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夏青棠都在準備開溜了, 誰知道突然無辜中箭,冷不丁被喝醉的趙誌強給點了大名,甚至還被揭破了婆家的真實情況。
她盡量一臉平靜地坐在那裏打量著在座眾人, 周圍人的反應倒是各不相同。
同桌的這些工友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平時就是上班下班, 很少有人每天聽新聞看報紙, 所以對謝啟明這個名字不是非常陌生就是比較陌生, 根本不知道這人到底是誰, 有什麽必要要被這樣提及。
夏青棠右手邊那個年輕工友還說:“謝啟明是誰啊?”
親戚們也不知道謝啟明是誰, 夏大光夫妻倆和陳紅星他們都是一臉茫然, 可能有人之前在新聞裏聽過這個名字,但在這種酒足飯飽之際突然聽到, 他們壓根意識不到這個人是誰。
但黃主任那張桌子就截然不同了,作為廠裏的中層領導們, 就算平時不好好上班, 也要經常在廠裏開會,學習上麵下發的一些文件什麽的, 所以大家對省裏、市裏各位領導們的名字還是知道的。
但黃主任等人的臉上還是寫著一點兒奇怪的表情,倉庫主任的臉上更是直接露出了不相信的神情。
也不怪人家不相信,那可是謝啟明,夏大明一個搬運工也能跟這種人家攀上親家嗎?開什麽玩笑喲!
夏大明自己也不知道誰是謝啟明,他們倉庫本來就很難看到報紙,上了一天班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更不可能跑去宣傳欄站著看報紙了, 所以他皺著眉頭說:“趙誌強, 你又在說什麽呢?你們兄弟兩個喝多了,去旁邊坐著休息一會兒, 喝點醋醒醒酒吧。今天可是青海的大喜日子,給青海一個麵子,別鬧事兒了。”
“鬧什麽事兒?我怎麽鬧事兒了?”趙誌強大手一揮,口齒不清地說道:“你以為自己一兒一女都攀上高枝兒了,了不起了,可人家還不是瞧不起你嗎?我可是青海的大舅!人說天上天公,地上母舅公,我可是青海的大舅,你這親家都瞧不起我,你還說我鬧事兒?”
夏大明趕緊推了一下趙美珍:“你還愣著做什麽?這種日子,別讓你兄弟發瘋。”
趙美珍抹抹嘴巴站起來,眼睛還盯著桌子上的菜肴在看,顯然是舍不得離開這些豐盛的菜肴。
她是在乎自己的兒子,但奈何食欲在先,這麽好的飯菜要是不趕緊吃,下回再想吃,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吳父吳母當然知道夏青棠是謝家兒媳婦的事情,要不是因為這一點,他們也不會那麽痛快就答應吳金鳳跟夏青海結婚的。
雖然吳金鳳已經有了娃娃,也鬧得全廠皆知,但這是在外地啊,真要是打掉孩子回到家裏,誰會知道這件事啊?
等過兩年養好了身體,一切風平浪靜了再給吳金鳳找個本地的老實人,一直在他們夫妻倆的監管下,肯定也會很順利。
吳父吳母本來都做好了這樣的打算,想要請假過來帶吳金鳳去打掉孩子的。
可是一到地方見到了夏青海本人,發現他儀表堂堂,會說話會來事兒,也會照顧人,家裏雖然窮酸,但他妹妹是謝啟明的孫媳婦兒,就算靠著裙帶關係和他自己的這點兒本事,想必日後也能混出個名堂來的。
兩口子商量了一下,就此改了意見,當即約夏青海長談,在得到了幾個保證之後,他們同意了吳金鳳跟他的婚事,還願意出錢給小夫妻布置新房、辦酒席、買喜糖等等。
低著頭的吳母在聽到趙誌強的話之後,心裏其實已經有點後悔了。
不管夏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但女兒已經跟夏青海登記結婚了,今天又是婚宴,她應該給夏家的親戚一個好臉色的。
吳母想了想,抬頭露出一個笑臉:“青海大舅,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們的意思,我要是真看不起人,怎麽會同意金鳳嫁給青海呢?說句不怕你們笑話的話,我們家這個條件,就算金鳳的孩子生下來自己養,也是養得起的。我能讓兩個孩子結婚,還不能說明這個問題嗎?現在他們倆結婚了,我們大家也是一家人了。我今天喝了酒,也有點兒醉了,剛才肯定是一場誤會,這樣吧,我敬你一杯,咱們都高高興興的,別讓兩個孩子不好做人,你說好不好?”
