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夏青海當時就道:“我是在跟吳幹事處對象, 孩子也是我的。”
“那你們現在打算怎麽辦?她父母那邊你要怎麽交代啊?”黃主任急得焦頭爛額的。
畢竟是這個年代,大部分人還是很保守的,這種事雖然有, 但鬧得全廠沸沸揚揚,就是個大問題了, 黃主任作為直屬領導, 還被齊廠長叫去訓了一頓呢。
再說吳金鳳可是大有來頭的關係戶, 要是她父母來廠裏找麻煩, 說不定會怪在黃主任這個領導的頭上的, 說他沒有照顧好新來的職工。
夏青海說:“我已經打電話跟吳幹事的父母說過了, 他們說會過來一趟,讓我先好好照顧吳幹事的身體, 之後等他們來了,會做主讓我們結婚。等小吳休養好了, 我們還要麻煩黃主任給我們開證明呢。”
黃主任長出一口氣:“她父母知道這件事了?”
“知道了, 也對我們的婚事表示支持。”
“那就好那就好,你是不知道, 你們年輕人鬧出這種大事來,挨批評的可是我呀!我理解年輕人的心情,但你看看,鬧得沸沸揚揚的,你們也太不謹慎了。”
“是我們太年輕,沒注意,讓黃主任擔心了。但是我跟她都是大齡青年了, 又是自談的對象, 現在雖然未婚懷孕,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我們隻要登記結了婚,再在食堂擺個幾桌,這件事沒什麽的,廠裏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啊。”夏青海道。
這種事確實是這樣的,未婚懷孕是大事,但隻要順利登記結婚,那就不再是事兒了。
最多就是無聊人茶餘飯後笑上幾句,但隻要過個幾年,孩子也滿地跑了,誰會記得這碼子事啊。
黃主任點點頭:“確實,隻要在肚子大起來之前把婚結了,這就沒什麽了。對了,醫生是怎麽說的?小吳身體怎麽樣了?”
“說是要保胎,她身子骨有點兒瘦弱,所以要好好休養。現在出院了,也不敢貿然讓她來上班,萬一再有點什麽閃失,也不好交代啊。”夏青海的語氣倒是挺真誠的,像是真的在為吳金鳳的身體擔憂一樣。
“女職工的懷孕是大事兒,你們讓醫院開好證明,先保胎,孩子更重要。休息多久都沒關係,隻要小吳和孩子都健康都行。”黃主任趕緊道。
反正吳金鳳在辦公室也不會做什麽工作,每天就是喝茶看報紙混時間,那讓她躺在家裏混時間更安全,要是在家裏出了什麽事,黃主任這個領導是不用擔責任的。
夏青海笑著說:“多謝領導的體諒和關心,我也是這樣跟小吳說的,身體是最重要的。過兩天我還要送她去醫院複診,到時候讓醫生開個證明,我就給她去廠辦請假。”
“那現在誰在照顧她啊?你在上班,她一個人能行嗎?是你媽媽過去照顧她了?”黃主任有點好奇地問道。
一般來說,婆婆退休了,肯定是婆婆去照顧兒媳婦的,但趙美珍是個粗俗人,又窮酸,黃主任覺得吳金鳳那樣的大小姐跟這種婆婆估計相處不來。
果然,夏青海說:“我媽身體也不怎麽好,讓她去照顧人肯定不合適。小吳那邊是一個花錢雇的嬸子在照顧,她之前一個人住,晚上下班回去了都是嬸子給她做飯打掃衛生的,現在也是嬸子照顧她,更方便。我下了班就會過去陪伴她,黃主任放心,她會健健康康的。”
“那就好那就好,你們都安排妥當了,我才放心了。”黃主任又說:“等她父母來了,我也要去見一下,當著她父母的麵給你們開好結婚證明。”
夏青海笑得很燦爛:“是,都聽黃主任的,那我先回去上班了。”
黃主任一身輕鬆地擺擺手:“去吧去吧,好好工作啊。”
夏青海認下了孩子之後,這件事就傳得更加沒邊兒了。
大家知道他跟吳金鳳快要結婚的消息後,廠裏人都跑去夏家道賀,夏大明在倉庫也被工友們誇獎他的兒子出息了。
但他原本就是個少言寡語的人,夏青海跟吳金鳳的事情傳出去後,夏大明反而更沉默了,別人誇得再多他也低著頭一聲不吭。
還有人去工會辦事兒的時候特地給夏青棠道賀,夏青棠總是淺笑一下,一句話不說。
李月說:“原來鬧來鬧去,吳金鳳肚子的孩子是你哥哥的呀!之前你一句話都不說,這是做什麽呢?都是同事,還把我們當外人啊?”
