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甘之如飴
蔣俞白問:回不回家。
不是回不回天台壹號院, 也不是回不回這裏,而是,回不回家。
好像那裏, 也是她的家。
再看向程果的那一眼有點心虛,陶竹把手機立起來了一點,不敢讓程果看到她手機上的頭像。
回複說:回。
“在哪?”
“公司這邊。”她想了下, 又發了一條,“要不要給你帶杯奶茶?”
蔣俞白回複了她一張照片, 背景是辦公室亮如白晝的一角,一杯滿滿當當的奶茶放在圖片的正中間,毫無構圖感可言。
也因為這隨手拍下的一張圖,陶竹看到了一支熟悉的鋼筆。
高三那年,她攢了三百四十塊錢買的鋼筆,他用了一年, 不太牢固的噴漆已經被他用到褪色。
不確定他是不是故意的, 但陶竹甘之如飴。
他說:不用了, 在喝。
過了會兒,他又說:什麽時候吃完,來接你。
這不是蔣俞白第一次來接她,但是這是他第一次接她之前會問她,像是從點綴在身上隨手撥弄兩下的小掛件,成長為一個有獨立自主意識的女人。
這是陶竹夢寐以求的溫柔, 卻因為來的太輕易而難以相信。
她說不用了, 她已經吃完了,自己回去。
蔣俞白轉了兩萬給她, 陶竹沒收,說現在還有晚班地鐵, 下了地鐵再騎個共享單車就行。
結果真的如她自己所說,她坐了地鐵回家,騎上共享單車的時候發現會員卡到期了,短短十分鍾路程扣了她一塊五,她又有點後悔沒從那兩萬裏麵拿一塊五出來。
心心念念後悔沒自動續費,陶竹推開別墅大門,未見其人,先聽見了他的聲音。
他笑的戲謔,說:“我這哥真是沒白當。”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頭也沒回,抬眼掃屏幕就知道誰進來了。
隔著一個小外廳的距離,陶竹聽見他的聲音:“來,小桃兒過來,幫忙參謀參謀。”
陶竹換了鞋,不明所以地走過去。
偌大的客廳裏算上陶竹此時隻有三個人,其他人要麽不在家要麽都在各自的房間,客廳裏說話仿佛能聽到回聲。
蔣俞白靠著沙發坐,一臉倦怠不想管事的模樣,對站在沙發旁邊的蔣禾不耐煩地說:“再說一遍吧。”
蔣禾的眼神在蔣俞白和陶竹之間遊離了一下,最終把視線放到陶竹身上,問:“你還記得我前女友嗎?”
他的前女友屬實不少,陶竹或許記得,但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位。
蔣禾提醒:“就是那個演員,你說她真人比電視上好看的那個。”
“是穀靈嗎?”陶竹問完,見蔣禾點了頭,又問,“她怎麽了?”
穀靈是去年夏天才火起來的新晉小花,拍了部青春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盡管劇本被七改八改難看到被吐槽上了各路平台熱榜,但卻不妨礙她以顏值殺出一條血路。
連陶竹這樣從不看電視劇的人,都能記住她的臉和名字,足以說明她出圈。
但是陶竹沒想到的是,沒過多久,她就親眼見到了這位大美女。而且,還是大美女主動想見她。
因為她想見蔣禾的妹妹。
可那也不過是一麵之緣,陶竹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又提起她了,而且還是在蔣俞白麵前。
蔣禾說:“我跟她分手有一段時間了,但她還是不想分。”
可能就是近臭遠香,陶竹太了解蔣禾的為人,一時間有點詫異,跟他分手有什麽不願意的?
她張大嘴巴:“啊?”
“你別跟她在這一問一答的。”蔣俞白不耐煩地挑了下眉,“你就直接說你想幹嘛。”
蔣禾:“哦,好。”
蔣禾想做的事特別簡單,他就是想蔣俞白動他的人脈,把穀靈塞進大電影製作裏麵,讓她忙起來,就沒空纏著他了。
“啊?”陶竹背靠在百葉窗上,手撐著牆一前一後地晃著身子,十分不能理解這個解決思路,“你怎麽知道穀靈拍完電影之後就沒空纏著你了啊?到時候萬一火了,把你曝光出來,不就更甩不掉了嗎?”