這話說得體麵又客氣,喝醉的趙誌強一聽就高興起來了,他立刻搭著夏大明的肩膀走回來,然後笑著說:“這還差不多,我說親家母啊,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你可真別看低了我們。我們年紀大了,那是沒什麽前途了,但你想想,青棠可是嫁去了謝家,那個謝家哦,謝啟明的孫子就是我的外甥女婿!以後,青棠的前途還能差了?我外甥女婿的前途還能差了?”
“是呢是呢,你說得是。”吳母還在跟著笑,心裏卻對這個人鄙夷到了骨子裏。
她也算是看出來了,夏青海的父母沒本事,舅舅們也都是廢物,把新婚小夫妻放在這裏是肯定不行的,被這幫親戚們一拖累,有本事的人也會變得沒本事的。
在這一刻,吳母多了一個想法,她想找找人再把女兒和女婿弄回家裏上班,遠離這些亂七八糟的親戚。
謝啟明的大名再一次被提起,趙美珍有點兒茫然地說道:“你在說什麽啊?什麽謝啟明,謝啟明是個什麽人物,讓你這麽大驚小怪的?”
吳父驚訝地瞪著她:“你不知道謝啟明是誰?你女兒都嫁過去那麽久了,你不知道你親家是誰?”
趙美珍皺著眉頭說:“那死丫頭嫁了一個當兵回來的幹事員,這事兒我知道啊。不過我們早就斷絕母女關係了,她嫁給誰跟我沒關係。你說的那個謝啟明,是那個小謝的長輩?他是幹什麽的啊?”
吳父立刻跟吳母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自己這步棋大概是走錯了,他們前想後想,萬萬沒想到夏家父母連親家都不認識!
這個時候,小姨父馬大全忽然說:“我倒是聽過謝啟明這個名字,我記得是省裏的一個大領導。”
這邊桌上一個工友也說:“我好像也聽過的,在新聞裏聽過,有點兒耳熟。”
“對啊,就是那個謝啟明!”趙誌強一拍桌子,“你們怎麽回事?謝啟明你們都不知道?平時都不聽新聞不看報紙啊?”
齊廠長看著趙誌強,嚴肅道:“我說這位同誌,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謝老的大名更不是這樣被你亂提的……”
“亂提什麽?我什麽時候亂提了?齊廠長你不知道啊?我們家夏青棠嫁到謝老家裏做孫媳婦了!她愛人謝瑾萱就是謝老的大孫子,她住在省委家屬大院兒裏麵,那是三層小洋樓,家裏還有個保姆呢,整個家屬大院兒的人都知道謝老的孫媳婦是個大美人,這事兒你們都不知道?”趙誌強哈哈大笑,把手朝著夏青棠那邊一伸,“那你們今天好好見見世麵吧,我外甥女夏青棠,就是謝老的孫媳婦兒!謝老就是謝啟明,就是你們在報紙上看到的那一位!”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盯著夏青棠看,她隻能眼觀鼻鼻觀心,當自己正在打坐修煉,把一切外物都摒除在外。
雖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也確實沒料到會在這樣一種情景下被趙誌強說出來,弄得她都有點兒尷尬了。
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中,趙誌偉第一個打破了安靜,他忽然一拍大腿大叫一聲:“媽!媽!我是不是說過!我是不是說過夏青棠那丫頭長得標致,肯定會嫁好人家的!我是不是說過?媽的,她還真嫁去了那麽好的人家啊!那咱們豈不是有了靠山了?”
