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容置疑
“夠了, 夠的。”王雪平說,“我自己手裏攢了些,不會全都找你要, 就是爺爺奶奶那邊想給醫院包點紅包,我才怕不夠的。”
為人父母,找子女要錢, 總是難以啟齒的,王雪平眼神怯懦閃躲, 斟酌了很久才問:“你現在有很多錢嗎?”
“不少,至少夠治病用的。”陶竹說。
數字化時代,錢這個東西,不用的時候像是一串沒用的數字,隻有需要的時候,才知道這串數字有多重要, 陶竹慶幸自己賺了錢。
必要的時候, 錢能買命。
陶竹心裏擔心陶九, 但她不想讓陶九擔心她,想了很久還是決定不打電話,隻問王雪平:“手機是在老家做嗎?北京這邊的醫療不會更先進點嗎?”
“不是一個很危險的手術,當司機的人得的還挺多的。”王雪平說,“而且,北京這邊的醫院病人多, 沒點人脈號都掛不上。”
如果手術風險不高還好說, 但如果是後麵這種,陶竹試探著問:“蔣家不能幫忙嗎?”
“我沒跟他們說。”王雪平搖頭, “沒到最後的時候,能不麻煩別人就不麻煩別人。”
“最後的時候”幾個字生生刺痛了陶竹的耳朵, 想到陶九那幾年的牢獄之災,她表麵上沒說話,隻在心裏默默記下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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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到過年期間是商家營銷的關鍵節點,陶竹上課忙,有些會議可以等她,但是大多數會議都不行,畢竟打工人都會盡量避免加班,她隻能靠假期補工作上遺漏的事。
幸好柴瑞是個工作狂,就像是住在公司一樣,陶竹每次去公司都能碰到他。
元旦前麵兩天她跟柴瑞單獨對完了其他品牌工作,到了假期最後一天下午,許多同事都專程趕過來加班。
這是個大項目,合同簽下來所有人過年費都不愁,因此來加班的人都沒抱怨,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在項目上。
找上門來的是高端翡翠品牌,但陶竹主做的是三四線城市的所謂“下沉市場”,客單價動輒破四位數的廣告單,如何在她的賬號定位和品牌調性之間取一個平衡點,是這次開會的要討論的重中之重。
頭腦風暴討論到下午六點,陶竹的手機響了,正好這時頭腦風暴又結束了一輪,所有人都拿著手機在放鬆,她也就拿起來看了一眼。
手機裏,是蔣俞白問她:又在公司?
陶竹回了個“嗯”,然後拍了張會議室照片發給他,像是報備。
零星幾包吃了一半的零食擺在桌上,入鏡的柴瑞雖然在玩手機,但也是眉頭緊鎖的思考狀態,仿佛能從照片裏聞到他腦細胞燒焦的味道。
前兩天也是這樣,她隻會說自己在做什麽,就完全沒了後續,蔣俞白今天看到消息後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會議室裏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吃零食,陶竹看了一眼,直接在會議室裏接了電話。
蔣俞白在電話那頭問:“你大概幾點結束?我去接你。”
陶竹下意識接話:“有事?”
電話裏沉默了兩秒。
陶竹發現了不對,她跟蔣俞白認識這麽久了,知道蔣俞白找人從來都是通知,就連她的大老板李颯聽見他這麽問,也不敢這麽無禮的反問。
大概是偶爾聽見雪碧跟可樂電話聊天,把她影響了,忘了他們本不是那樣的關係。
陶竹清了清嗓子,看著柴瑞回答:“我們這邊大概……七點結束吧?”
柴瑞看了眼看手機上的時間,大致估算了一下,衝她點了點頭。
等蔣俞白這邊掛了電話,柴瑞跟她閑聊問:“難得見你有事,約會去?”
“不是。”陶竹否認,“是我哥哥。”
她沒細說是什麽哥哥,柴瑞也沒細問,短暫的中場休息後,開啟了又一輪的頭腦風暴。
半天的會議沒白開,還是有些思路的,敲定方案後,最終的腳本還需要陶竹自己創作。
七點左右,全員散場。
等人陸陸續續走完,柴瑞合起自己電腦,回頭看見陶竹還在這,問道:“不是有約了嗎?怎麽還沒走?”
陶竹放下手機,站起來說:“cherry哥,我有個事,想跟您商量下。”
“不用‘您您’的叫。”柴瑞說著話就打開電腦準備坐下,“有什麽事你說,需要我寫文檔嗎?”
“不需要不需要。”陶竹擺手,已經不早了,她不想耽誤柴瑞下班,“不是很大的事情,咱們邊走邊說吧。”
並排走出公司,柴瑞看著陶竹嚴肅的表情,開玩笑說:“很大的事嗎?需不需要我先做點心理準備?”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很大的事。”陶竹慢吞吞地說,“就是我想做直播帶貨。”
柴瑞:“啊?”
“小桃子Z”這個體量的賬號,做的又是下沉市場,來谘詢直播坑位的商家都快從西二旗排到上海張江了,收益不可估量,但是之前他軟磨硬泡過幾次,陶竹為了賬號的調性都沒同意,現在居然自己主動提出來了,簡直就像天上掉了一張純肉的餡餅,不偏不倚砸到他嘴裏一樣。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柴瑞還以為是自己腦子裏錢袋子的聲音外顯了,等電梯打開他才反應過來,擋著電梯,讓財主先進,他邁進去後誇張地摳著耳朵問:“是我聽錯了嗎?”
