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圓潤柔軟

要說起來,陶竹愛吃蝦這事,估計蔣俞白這輩子都忘不了。

她爺爺奶奶做飯特別不好吃,到可以被評價為難吃的地步,蔣俞白吃第一口,還以為不小心吃錯了什麽動物的飼料,當著爺爺奶奶的麵呸呸吐了一地,為此還被蔣中朝教育了一頓。

但是再怎麽教育,蔣中朝和許婉樓住在那的幾天,蔣俞白的日子也是好過的。

那時候王雪平也跟著他們回繁春了,她雖然在蔣家不負責廚房,但也知道他的口味,能順著他的口味做點東西吃,等他們都回北京了,隻剩下蔣俞白一個人住在那以後,也不知道是不是蔣中朝跟陶竹她爺爺奶奶交代了什麽,反正那倆老人是一點不慣著他,就那麽幾樣菜天天輪著做,蔣俞白愛吃不吃,不吃就餓著,絕不給他開小灶。

沒轍,人是鐵,飯是鋼,鐵骨錚錚的蔣俞白餓了一禮拜以後,不得不向現實低下了他高貴的頭顱。

他是餓,但不是沒有味覺,陶竹她爺爺奶奶做飯圖省事,對食材不講究,菜還好,最多就是豆角在嘴裏拉絲,但未經仔細處理過的豬肉,泛著濃濃的肉腥味,蔣俞白得憋著氣才能勉強咽下一塊。

那種時刻,唯一的人間美味,就是偶爾一頓的水煮蝦,矜貴的蔣俞白連不去蝦線都忍了。

可他忘記了一件事,他有味覺,陶竹也有。

陶竹吃慣了爺爺奶奶做的飯,雖然不覺得飯難吃,但她也覺得水煮蝦好吃,特愛吃。

就算跟蔣俞白關係好,也從來沒產生過把好吃的給他分一點的念頭。

她家有規矩,菜得吃多少夾多少,不許把桌上的菜都夾到自己碗裏霸占,因此每次一有水煮蝦,陶竹為了多吃點,都吃的狼吞虎咽,蔣俞白哪見過這陣仗,等他白皙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把手裏的蝦線剝幹淨送進嘴裏,再一抬頭,好家夥,最多盤子裏再剩倆。

剩下的還得是可憐巴巴的小蝦米。

塞牙縫都夠嗆的那種。

就這陶竹還得再搶一個。

蔣俞白一開始是不服輸的,但搶了幾次之後,他發現他真搶不過陶竹。

他看不懂她剝蝦的手法,看不明白她究竟是怎麽做到一掰整個都下來的。

沒看懂,但他看開了。

蔣俞白能屈能伸,認命地從包裏拿出一張紅色紙鈔,深諳談判套路的他上來就把籌碼開到最高,高到對方無法反駁:“你每次多分給我一個蝦,我就給你一百塊錢。”

聽到這個交易的時候,陶竹正在洗手,她像看神經病似的看他,又看看他手裏的錢,不解地問:“我要你錢幹嘛?”

傻嗎!

蔣俞白撐著頭無奈笑了會兒,高大的身形斜倚在洗手池邊,拇指摩挲額頭,老神在在地給她講最基礎的商業計算邏輯:“姑且按照北京的物價來給你算吧,咱們假設你奶奶買的蝦是三十五一斤,那我買你一隻蝦的一百塊錢,實際上是不是可以買將近三斤的蝦?哪怕生薑、水、燃氣費,連著調料汁我也都給你算進成本裏,也至少,至少也得買兩斤半的蝦。”

生意家庭出身,他這成本已經算的非常高了,一百塊錢裏甚至包涵了原料折損,這要真做生意,褲衩都得賠幹淨了還得賣給人家打一輩子苦工。

蔣俞白這輩子聽都沒聽說過這麽虧本的生意,他說到最後,咬牙切齒地重複了兩遍。

陶竹雙手抹了肥皂,搓均勻後左手用力攥拳,透明氣泡隨著她緩緩鬆開拳頭時食指和拇指撐開的縫隙,一點點擴大。

微風輕拂,脆弱的泡泡在她手中輕顫了幾下徹底碎開。

她對著消失的泡泡遺憾地“啊”了聲,像是才想起來旁邊有這麽個人似的,轉頭看向他,重複道:“能買兩斤半呢。”

她這態度還能再敷衍點嗎?

蔣俞白懷疑她還是沒懂這穩賺不賠的生意,試圖掰開揉碎了給她講:“兩斤半,你知道什麽概念嗎?”

陶竹又打了一次肥皂,又搓了一遍,邊搓邊歪頭問:“什麽概念呀?”