陳紅星還有點兒發懵,她趕緊抓住趙美延的袖子,著急慌忙地說道:“美延啊,這是……這是真的嗎?夏青棠那死丫頭真的嫁去那樣好的人家了?那個什麽謝啟明,到底是多大的領導啊?”
趙美延說:“我也不太清楚,怎麽也得是省裏前幾名的大領導吧。”
陳紅星尖叫一聲站了起來:“他媽的,趙美珍你這個死東西,你女兒嫁了那麽好的人家你不說,你還敢瞞著我!”
趙美珍這會兒已經被巨大的消息衝擊得快要坐不住了,她的腦子裏一時之間轉過了無數的想法,一忽兒是夏青棠攀上了真高枝兒,她以後會不會跟著飛黃騰達;一忽兒又是自己跟夏青棠斷絕母女關係了,這要是不能和好了,以後怎麽辦……
正在她腦子裏亂成一鍋粥的時候,聽見了陳紅星的罵聲,趙美珍氣不打一處來,立刻站起來罵回去:“我都是剛剛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那個小謝是什麽大領導的孫子,我會聽你的話,跟我自己的女兒斷絕母女關係嗎?你這個死老太婆就會壞事,之前還慫恿我弄死小謝,讓我女兒守寡,這樣就可以把她嫁給軍區的老鰥夫,你兒子就能得到好處!你給我滾一邊兒去,你兒子休想來占我們家的便宜,我女婿的光,隻有我兒子能沾!我女兒是姓夏的,跟你們姓趙的沒有關係!”
聽到這話,吳父跟吳母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吳金鳳的麵色也變得不太好了,她緊緊拉住夏青海的手,低聲問他現在怎麽辦。
陳紅星不甘示弱,立刻叉著腰罵了回去,這母女兩個本來就是一丘之貉,現在對罵起來,那是汙言穢語滿天飛,好好一場喜宴被弄成了潑婦罵街,吳父吳母和齊廠長的麵色都黑了起來。
夏青海正要過去勸架,就看見趙美延跟馬大全抱住陳紅星快步往外走,趙美延又給夏大明使眼色,示意他把趙美珍也弄出去,別弄得婚宴太難看。
夏大明關鍵時刻還是能製住趙美珍的,他走過去一把捂住趙美珍的嘴,然後厲聲喝道:“這是你兒子的結婚婚宴,你再不閉嘴,是等著你兒子也跟你斷絕母子關係嗎?”
趙美珍渾身一震,立刻老實了。
罵罵咧咧的陳紅星也被趙美延他們弄了出去,食堂裏恢複了安靜。
夏青海安撫了一下吳金鳳,然後舉著酒瓶走到主桌那邊,麵帶微笑朗聲說:“讓大家見笑了,今天都多喝了幾杯,這喝酒鬧事兒也是喜事兒。今天畢竟是個好日子,請諸位貴客繼續吃吃喝喝,飯菜要是不夠盡管說,廚房那邊還能煮麵條,想吃的就開口。”
酒席管飽這件事誰不喜歡啊?不管夏青棠嫁去高門大戶的消息多麽震撼,但這個時候的人們還是更需要吃飽飯。
於是很多人都說:“那就煮兩盆麵條來吧,再配點兒鹹菜。”
夏青海就真的去了廚房那邊,請大師傅再做兩盆麵條端出來。
這樣一來,喜宴的氣氛重新恢複了,大家又繼續吃吃喝喝,推杯換盞,夏大明趕緊拎著一個布袋子過來,給每張桌子上倒了一小堆炒花生,讓喝酒的人用來下酒。
趙誌強跟吳母碰了杯,樂嗬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跟夏大光碰杯。
趙誌偉坐不住了,抓著趙誌強問他是怎麽知道這件事兒的。
齊廠長低聲問吳父:“老吳同誌,剛才那個人說的都是真的嗎?我們廠的小夏幹事,她愛人真的是謝啟明的孫子嗎?那個謝啟明……”
吳父點點頭,低聲說:“是他,我去過他們家,親眼見到的。”
齊廠長倒吸一口涼氣,臉色漸漸有點難看了:“這可真是……”
去年,他收過孔良超的好處,給夏青棠使過不少絆子的。
黃主任那邊也在一邊吃飯一邊交頭接耳議論夏青棠的事兒,倉庫主任說:“這小夏也的嘴巴也太牢了吧,都結婚這麽久了,根本沒聽她提過。所以她能做幹事員,是因為婆家的關係?”