陶竹抿抿嘴:“沒有,我就是想多賺點錢。”
從打死不肯直播,到主動想直播,她前後態度轉變的太大,讓人很難猜不出來她是遇到了經濟上的問題,但問了陶竹說沒有,柴瑞不再深究,隻說:“如果真遇到問題了,不用客氣,能幫的上我盡量幫。”
陶竹說了聲謝謝。
事實上她確實沒遇到問題,陶九的手術費她不僅出得起還有剩餘,她隻是體會到了錢的好處,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再多賺一點。
調性換不來錢,陶九做手術的事讓陶竹有了憂患意識,爺爺奶奶年紀都不小了,她擔心萬一他們出了其他更嚴重的問題,她攢的那點錢會不夠用。
“調性”不能充當手術費,隻有實打實的錢,才是真的。
跟柴瑞道別,陶竹去專屬停車位找蔣俞白,時不時看一眼手機。
明天就是陶九做手術的日子,但她中午給陶九發的消息他還沒回,陶竹實在放心不下,止不住歎了好幾聲氣。但等坐上蔣俞白的車,她又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陶竹拉起安全帶,聲音歡快:“俞白哥,我們是去吃飯嗎?”
蔣俞白沒回應,知道陶竹把安全帶扣緊,蔣俞白也還是沒回話。
靜悄悄的車廂裏,隻有輕微的引擎嗡鳴聲。
陶竹抬眼,蔣俞白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慵懶地靠著座椅,頭微微向右偏,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直到麵前有一輛黑色的車駛過,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頭,在昏暗的地下車庫,白皙的像沒血色,聲音是沒情緒的低沉:“那就是剛才照片裏的人吧?”
陶竹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過去,看見了開著車的柴瑞,她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
蔣俞白生硬地勾了下唇,透著似有若無的嘲諷:“上次我來接你,你把車窗當上,也是不想讓他看見?”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他不提,陶竹完全想不起來。
可他現在提起來了,還是用這樣的語氣,陶竹不傻,能感受出來他的用意。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說不是,是在騙他。可如果說是,又好像是在故意拱火。
柴瑞的車開過去,蔣俞白二話沒說就啟動了車跟在他的車後麵,跟的很緊。
他今天開的是奔馳G,底座很高,從陶竹這個視角看過去,兩輛車幾乎已經撞到一起了。
她忍不住驚呼出聲:“俞白哥!”
蔣俞白麵無表情踩著油門:“前幾天我找你,你說你在公司,也是跟他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不容置疑的質問。
陶竹被他的語氣問的一愣。
他可以丟下她和徐襄單獨在天台聊天,她無權幹涉,但她連和同事在一起工作都要被質問。
說到底,在他心裏,純粹把她當做他養在金籠子裏的金絲雀罷了。
他忙的時候,她想飛去哪就飛去哪。
但如果他想和她玩,她就必須乖乖呆在金籠子裏。
得知陶九要做手術的這幾天,陶竹整個人都處在非常焦慮的狀態。
盡管王雪平說了不是很大的手術,但那畢竟是癌症,陶竹沒辦法讓自己像沒事人一樣,才會每天都強迫自己高強度工作。
可盡管如此,每次蔣俞白給她打電話,陶竹還是打滿十二分的氣力,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是高興的狀態,不去影響他,但現在看來,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但她不能生氣。
陶竹垂下眼睛,忍著身上的顫抖說:“俞白哥,對不起。”
蔣俞白瞥了她一眼,腳下的力氣鬆了半分。
陶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雪碧和可樂。
她想起來因為雪碧開完會跟前學生會主席一起吃飯而放了可樂的鴿子,兩個人大吵了一架了之後。
哪怕那天他們提前約好了,哪怕那天可樂都已經到了雪碧才告訴他不能一起吃飯,可是當雪碧告訴可樂她是因為正事才會放鴿子,而且以“你太無理取鬧”提出分手時,還是可樂來女寢樓下拿著花道的歉。
那是他們的日常,也是身邊無數對情侶的縮影,但卻是陶竹在這段關係裏,想都不敢想的場景。
在他們的關係裏,受盡委屈的人是她,但道歉的人也是她。
也隻可能是她。
陶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呼出去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隨著呼吸在發抖。
她對蔣俞白這麽多年的喜歡,也隨著呼出去的氣息,散出去了一些。
這樣,可真好。
總有朝一日,她會完全不喜歡他的,到時候也就不再用受這樣的委屈了。
口腔裏的黏液越來越多,陶竹咽了下口水,解釋說:“這幾天一直跟我同事在一起,是因為我爸爸生病了,我想多賺些錢。”
“你爸?”蔣俞白問,“已經出來了?”
陶竹梗著脖子,“嗯”了一聲。
車開出地庫,柴瑞的車“嗖”的一下沒影了,蔣俞白沒再跟,他的腳完全放鬆下來,皺眉問:“他得了什麽病?”
陶竹沒跟任何人說過陶九的事,陶九的病像是她的傷口,說一次,就是把傷口掰開一次,但是麵對蔣俞白,她沒得選,哪怕傷口會發炎,會感染,她也必須要告訴蔣俞白,隻有這樣,才能讓蔣俞白不生氣。
在金主和撈女之間,沒有隱私可言。
“腸癌。”陶竹說,“明天做手術。”
小姑娘說話時頭低低的垂著,像是一朵盛開了被人掐枝擰斷的玫瑰,蔣俞白抿了下嘴唇,方向盤向右打死,把車停到了路邊。
他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想安慰卻沒有經驗,不知道從何開口,沉默了半晌,隻喊出了她的名字:“小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