夏青棠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們的事情,我跟娘家不來往,你們也知道啊。”
“你都結婚這麽久了,還不跟娘家來往啊?”李月說:“你年紀輕,脾氣大,聽我一句勸,你哥哥現在攀上高枝兒了,以後你們娘家要飛黃騰達了,你可別犯傻,還是回去娘家好好跟他們認個錯,到時候你哥哥嫂子提攜你們一二,日子就好過多了。”
“多謝李幹事的關心,不過夏青海過得好是他的事情,我當初從家裏離開的時候,說好了斷絕母女關係的,以後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不會回去的。”夏青棠笑著說:“我現在也過得挺好的啊,我有工資有糧票,又不比誰差些。”
“那能一樣嗎?你那未來嫂子可是幹部家庭的子女,還是個獨女兒,她爹媽以後多少家當都是你哥哥的。你怎麽這麽傻呢?你是個做妹妹的,跟哥哥服個軟,說幾句好聽話,他還能不給你這個妹妹一點兒好處?就你那點兒工資,能比得上吳金鳳家裏的一塊牆角?”
“我不需要這些,我現在挺好的。”
李月嗤笑一聲:“真是個傻子,我好言勸你你不聽,以後你看著你哥哥過上好日子了,你就等著後悔吧!”
夏青棠笑了笑沒說話,而是繼續工作。
三車間那邊倒是鬧出了不少事端來,季芳芳聽到風言風語後也不管季主任的阻攔,在車間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質問夏青海是不是真的跟吳金鳳在一起了。
夏青海點頭說:“我跟黃主任都說過了,小吳跟我確實在處對象,她的父母也知道這件事了,過兩天就會過來看望她,順便讓我們兩個去登記結婚。”
季芳芳受不了這麽重大的刺激,當時就崩潰大哭:“你怎麽能找她呢?你怎麽能跟她呢?”
夏青海說:“季同誌,是你執意要跟我分手的,是你父親不允許我們在一起的。我們早就分開了,我不可能一輩子不找對象吧?”
季芳芳嚎啕大哭:“可為什麽是她?大家都討厭她,為什麽是她!”
夏青海見她情緒太過失控,直接喊季主任過來照顧自己的女兒。
季主任抓著季芳芳就是一頓罵,季芳芳忍了這麽久,終於爆發了,她在車間裏跟自己的父親大吵大鬧,還動了手,季主任也沒客氣,上去就給了她一個巴掌,最後父女兩個撕打在一起,鬧得不可開交,還是副廠長和秦主席一起過去解決的。
這件事嚴重影響了正常工作,季主任和季芳芳二人被通報批評,大名都貼在了宣傳欄上。
說起宣傳欄,秦主席就更加生氣了,她在給大家開會的時候說:“我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大字報,裏麵那麽好的內容,卻沒有人願意討論,都在說什麽未婚懷孕的事情!這還像話嗎?現在宣傳欄貼了通報批評,他們才注意到我們做的工人之聲,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馮心惠說:“至少大家現在看到了,我覺得第一期的內容挺好的,隻要有人去看了,一定會印象深刻的。這個禮拜,大家會關注那些閑言碎語,但是再過幾天,也沒人會感興趣了。”
“我原本是打算每個禮拜出一期新的工人之聲,但是看這個樣子,第一期還是要多張貼一段時間,讓大家好好看看,也加深一下印象。之後呢,半個月出一期吧。”秦主席說:“小夏,你辛苦了。”
夏青棠趕緊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工作。”
張寧說:“主席,關於季芳芳的事情,她現在被通報批評貼上宣傳欄了,但旁邊卻有寫著她名字的工人之聲,這內容會不會讓職工們不痛快啊?”
秦主席說:“工人之聲是先貼上去的,再說季芳芳的名字是她父親報上來的,大字報上都寫清楚了,要是職工有什麽意見過來反饋,就讓他們去問季主任是怎麽挑人選的。”
“是。”張寧點點頭,也不說話了。
秦主席又給他們布置了一些其他工作,就結束了小會議從大辦公室出去了。
夏青棠趴在桌子上認真寫著會議記錄,心裏還是覺得有點兒遺憾的。
第一期的工人之聲準備了很久,她花了時間精力將那些職工代表們的發言分門別類,挑出最好的占據了最佳位置,像季芳芳那幾個說話沒什麽水平的就放在不起眼的位置。
之後又請馮心惠幫忙做了調整,修改了好幾遍最後定稿,拿去給秦主席過目後,又是她一字一句認認真真抄寫上去。
可是大字報剛剛貼上去,夏青海跟吳金鳳的事情就在廠裏傳開了,大家都隻惦記著閑言碎語,也沒什麽人去看宣傳欄了。
這次要不是季芳芳和季主任被通報批評,看到大字報的人就更少了。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做工作就是會遇到形形色色的問題,看看下個禮拜會不會有更多人開始討論工人之聲。
這個禮拜很快就過去了,禮拜六的下午,夏青棠收拾好背包,跟馮心惠檢查了門窗,兩個人鎖好門一起下了樓。
王幹事剛好也出來了,見到她們就跑過去喊道:“小夏小夏,你知道吳金鳳現在怎麽樣了嗎?孩子還有沒有危險啊?”