黃主任搖搖頭:“是因為她會寫文章,現在工會主席的稿子文件都是她寫,宣傳欄那個工人之聲,也是她弄的,能力確實不錯。再說你也太小看謝家了吧,她要是真的靠婆家的關係做點兒什麽,早就進機關了,何苦還留在咱們棉紡廠?”
三車間的副主任低聲說:“就是這個,我就想問這個,你說她都是謝老的孫媳婦兒了,幹什麽還留在咱們棉紡廠?去機關上班多好啊?”
“那誰知道呢?你得去問她啊。”黃主任剝了一顆炒花生,一邊漫不經心地把花生米丟進嘴裏,一邊看著夏青棠道:“我覺得她一定是不想進機關。”
“還有人不想進機關?怎麽可能啊?”
“怎麽不可能?機關就是聽起來比咱們氣派些,有些機關未必能撈到什麽好處。就說咱們廠,每個月都有不合格的布匹分下去,麵粉廠能分麵粉,煤場能分到煤,大部分的機關能分到什麽啊?再說反正都是坐辦公室的,在那邊坐,跟在咱們廠坐,不都是一樣的嗎?小夏現在是幹事員了,工作又不辛苦,再說棉紡廠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都是熟人,待在這裏多舒坦呀。”黃主任說:“就是可惜啊,當初秦主席先一步把小夏給要走了,要是她在我們廠辦就好了,這可真是個能幹人。”
夏青棠這一桌子的人也想議論這件事,但他們跟夏青棠坐在一張桌子上,當著人家的麵議論似乎不太好,因此一個個都隻敢斜眼瞥她,不敢說話。
還是她自己主動開口,道:“諸位工友要是想跟我說什麽,可以直接說。”
與其被人胡亂猜測,還不如她自己說清楚。
“那我就說了!”趙美珍的一個老同事長出一口氣,她用舊手帕擦擦嘴巴,然後瞪大眼睛問道:“他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你真的去給省裏的大領導家做媳婦了?”
“是真的。”夏青棠說。
“那你媽不是虧大了嗎?你嫁去那麽好的人家享福,你媽還不跟你來往,哎喲,我說青棠,你這孩子可真是精啊。嫁了好人家就跟你媽斷絕關係,哪有這樣做兒女的呀?”那阿姨有點陰陽怪氣地說道。
夏青棠也陰陽怪氣道:“薛阿姨說得沒錯,我就是特別精,而且我這個人吧特別記仇,誰要是得罪了我,我能記仇一輩子。”
薛阿姨臉一白,不敢說話了。
夏大明那老工友的愛人倒是低聲問道:“青棠啊,你嫁去那樣的人家,過得好嗎?他們對你好不好呀?”
聽她言語溫和,充滿關切,夏青棠就笑著說:“鄭阿姨放心,我愛人他們全家都對我很好的。大家不都說,我結婚後長胖了,氣色也好了?這都是證明嘛。”
鄭阿姨笑了起來:“那就好,你爸爸老是跟我們說,擔心你在婆家過得不好,現在他肯定可以放心了。”
右手邊那個年輕工友立刻問道:“夏幹事夏幹事,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嫁去那麽好的人家的呀?那種大人物的孫子,你怎麽認識的?總不可能是別人介紹的吧?”