還是小孩兒。

這點兒賬都沒算明白。

蔣俞白笑了下,身子又閑哉哉地靠回去,食指和中指交疊,反手在她頭上落了個輕飄飄的腦瓜崩,收回手在她眼前比了三根手指:“就你家那盤兒,能裝滿三盤兒。”

剛下過雨,淺綠色樹葉下露出一隻圓潤柔軟的蝸牛,緩慢爬過肥皂,陶竹就盯著那蝸牛,不假思索道:“那你去買不就行了嗎。”

蔣俞白:“……”

那是蔣俞白人生中第一次跟人搶飯吃,搶的是水煮蝦。

那是蔣俞白人生中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錢真他媽不是萬能的。

錢連一盆,不,一隻水煮蝦,都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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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馬亂的一天終於到了晚上,洗漱後躺在**,陶竹緊繃的神經才敢慢慢鬆懈下來。

這是北京二環裏,城中心的位置,可到了晚上的環境並不嘈雜,街道旁的路燈和建築猶如一顆顆明亮的珍珠串在一起,安靜而寧謐。

她細細觀賞屬於她和王雪平的房間,房間不大,放了兩張單人床,左邊的是王雪平在睡,右邊的是她的,中間被床頭櫃隔開。桌椅衣櫃這些一應俱全。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靠近玄關處還有幾個房間,分別住了其他幾位住家阿姨,王雪平絮絮念叨著給陶竹介紹,麗姨和小雪是負責家務的,麗姨主要負責洗衣服和收拾,小雪負責打掃衛生,丹姐和老錢負責做飯和廚房那塊。

盡管王雪平大概介紹了她們的特征,可陶竹畢竟隻看了匆匆一眼,沒辦法在腦子裏把每個人和她們的名字對上號。

可對於離開父母身邊多年的陶竹來說,不管王雪平在說什麽,隻要能聽媽媽的碎碎念,她就覺得好安心。

她聽到睡著,嘴角仍掛著淺淺的微笑。

第一天很累,可初來北京的亢奮還是支撐陶竹,讓她早早地睜開了眼睛。

還不到八點,王雪平已經離開房間,陶竹光腳踩著地板,拉開窗簾。

天空染上淡藍色的色調,晨光透過樹梢碎下,透出斑駁的光影,反射在草坪的露珠上,閃耀晶瑩的水光。

這樣的景色,讓伸懶腰的陶竹情不自禁在心中感慨,天氣真好哇!

早在剛得知自己會來北京的時候,陶竹就已經在本子上列下了她這個暑假的計劃,其中第一項,是去參觀傳說中的故宮。

她眯了眯眼,看外麵的樹葉隨風輕輕搖曳,當即就決定,擇日不如撞日!

陶竹趴回**翻出手機,給王雪平打了通電話,鈴聲持續響了將近一分鍾都沒人接,估計是在忙。

陶竹換好衣服,出去找她。

昨晚王雪平說過的,現在她是家庭主管,如果找不到她可以隨便和任何一個阿姨問,她們都知道她在哪。

客廳落地窗外的景色比臥室更生動,高大的樹木投下濃密的樹蔭,花瓣如絢麗的畫筆點綴綠草地,一眼望過去,像是掉進一副柔和的水彩畫。

有人踩著畫卷邊緣,不自知入了她眼裏的畫。

或許是狀態還沒有調整過來的緣故,剛一起床就在同一個屋簷下看見了年輕男人,讓陶竹心跳不受控製的加速。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臉,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快速低頭。

不經意間,她看見他穿的九分褲,褲腳一圈隨意挽了邊,露出清瘦的腳踝,更顯得那雙腿筆直修長。

他的腿越來越近,陶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和耳朵在發燙,在兩人離得最近時,她匆匆用小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快速說了聲:“俞白哥好。”

心髒都要跟著這四個字從身體裏跳出去了。

分明以前也在同一個屋簷下住過的,但是眼前的這個蔣俞白帶給她的感覺和三年前完全不同,陶竹不明白為什麽,隻想快點逃開。

她低頭往左,那雙腿也往左。

她往右躲,那雙腿也往右。

她不動,那雙腿就閑閑地站在她對麵,也不動。

那麽大的地方他不走,偏偏要在她麵前,不是故意找事是什麽?

陶竹忐忑卻又沒辦法,硬著頭皮慢慢把臉抬起來,卻也隻是水平視線看他胸口:“你、你幹嘛?”

蔣俞白不答反問,垂睨著她:“出去玩兒?”

“嗯。”陶竹緊張地都想去廁所了,“想去故宮。”

“還玩兒呐?”他逗孩子似的,拖腔帶調地慢悠悠問了句:“學不上了啊?”

他就這樣,說出來的話總覺得是在氣人,事實上陶竹也確實被他這個悠哉的語氣氣到了,但她卻不敢直麵反駁,畢竟她來北京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讀書。

陶竹解釋道:“我媽媽說了,她今天沒空帶我去。”

蔣俞白抽出環在胸前的手,食指和中指交疊,反手在她頭上落了個輕飄飄的腦瓜崩:“考個試,還不能自己去?”

他指尖微涼,落在她滾燙的腦門上像一滴冰水掉進油鍋裏,短暫涼了一瞬後,她從額頭燙到耳根,聲音微微發顫:“我不認路。”

“我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