
程果比她膽子小很多,能讓她有這種想法,說明蔣禾已經做了很多讓步。
而且從前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勤的蔣禾能找程果這麽久,也就證明了這一切。
而且,程果的性格十分客氣,不是想好了,她不會收人家的東西,陶竹看著她的發夾,說:“那就試試吧。”
程果猶豫:“……可是我害怕。”
陶竹:“那就別試。”
程果驚愕地看著陶竹。
明知道程果是想要她安慰,但陶竹在高強度的工作下習慣了以結果為導向,一時沒把工作和生活分開。
“我給不了你未來的答案。”陶竹說,“我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南牆要撞,不撞是不會死心的。”
程果垂著眼睛把包裝紙散開了又重新卷,思考著陶竹的話。
陶竹:“我隻有一句話想說。”
程果:“什麽?”
陶竹:“聽過一句話嗎?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已經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程果有些慌,急於解釋:“我不是圖他的禮物……”
陶竹打斷她:“可蔣禾這個人本身,和他所帶有的附加價值,與金錢無關的資源、人脈,已經是禮物了。”
盡管蔣禾隻是蔣家的二兒子,在圈子裏連個姓都沒有,但這也不妨礙,他的人脈和地位比程果高。
曾經蔣俞白說給陶竹的話,陶竹原封不動地說給了程果聽。
但不得不說,蔣禾給程果的安全感,比蔣俞白給陶竹的多得多,所以,程果才能下這樣的決心。
試試吧,趁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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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囤的陽光玫瑰完全解決,陶竹的暑假已經結束了,當她一心撲到下一場直播,又出了其他問題。
開學後的首播,直播間湧進了一大批進來就罵的用戶,像是有組織似的。
他們罵的極其難聽,逼得她還有五個商品沒講完,直播就被緊急叫停。
坐在明亮無聲的直播間,下了播的陶竹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怎麽就成了白眼狼了?
直播沒有強買強賣,每樣商品都是她親自審核過的,她怎麽就騙錢了?
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陶竹拿起自己的手機,才發現自己的手是抖的,屏幕也都被眼淚氤氳到看不清,她抹了把眼淚,抖著手,在平台輸入了自己的名字。
這麽大規模的罵人,禁言都禁不掉,一定有跡可循。
第一條和“小桃子z”有關的短視頻,在直播前半小時發的,點讚已經破五萬了。
根據平台推流的規則,這條視頻的播放至少一百萬。
陶竹點進去。
是網友投稿的,他是在“小桃子z”的直播間裏聽到繁春這個地方,因為陶竹多次說過當地水果新鮮且物美價廉,他便帶著家人去繁春旅遊,但到了當地,被路邊的水果商販狠狠地宰客了。
一斤蓮霧六十元,一斤藍莓一百五,而且一條街過去,一家比一家貴。
雖說買賣自由,但由於“小桃子z”的虛假宣傳,讓他們覺得這次旅遊受到了欺騙。
陶竹點開評論區,熱度在前麵的幾排評論都在說自己有同樣的遭遇,隻有零星幾條說去年冬天去的,物價確實偏低,但被鋪天蓋地的罵聲蓋過去了。
還有人截圖,他們在“小桃子z”的賬號下麵反饋過這個問題,但是轉眼就被刪評,於是他們自然認為是小桃子z和當地人同流合汙。
繁春是個小地方,網上很少有人宣傳,陶竹作為宣傳繁春最大體量的博主,在這次宰客事件中,承擔了所有的炮。火。
“小桃兒!小桃兒!”
柴瑞見陶竹狀態不對,搖著她的肩膀叫了好幾聲,到第五聲,她才抬頭。
空洞的眼神裏,噙滿淚水。
“沒事的,實在不行咱們先不播了,正常維護短視頻,互聯網時效性高,網友的注意力被持續性刺激轉移,這事很快就過去了。”柴瑞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沒事沒事的。”
陶竹動了動嘴巴,連聲音都是顫抖的:“你們刪評了?”
柴瑞以為她還在難過,安慰道:“沒事的,他們不會一直記得你,咱們最多隻是損失這場直播的錢,我回頭出麵跟品牌方……”
陶竹卻還在執著:“你們刪評了?”