夏青棠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哥哥不是她對象嗎?”
“我跟我哥哥不熟,也不來往。”
王幹事笑了起來:“你們可真是奇怪啊。”
夏青棠笑了笑,騎上自行車往外走。
到廠門口那條大路的時候,夏青棠按照規定下了車推著車步行,還沒走到廠門口,她就看見夏大明拎著一個布袋子站在那裏探頭探腦,像是在等她似的。
“爸?你找我?”夏青棠推著車走過去。
夏大明點點頭:“我路過一個地方,看到香椿樹上這些香椿芽沒人采,我就采下來了,我記得你愛吃這個,所以拿來給你,你帶回家吃吧。”
春天到了,萬物複蘇,各種野菜野草都長了出來,六嬸最近也總是跟人出去挖野菜回來,還說吃野菜對身體好。
說著,夏大明把手裏打了補丁的布袋子遞給夏青棠。
夏青棠打開布袋子看了一眼,見裏麵確實有不少香椿芽,夠做兩道菜了,便說:“謝謝爸,那我就帶回去吃,這個袋子禮拜一我再給你送過去。”
“行。”夏大明猶豫了一下,又說:“你現在過得還行吧?小謝對你沒變吧?”
“沒變啊,他對我很好。”
“那就成。”夏大明停頓了一下,又說:“你哥哥要結婚了……”
“我知道,全廠人都知道了。”夏青棠說:“夏青海之前說,會在食堂擺個幾桌,讓我也去喝喜酒。”
“那你會去嗎?”夏大明緊盯著她看,一副期待的樣子。
“我會一個人過去的,畢竟他們也是同事嘛。”
夏大明鬆了一口氣,說:“那就好那就好。我今天跟你哥哥去看了那個吳幹事……去了她住的那個地方,地方是個好地方,一個人住那麽大……你說,她可是幹部家庭,你哥哥跟她在一起,以後能抬起頭做人嗎?”
夏青棠說:“不用擔心他,他那麽聰明,你能想到的他會想到,你想不到的他也會想到。”
上輩子的夏青海能穩住季芳芳和老丈人,這輩子的夏青海好像變得更聰明了,再說吳金鳳遠沒有季芳芳那麽聰明,結婚後還不被夏青海哄得團團轉?
“說得也有道理,但我就是擔心,他們都來跟我賀喜,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要是個女娃娃嫁進那種家庭還好一點,現在是男娃娃娶那樣的……回頭也不知道你哥哥還會不會記得咱們家。”
“他要是真這麽做,你們也阻止不了,不如順其自然。夏青海要是有良心,自然知道你們兩個為他付出了很多,以後也會孝敬你們的。要是他真的給人家做上門女婿了,不管你們了,我也說過的,隻要法律規定的錢,我會給你們的。”
夏大明看了看女兒冷靜的表情,最後終於沒再說什麽,隻是讓她早點回家休息。
夏青棠便騎車帶著那些香椿芽回去了,騎到大院兒裏麵的時候,不少人都在盯著她看,也有熟悉一點兒的主動大聲說:“小夏啊,杜誠他們被放回來了。”
夏青棠微微一愣:“這麽久才放回來嗎?”
“是呢,今天下午才回來的,說是從醫院抬回來的。”
“你看見杜誠了嗎?從醫院抬回來,那是生病了?”