“我愛人是我中學校友,我們倆畢業後才認識的,之後經人牽線走到了一起,就這麽簡單。”夏青棠也拿了幾顆花生,慢悠悠地剝開來。
“這哪裏簡單啊?就你這個家庭,他們家裏沒人反對嗎?”
“據我所知,沒有。”
“你們兄妹兩個,還真是厲害。”年輕工友嘖嘖讚歎道。
另一個三車間的年輕工友說:“我說夏幹事,你婆家那麽厲害,你為什麽還留在棉紡廠啊?”
“棉紡廠有什麽不好嗎?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啊。”夏青棠說:“在哪裏都是工作,我寧願在熟悉的環境待著。”
鄭阿姨點頭說:“是啊,青棠從小就待在這兒了,這裏都是認識的人,在這裏上班多舒服啊,要是去了什麽機關,說不定會有壞人的。”
正說著,夏大光忽然拿著他的小酒杯,麵色古怪地走了過來。
“青棠,你能過來一下嗎?大伯想跟你說幾句話。”夏大光低聲道。
兩輩子了,這是夏青棠第一次見到夏大光低聲下氣過來跟她說話。
可見有些東西她本人不太在意,但親戚們、熟人們顯然不會這麽想。
夏青棠故作驚訝道:“大伯要跟我說話?大伯這麽多年不是一直說,女孩子都是賤命一條,吃飯不能上桌子,也不配跟男人說話嗎?大伯現在怎麽要跟我這個賤命人說話了?”
桌上的鄭阿姨立刻皺起眉頭:“這是怎麽說的?咱們婦女能頂半邊天,這位同誌怎麽瞧不起女人啊?”
夏大光被鬧了個滿臉通紅,他這個人,在家裏極度重男輕女,像個封建zhuan製的君主,但在外麵他可不是這樣的,這人要麵子,現在被人知道了這些,他下意識就舉起了右手想要扇她巴掌,卻又突然想到夏青棠的婆家是謝家,又立刻閃電般放下了右手。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青棠,你小孩子可不能亂說話的。”夏大光尷尬地笑著,想要拚命解釋。
夏青棠說:“反正我不想跟大伯說話,也不配跟大伯說話。”
“你!”夏大光也不裝了,立刻拉下臉低聲喝道:“你別以為自己嫁去了一個好人家,就能看不起我們這些長輩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那婆家又能光鮮幾年啊?”
“這我不知道,婆家的事情我是不管的,我是自己不想跟大伯說話。倒是大伯你,變臉比誰都快呢?之前在食堂門口還在教訓我沒規矩,不想跟我說話,現在知道我攀了高枝兒,大伯立刻端著酒杯過來敬酒……這種事,反正我是做不出來的。”夏青棠笑了一下,“我這個人說話不好聽,大伯確定還要繼續跟我說話嗎?”
這裏滿桌子都哄笑了起來,夏大明的老工友也認識夏大光,就趕緊說:“老夏,算了,你看你是長輩,別跟孩子一般見識,你要喝酒,來,我陪你喝。”
“誰要跟你喝酒?”夏大光手一甩,丟下一個白眼就走了。
鄭阿姨沒好氣地說道:“夏大明的哥哥怎麽這麽沒禮貌?怪不得青棠不願意跟他說話呢!”
說話間,趙誌偉也問清楚了趙誌強,見夏大光回來了,他趕緊也端著酒杯要往夏青棠這邊湊。
夏青棠笑著拍了拍雙手,朗聲說:“諸位慢慢吃,我還有點兒事要去辦,這就回去了。”
“這就走了嗎?那邊還在煮麵條呢,吃了麵條再走呀。”鄭阿姨說道。
夏青棠笑著說:“我已經吃飽了,阿姨你們多吃一點兒,我回去了啊。”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夏大明從裏麵追了上去:“青棠!青棠你等等!”
夏青棠在食堂門口停下:“爸,怎麽了?”