柴瑞:“嗯,刪了,不是你說的嗎?不想看到和作品無關的負麵評論。”
陶竹一直有看評論區的習慣,去修正自己的視頻畫麵或者選品邏輯,但自從賬號火了以來,許多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莫名其妙的人會對陶竹進行人身攻擊,為了不內耗,陶竹和團隊裏的人商量,把所有和作品無關的惡評都刪掉。
但是……她不知道有關於繁春的這些,她也不知道,那些在看她看來樸實的繁春人,竟然會做出就地漲價的事。
她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傻嗬嗬地宣傳。
陶竹拒絕了團隊讓她安靜一段時間的建議,在這場直播結束後的第三天,發了道歉視頻。
她知道網友不會輕易地放過她,但她還是沒料到事情的嚴重性。
當在地板上看到一隻蟑螂的時候,說明家裏至少有一百隻蟑螂躲在暗處。
陽光玫瑰像是出現在家裏的第一隻蟑螂,打死之後,躲在暗處的蟑螂一個又一個地爬出來。
曾經“京圈大小姐”的身份被舊事重提,但這次,不再是被羨慕。
而是身份被拆穿了。
有人扒出了王蒙畫作的最後拍賣去處,盡管沒有扒出真名,但基本鎖定了是圈子裏的幾位,而那幾位,都沒有公開的女兒。
在網友對她身份眾說紛紜時,有人直言出她的身份,隻是別人家保姆的女兒,連帶著她現在的學校,她高中時的照片,都被人放到了網上。
【就這還清大的?看來清大也就那樣】
【哪都有臥龍鳳雛】
【原來就一保姆女兒,真把自己當大小姐了啊?插個雞毛以為自己是鳳凰?】
【確定是保姆……不是小三四五六七八九?】
網上罵聲一片,黃謠滿天,有一直關注著她的人站出來幫她說話:小桃子從來沒說過自己是京圈大小姐吧?還不是你們給人家安的?現在知道罵了。
罵她的話更髒,罵她是網紅養的狗,罵她的父母。
陶竹認得這個id,常常活躍在她的評論區。
她想給她發個私信道歉,卻在點進對方賬號後,發現對方已經被罵到注銷賬號。
連喜歡她的人都要被攻擊到退網,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被造了神,也被造神的人推倒了牆。
昔日光陰流水,眼看她起高樓,眼看她宴賓客,眼看她樓塌了。
她成了餐桌上,筆杆下的談資。
鋪天蓋地的罵聲如洶湧的江水,包裹著陶竹的整個世界。
她被罵到看到手機都有無盡的窒息感,拒絕了柴瑞幫她打官司的提議,退網了。
“小桃子z”這個賬號,在陶竹大三這年,消失在互聯網。
昔日功名塵與土,都與來日無關。
正式簽解約合同那天,陶竹約柳書白吃了一次飯。
柳書白沒誇她,也沒罵她,隻是跟她聊了未來。
“這都不叫事兒,你賺了不少錢了吧?命嘛,有得有失,人之常情。”柳書白的語氣裏,有經曆過世俗,看破了紅塵的淡然,“你看那些明星,漂亮吧?光鮮吧?實際上呢,人後被資本裹挾著,人前出了什麽事挨罵的都是他們,一樣的道理。”
陶竹點了點頭,她能想通,她隻是需要一定的時間去消化自己的情緒。
柳書白說:“反正我是挺喜歡你這小女孩的,有野心,能拚命,我要是沒看錯,你未來還能東山再起。”
走到了今天這步,不就是因為她野心太重嗎?她想到網上那些罵她的人就是這麽說的,說她野心太重,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後被反噬。
陶竹低著頭,不確定地問:“柳姐,有野心,是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了!”柳書白一拍桌子,氣場宏偉,“小桃兒我跟你說,咱們國家每多一個女孩兒站起來,才會有其他更多的女孩有更多好日子過。憑什麽娘們兒是罵人的,爺們兒是誇人的,我看早該改改了!”
陶竹一愣,她還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
可這是柳書白一直在做的事,她告訴陶竹:“男性的地位始終高於女性,那是因為過去不太平,誰勁兒大誰說了算,但我告訴你,女性的智商絕對是高於男性的,社會想要文明發展,就必須要回歸到女性身上。”柳書白看著陶竹,“所以你不可以退縮,要迎難而上,懂嗎?”