蔣禾難以置信地看著陶竹,他的表情好像是說出了多麽異想天開的話。
蔣俞白手撐著手,彎唇懶懶地笑了下,慢條斯理地解釋給陶竹:“不會的,小花的花期就幾年,她有了台階,會忙著往上爬的。”
陶竹身體微僵,停下晃動身子的動作。
蔣俞白說話的聲音總是很輕,輕輕慢慢地回**在耳邊,像是千萬根綿針輕柔地掃過皮膚,在你聽懂他講話的瞬間,紮進皮肉裏,血肉模糊。
他們太知道什麽樣的人能碰,什麽樣的人不能碰,也太懂得,該如何對付不一樣的人。
殘忍的行為,卻被他們說的像是理所應當。
喜歡你的時候可以甜言蜜語,等到有一天想要甩掉你的時候,你甚至都不知道是誰在你背後下的手。
陶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幸,至少他們不會害曾經在一起過的人。
“你覺得他這主意怎麽樣?”蔣俞白問她,眼神很真誠,像是在認真聽取她的意見,“你要是覺得行的話,我去問柳書白。”
跟他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尤其上了大學,跟他們走得近了以後,陶竹很清楚他們的關係。
蔣禾雖然是蔣家的二兒子,但沒什麽實際權力,跟蔣俞白也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甚至在外麵別人都隻他阿禾,而沒有蔣字。而蔣哥這個代指,隻針對蔣俞白一個人。
蔣禾想做的所有事,都必須要經過蔣俞白拍板,但陶竹沒想過,有一天竟然需要她來拍板。
她不太敢做決定,含糊其辭:“俞白哥你覺得怎麽樣好就怎麽樣吧。”
“我沒想法,順手的事。”蔣俞白看著她,非要她要板挺直,把權利交到她手上,“我看你。”
蔣禾求助的目光瞬間向陶竹投來。
左右不是害人的事,在無法改變結果的情況下,這大概已經是對雙方最好的過程,陶竹點了點頭,同意了。
蔣禾高興到不行,從沙發那蹦到窗台這來,剛要跟她擁抱慶祝一下,卻忽然想起了剛才蔣俞白的種種行為,改成伸手,跟她擊了個掌。
蔣禾走後,客廳寂靜無聲。牆壁上,油畫沒有生命的眼睛平淡地注視著客廳裏僅剩的兩個人。
陶竹看了蔣俞白一眼,低著頭往房間走。
路過沙發,她被蔣俞白抓住了小臂,力道不重,但肌膚觸碰到的瞬間,陶竹就自覺停下了腳步。
他問:“不高興了?”
陶竹回答:“沒有。”
他回過頭看他,眼神的情緒好像比油畫裏的假眼睛還平淡:“你長大了。”
一句在多數時候是正麵評價的話,卻被他說的讓人毛骨悚然,陶竹眨眨眼:“怎麽了嗎?”
蔣俞白平靜道:“以前撒謊得寫篇小作文,現在已經學會用兩個字搪塞我了。”
和以前一樣,她的情緒從來瞞不過他的眼睛,不同隻在於他想不想深究。
“是長大了?”他頓了頓,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還是跟我窩裏橫?”
陶竹被猝不及防的扯拽帶的腳底踉蹌了一下,但蔣俞白沒扶,而是讓她的身子自然向沙發的方向傾斜,所有的重量都幾乎放在他握著她的手臂上。
陶竹一手被他拽著,另隻手胳膊彎曲抵在沙發背上:“真沒有,就是你讓我過來聽這事,有點太突然了。”
摻了真話的假話,比假話要真誠的多,蔣俞白眼神像是審視般在她臉上停了一會兒,沒看出來太多端倪,淡聲說:“那我以後遇到這種情況,提前跟你說,嗯?”
陶竹扯出自己的手,站定說:“好。”
從正廳走回到房間的這一路,光線越來越暗,像是南瓜馬車變回南瓜,車夫變回老鼠,公主褪去光環,走回到自己的家,重新成為灰姑娘。
陶竹並不失落,因為她不是第一天成為灰姑娘的,她本身就是灰姑娘,她需要控製自己的情緒和欲望,不讓自己因為短暫的光芒而迷失了自己。
而且,陶竹的不開心其實很短暫,在聽到蔣俞白說“窩裏橫”之後,她的情緒就已經很好了。
她本就不該把自己和穀靈放在一個位置上。
蔣俞白畢竟是,她暗戀了兩年的人呐。
她應該知足。
“剛我聽見蔣俞白叫你,是怎麽了?”