“剛才你大舅說的,是真的嗎?小謝的爺爺,真的是那個什麽人?”夏大明用手揪著自己的上衣衣角,看上去非常緊張。
“是的,都是真的。”
“你怎麽沒有說過呀……我剛才知道,嚇了一跳。”
“這也沒什麽好說的,我是跟謝瑾萱結婚,又不是跟他的家庭結婚。”
“話是這麽說,可那樣的人家,哪裏是好嫁的?你哥哥娶個小吳幹事,親家都這樣看不起我們了。你嫁去那樣的人家,我這心裏……”夏大明說:“你在那邊,有沒有吃苦啊?他爸爸媽媽有沒有欺負你、看不起你?”
夏青棠看著夏大明那雙充滿擔憂的眼睛,忽然想到上輩子,上輩子她是實際經曆過這些的,她被孔良超的父母欺負過、折磨過,最後甚至被虐·待過,但是上輩子,夏大明從沒有跟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便說:“你在乎這個嗎?”
“啊?”夏大明瞪大眼睛,不明白夏青棠的意思。
“我在婆家過得怎麽樣,你會真的擔心?”夏青棠嘲諷道:“你管好你自己,再擔心你兒子就行了,我的事,我自己有數。”
“我……我當然擔心你啊……你……”夏大明張口結舌,不知道要說什麽好,“青棠,這是怎麽說的……”
夏青棠忽然覺得挺沒意思的,這輩子經曆的事情完全不同了,她也不能回過頭去問上輩子的夏大明為什麽不關心她,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何苦一直不能釋懷呢?
於是,她笑了一下,說:“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謝家是什麽樣的地方,也知道自己不會受委屈,我在哪裏,跟誰結婚,我都能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她早就不是上輩子那個懦弱無用的人了,她現在長了腦子,有自己的理想,有將來想做的事情,也在不斷的看書學習,還在學外語,無論將來謝家會變成什麽樣,也不管謝瑾萱會不會變心,她都有好好生活下去的信心。
聽了這句話,夏大明的臉色好看了一點,也像是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道:“那……那你好好的,要是遇到什麽了,你想跟我說,就來說,我肯定會第一時間就衝過去幫你理論的。要是你不想跟我說,也沒關係,你總歸是能想到法子的。”
聽他這話裏的意思,還是在憂心謝家會不會欺負人。
夏青棠便說:“等夏青海的事情都忙完了,過段時間,我請你去我家裏坐坐,吃個便飯。你既然擔心,就去親眼看看吧。”
夏大明眼睛一亮,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真的嗎?你真讓我去啊?”
“真的,我跟家裏人都說過了,奶奶說,由她請你吃飯,你呢,就在我跟瑾萱的小家裏喝杯茶,說說話。”夏青棠道。
“家裏人……”夏大明琢磨了一下這三個字,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你都說是家裏人了,肯定對你不差的。我這沒見過世麵的人,去了會不會影響你啊?”
“影響什麽?你是光榮的工人階級,沒了你們的辛勤勞動,社會怎麽發展呀?”夏青棠說:“我看就定在半個月後吧,下下個禮拜天上午九點半,你去我們家屬大院兒的正門口等著,我跟瑾萱出去接你。”
“下下個禮拜天上午九點半,好,那……那我真去啊?”夏大明又搓了搓手心,又開始緊張起來了。
“你要是實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
“我想去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你過得怎麽樣了……不管你嫁給什麽人家,隻要你過得好,那才能放心呀。”
“那就到時候見。”夏青棠說:“裏麵還有客人呢,你先進去招待吧,我回去了。”
“好,好,你回去吧。”夏大明站在那兒衝她揮揮手。
夏青棠笑了一下,剛打開自行車的鎖,就看見齊廠長站在食堂大門邊,探頭探腦朝她這裏看。
她心裏覺得好笑,也覺得這個世界好笑,便道:“齊廠長,你看什麽呢?找東西呀?”