陶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缺錢的話寫好標書來找我。”臨走前,柳書白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姐姐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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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前兩年,陶竹沉迷於網絡和賺錢,學校對於她來說就是考試和偶爾睡覺的地方,從來沒有真正的體驗過大學生活,在最後一年,她離開了網絡,回歸到了正常的大學生活。
針對這兩年的網絡生活,她寫了一篇論文,討論的是短視頻內容生產和傳播路徑的課題,這篇論文被陶竹的老師看中,帶著她反複修改,登上了學術期刊。
陶竹也因此成功在三年裏,圓滿修完了大學的四門課程。
蔣俞白這一年忙到神龍見首不見尾。
蔣中朝留給他大筆資產和股份的同時,也留給他了一堆集團內部黨派競爭的爛攤子。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不影響大盤的情況下,清除黨羽,坐穩董事長的位置。
六月中旬,陶竹在室友和閨蜜的陪伴下,參加完畢業典禮,拖著一臉花了的妝回家,剛脫下高跟鞋,看見了從衛生間出來蔣俞白。
他剛洗過澡,頭發吹得幹爽蓬鬆,穿了一身休閑的銀灰色家居服,聽見開門聲,他回頭瞥了一眼。
陶竹揉著自己戴了一天學士帽,腦門上被壓出來的痕跡:“咦,俞白哥,你今天回來的這麽早?”
“嗯。”蔣俞白說,“畢業了?”
陶竹咧嘴笑開,發自內心的快樂:“嗯!畢業啦!”
蔣俞白坐在沙發上,一滴沒擦幹的水珠順著發梢流下來,他反手擦了下脖子,隨口問:“未來什麽打算?”
關於未來的打算,陶竹在這半年一直在思考,她這張臉固然是不能再出鏡了,她也不願意再站在前台,受到大眾的審判,但她的經驗,還可以複用。
她最後的結論是:“我手裏還有些錢,我想創業了。”
蔣俞白:“不讀研了?”
“嗯,不讀了。”陶竹在這幾個月思考過是上班還是創業,也想過要不要自己再做點別的,但唯獨沒想過讀書,因為她覺得,“讀書又沒什麽用,還怪耽誤我賺錢的。”
蔣俞白倏地笑了,陶竹看著他突如其來的笑,莫名感到了一絲危險,原本軟軟的窩在他懷裏,身上都不由得一僵:“怎麽了?”
蔣俞白低聲問:“你的賬號是怎麽火的,你還記得嗎?”
陶竹一愣,她從來沒跟他說起過那副畫的事,但她很快想到,既然他知道她的賬號,可能也就看過了,又或者,李颯也跟他講過。
陶竹心虛的知冒汗,她坐起來問:“俞白哥你介意?”
蔣俞白:“我不介意,在這事兒上我覺得你腦子還挺聰明的,懂得借勢。”
雖然沒被說,但被這樣錯誇了一頓,陶竹更心虛了。她懂什麽借勢,那分明是誤打誤撞。
她趴在他腿上,沒說話。
絲滑的烏黑長發順著他的腿自然下垂,蔣俞白的手指習慣性地繞著她的頭發,沉聲道:“但是,你的成功,很難複製。”
陶竹咽了下口水。
客廳的窗簾被涼風吹得輕輕搖曳,晚霞微弱的橙色餘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照出及不可見的光斑。
蔣俞白就是在這樣的寂靜無聲的傍晚,在陶竹的心裏,捅了一把刀子。
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不是讀書無用,是你讀書無用?”
陶竹掰開他的手,坐起來,皺著眉,語氣裏是她對著蔣俞白罕見的慍怒:“俞白哥你說什麽呢?!”
蔣俞白掃了一眼她放在玄關的包,是她自己買的,CHANEL經典款classic flag,網紅入門最愛買的一款。
他知道,那是她自己賺的錢,他從沒看錯人。
但是,那也證明了,她在她自己察覺不到的時候,飄了。
她太需要沉澱了。
懷裏空了一塊,但蔣俞白沒去夠,他腿敞著,清瘦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腿上,冷冷淡淡地說:“你覺得讀書無用,是因為你讀的書太少了,根本沒辦法用。”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陶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在他的羞辱裏,變慢了。
屋內靜謐,當話語變成紮人的刀子,紮進皮膚裏聲音格外清晰。
噗呲,噗呲,血肉模糊。
“你覺得當網紅,拍短視頻賺錢容易,但你沒想過,越是沒門檻的事,下層廝就越激烈。”蔣俞白麵無表情地跟她對視,冷淡地說,“所以為什麽演員想做資本,為什麽網紅想當明星,因為他們都在往更高的門檻走,讓自己更有核心競爭力。那你呢,你有什麽?”
陶竹被他問的無地自容,好像赤身**地**在蔣俞白麵前一樣,她試圖解釋:“我......”
蔣俞白打斷她:“你怎麽火起來的?你的幾個大牌推廣,為什麽會找你?你們公司沒有比你更符合品牌調性的網紅了嗎?Lisa為什麽把好的廣告都留給你?”
他頓了頓,掀起眼皮懶懶地看了她一眼,給出了答案。
“是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