黑夜裏,王雪平忽然從被窩翻身跟她講話,陶竹摸著黑進來,嚇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媽你怎麽還沒睡?”
“沒呢。”王雪平翻身把床頭燈打開,“你沒回來,我有點睡不著,是怎麽了?”
陶竹摸著心髒,她是真的被嚇到了,但同時也是真的在用驚嚇掩過緊張,她試探著問:“您都知道我回來了,幹嘛不自己聽我們在說什麽。”
“剛才蔣俞白一回來就說他要處理事,讓我們都不準過去。”王雪平繪聲繪色地描述,“他凶裏凶氣地捏著蔣禾的後脖領,誰敢過去聽哦。”
“哦……”陶竹鬆了一口氣,沒聽見就行,她含糊帶過,躺在**說,“就是蔣禾遇到了一點問題,讓我幫忙出主意,沒大事。”
王雪平不解:“你能幫他們出什麽主意?”
陶竹敏感地聽出王雪平話裏的輕視,那種輕視不是針對她,而是來自於底層麵對資本時發自內心的自卑,早已根深蒂固,連她自己都感受不到了。
陶竹咽了下口水,看著王雪平的眼睛,像是要喚醒她的自尊,語氣卻還在故作輕鬆:“我怎麽不能幫他出主意啦?我哪裏比他差了。”
可惜王雪平出來打工這麽多年,尊卑貴賤已經刻在骨子裏了,絲毫沒察覺到陶竹的暗示,還在提醒:“這幫公子哥找你估計也不會是什麽好事,你表麵上別招惹他們,心裏知道離他們遠點就行。”
遠處不知誰的車燈光芒在夜色中劃過一道刺眼的弧線,勾勒出虛幻的光影,陶竹走到窗前拉起窗簾,接著窗簾滑動的聲音,輕輕地歎了聲氣。
而與此同時,程果在學校宿舍裏,也歎了聲氣。
因為她剛收到了一包蔣禾送的藥,有點貴,還錢還的她肉疼,她把聊天記錄放上翻了翻,想看看這藥到底是為什麽會給她。
十一點的時候,她收到的第一條消息,是蔣禾問:幹嘛呢?
她本來都要睡了,隻是手機沒關靜音,但看到了也不好意思不回:準備睡了,怎麽了?
正常人這時候都會說一句,打擾了讓她繼續睡,可這二少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忽略她前麵說的話,隻回答後麵的問題:我剛被我哥給說了一頓,煩死了。
還配了一個孫悟空搖頭晃腦說“煩死了”的表情包。
程果睡眼惺忪地想,他被說了,跟她有什麽關係呢?
可話總不能這樣說出去,他沒頭沒腦的抱怨,她也隻好沒頭沒腦的安慰:別煩了,哥哥說你也是為了你好。
“還行吧。”蔣禾先發一條,又補了一條說,“還得是咱們小桃兒好,還幫我說話來著。”
哦,原來是跟她聊小桃兒啊,程果恍然大悟,她說呢,怎麽這麽晚了會來找她。
“確實。”程果回複,“小桃兒人很好的。”
話題在這本該停住的,可沒想到蔣禾就硬生生地拐了話題,他說:晚上你跟小桃兒晚上吃了什麽啊?我還沒吃晚飯,讓我參考下。
程果:我吃的你可能沒辦法參考。
蔣禾:說說。
程果:是火鍋。
就在這條消息後麵,沒過多久,蔣禾說:北方冬天很幹的,不比你們那邊滋潤,吃火鍋容易上火。我給你買了枇杷膏,叫了校園的跑腿,留的你微信號,回頭你跟她說下你的寢室門牌吧,直接送到你寢室。
就這麽的,程果收到了這袋藥。
藥加包裝費再加配送費一共四十八,學校裏夜間跑腿的同學標準價是8快,一共是五十六塊。
真是大少爺啊,五十六塊錢,還是這種無所謂的錢,說花就花。
又不是多熟悉的朋友,程果不可能占他便宜,一起發給他五十六塊,並在被窩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肉疼。
但這個紅包蔣禾沒收。
他說:謝啦,幫我出了個好主意,我決定點個火鍋外賣,你這個錢可以再攢攢,請我吃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