齊廠長嚇了一跳,趕緊走出來說:“沒有沒有,沒什麽沒什麽。”
“那齊廠長吃著喝著,我就回家去了。”
“等等!”齊廠長趕緊跑下台階,“夏幹事,我有點兒事……想跟你解釋一下。”
“是關於孔良超收買你的那件事嗎?”夏青棠開門見山。
齊廠長嚇得臉都白了:“我其實沒有收他什麽東西,我當時就是有點糊塗了,當時家裏也是有點兒事兒需要幫忙……”
“所以還是收他東西了嘛。”
“我後來沒有了呀!後來他還去找我了,我都沒有理睬他的!那次真的是我糊塗了,我……我在棉紡廠奉獻了一輩子了,夏幹事啊,你看那件事,能……能當做沒發生嗎?我就快要退休了,我就隻想好好退休,我真的……”齊廠長看上去快要哭出來了。
夏青棠說:“查孔良超的時候都沒有查到你,說明你已經沒事兒了,不用擔心這個的。”
“你不會去跟謝老專門提到這件事吧?”齊廠長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我反正沒有專門提過,以後,隻要齊廠長不再做這樣的事情,我可能也不會專門去提。”夏青棠說完就坐上車子,腳一蹬離開了。
齊廠長站在原地看著夏青棠越騎越遠,臉色還是慘白慘白的,他轉過身去看向台階上的夏大明,剛要張嘴,夏大明就哧溜一下跑進去了。
第二天,夏青棠跟謝家的事情就慢慢在廠裏傳開了,剛開始隻是小範圍的散布,等一個禮拜快要過完的時候,幾乎全廠人都知道了,而他們工會辦公室,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部門。
因為其他部門可以肆無忌憚談論這件事,但夏青棠人就在這裏,她自己不說,工會的人如果不去外麵找人聊天,也沒有消息來源的渠道。
禮拜六上午,夏青棠完成了一份新的工人之聲,正趴在桌子上逐字逐句地檢查有沒有抄錯的部分,就見李月從外麵衝了進來,然後大聲說道:“小夏!你愛人是謝啟明的孫子?”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抬頭朝她看過去,李月的表情看上去驚疑不定,充斥著驚訝、不解、疑惑和一抹嫉妒。
夏青棠說:“是的,李幹事你怎麽才知道?全廠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李月倒抽一口涼氣:“你你你你你!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全廠人都知道了,你為什麽不跟我們這些同事說一聲?要不是我剛才碰到王幹事,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呢!”
“我自己怎麽說?好端端的就介紹一下我愛人的爺爺嗎?”夏青棠說:“我看你經常跟王幹事聊天,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禮拜一跟她聊天的時候,她也還不知道呢!哎喲,我們部門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了!”李月大驚小怪地走過來。
吳峰說:“小李你在說什麽啊?”
“你們還不知道呢!這個小夏幹事,不得了啊!她愛人你們都知道的,在省委秘書處工作的,當兵回來的!”
“對啊,這個我們都知道。”
“你們不知道的是,她愛人的爺爺,是謝啟明!省裏那個謝啟明!”
又是一陣讓夏青棠熟悉的沉默,她對這種沉默已經開始免疫了,於是繼續低頭檢查錯漏。
約莫過了半分鍾,張寧第一個說話了:“好家夥!小夏你深藏不露啊!你這也太驚人了!你這跟我們坐在一個辦公室,不是埋沒你了嗎?”
夏青棠淡淡道:“我什麽工作能力,大家都很清楚,難道我做了什麽人的媳婦兒,就能一飛衝天,變成個天才不成了?”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張寧的語氣也鬆弛了下來,他說:“我是覺得你太低調了,這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說出來了。你要是早說出來,沒人敢欺負你的!”
“我不說出來,也沒人敢欺負我啊。靠婆家才不被欺負,那是狐假虎威。終究一句話,自己的本事才是真的。”夏青棠笑著說道。
李月的臉色就有點兒不太好看了,她趕緊說:“哎,小夏,我可沒有欺負過你啊,我跟你關係一直不錯的,是不是呀?”
夏青棠還是笑:“也可以這麽說。”
張寧樂了:“你現在知道緊張了,幸好人家小夏不是那種人,要不然,你還能安安穩穩在這裏上班?”
“我怎麽就不能了?我確實沒有欺負過人啊,我可是老實人的。”
李月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
她有點尷尬,便說:“笑什麽笑什麽?我難道說錯了嗎?”
馮心惠說:“小李也沒說錯,她平時雖然喜歡偷懶,但也確實沒有欺負到小夏,畢竟,小夏嘴巴厲害,她討不到便宜。”
這要是換了之前,李月肯定是要生氣的,但現在她不敢生氣了,反而覺得馮心惠的話很有道理。
她立刻說:“對啊,小夏比我厲害多了,我肯定欺負不了她的,你們就別亂說話了,沒的破壞我跟小夏之間的同事之情。”
夏青棠說:“我來這裏工作後,一直都很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不管外麵說什麽,也不管我婆家到底是什麽人,我還是我啊,希望以後還是照常工作,也照常跟大家相處。”
李月趕緊接上:“是的是的,小夏說得很是,以後照常相處!”
話是這麽說,但剛到中午下班,她就立刻殷勤地跑到夏青棠的麵前:“小夏啊,中午要不要去我家吃飯?比食堂做的好吃的。”
“謝謝李幹事,我還是習慣吃食堂,再說我中午還有事兒,吃完食堂就要出去的。”夏青棠說著,就背起背包走出去了。
到了食堂,照舊是各種各樣的眼神在打量她。
溫曉麗一邊跟她一起排隊,一邊低聲說:“被這麽多人這樣看著,你會不會難受啊?”
“剛開始有一點兒,但現在差不多習慣了。再等幾天吧,到下個禮拜,就沒人還會打量我了。”夏青棠輕鬆一笑。
她們很快就排到了窗口,打好飯菜就找了個空桌子坐下吃飯。
能聽到很多大聲議論的聲音,但夏青棠完全不在意,溫曉麗也就學她的樣子不在意,兩個人隻顧著吃飯。
照舊是夏青棠先吃完,然後丟下飯盒就跑出去了。
有人見她走了,就趕緊跑到這張桌子來跟溫曉麗說:“夏幹事怎麽沒拿飯盒就出去了啊?”
“她中午有事兒要趕時間出去,所以來不及洗飯盒,一會兒我吃完了,幫她一起洗。”溫曉麗道。
“喲,她這不是欺負人嗎?自己的飯盒要你給她洗,嘖嘖。”
溫曉麗一拍桌子:“說什麽呢?我跟青棠什麽關係,你不知道啊?朋友之間幫忙洗個飯盒就是欺負?你是沒讀過書,不知道欺負兩個字是怎麽寫的啊?”
“我就是說說而已,你這麽凶幹什麽?”那人嚇得站起來就要跑。
“我就凶,你下次再胡說八道,我更凶!”溫曉麗朝她狠狠一吼,那人跑得更快了,食堂裏傳來一陣哄堂大笑。
這個時候,夏青棠騎到大馬路上了,剛吃完飯不敢騎得太快,等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始加速,騎到省城大學的時候,不少學生也拿著飯盒剛剛走出食堂。
“夏青棠!夏青棠!”
剛剛從食堂那條路拐過去,就聽見了老同學顧興安的喊聲。
夏青棠停下自行車,在路邊順著聲音看過去。
顧興安還是背著那個打補丁的舊包,然後興衝衝跑過來:“上次見到你忘了跟你說,這個禮拜天,啊,就是明天,咱們以前的班長想把最近回城的同學,和一直留在城裏的同學約到一起,大家一塊兒聚一聚,你想不想參加?”
“聚一聚?怎麽聚?難道班長請客吃飯嗎?”夏青棠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