“我看見了,也不知道咋回事,杜誠好像不能走路了,是他家裏人用小板車給他推回去的。他用一條圍巾包住了頭臉,也看不清他現在什麽樣子。不過也是,我要是他,我也沒臉見人了。”
“是呢,他還有臉回來。”
“不回來沒地方住啊,還不是隻能住在咱們這裏。真是討厭,我家跟他們杜家離得挺近的,這人以後可別在我眼跟前晃**,回頭教壞了我家孩子。我們都跟家裏的孩子說過了,杜誠和張力都是壞人,看到他們就跑遠點兒。”
到了這個時候,大院兒裏早就不說夏青棠的閑話了,但大家都會提醒孩子們不要學壞了,一時之間,有些孩子放學回來太晚,就要被打手板心的。
夏青棠跟熟人說了再見,繼續騎車回到家裏,謝瑾萱已經把晚上要用的蔬菜洗幹淨也切好了。
他刀工不太好,但土豆和胡蘿卜切成什麽樣都不妨礙燉煮,所以夏青棠倒是樂得省事。
再說重要的不是謝瑾萱能不能把不擅長的廚藝鍛煉好,重要的是他就算不喜歡也不擅長做這些,但還是會主動做自己能做的部分,這樣才是兩個人一起努力好好生活。
停好車,謝瑾萱笑著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手裏拿著一本書,應該是一邊看書一邊等她回來。
“聽說杜誠回來了。”夏青棠拎著布袋子往裏走。
“對,回來了,不過我還沒看到他,聽那邊餘婆婆說杜誠是被小推車推回來的,肯定是不能走路了。”謝瑾萱道。
夏青棠拉著他走進屋裏:“傷得很嚴重嗎?”
“警察局帶他去醫院檢查了,說是身上沒什麽問題的,至於那裏的傷,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說,估計也不會檢查那裏吧。別的地方的傷處你放心,查不出什麽問題的。”
“被那個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夏青棠嘖嘖道:“可惜看不到他當時的樣子。”
“那還是別看了,看了傷眼睛。”謝瑾萱說:“不過他禮拜一就要回去上班了,再怎麽躲,後天也要出來見人的,到時候可以看看他現在什麽樣子。”
正說著,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駱向前的大嗓門隨後響起:“瑾萱,瑾萱!”
“進來說話!”
駱向前推開院子門跑了進屋,又關上大門才說:“杜誠那狗東西回來了,咱們什麽時候教訓他?”
“過段時間吧,最近我挺忙的。”謝瑾萱道。
“忙什麽啊?還有什麽比報仇更重要?”
“忙著看書學習參加高考啊。”謝瑾萱理直氣壯道。
駱向前愣了一下,倒也無從反駁。
“你可別告訴我,你要忙到高考結束以後才去教訓他吧!”
“對啊。”
“你!你不想給小夏報仇啊?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你以前不是這麽沒種的人啊,你要是不敢,怕耽誤了你讀大學,那我一個人去!小夏也是我學妹,我幫她教訓狗東西也是應該的!”駱向前摩拳擦掌道。
夏青棠趕緊說:“老駱,首先,我很感謝你願意幫我報仇,其次,我覺得你應該冷靜一下。瑾萱怎麽可能是沒種的人?你們要是現在就去教訓他,傻子也知道是我們幹的啊。等過段時間,他再弄點別的敵人出來,那就查不到是誰幹的了。”
駱向前這才哈哈大笑:“既然是這樣,瑾萱你怎麽不早點說啊?”
“我都沒來得及說,你就開始發火了啊。”謝瑾萱拍拍他的肩膀,“怎麽樣?晚上在我們家吃飯?”
“是啊,晚上在這裏吃飯吧。”夏青棠說:“我今天做好吃的。”
“做什麽好吃的?”駱向前往廚房看看。
“今天做胡蘿卜土豆臘肉燜飯,再做一個香椿煎雞蛋,一個涼拌香椿,這倆是下酒菜。”夏青棠道。
“做兩個香椿?你今天采香椿去了?”
“我爸采的,下班的時候拿給我的。怎麽樣,你要在這裏吃飯嗎?”夏青棠笑著問道。
“那就吃吧……再喝上兩杯。”駱向前嘿嘿笑道:“我先回家說一聲,晚上就不回去吃飯了。”
說完,他就跑出去了。
夏青棠先把燜飯做上,然後放在水池旁邊的小土灶上小火煮著。
植樹節已經過去了,院子裏種上了三棵小樹,雖然現在還不算高,但看上去就挺欣欣向榮的,充滿希望。
靠牆那邊原本種菜的地方也被謝瑾萱抽空挖過了,現在種上了韭菜和青辣椒苗子,過段時間就能吃上了。
夏青棠還在那一頭的角落裏種了蔥和蒜,以後做飯做菜的時候去拔一根就行了。
土灶也是謝瑾萱自己壘起來的,現在用起來非常合適,隻要不下雨,在這裏煮個飯煮個湯都很便利。
下雨天就隻能用廚房的煤球爐,反正他們隻有兩個人吃飯,夏青棠簡單做點吃的當做晚飯就行,也很便利。
等她把涼拌香椿做好的時候,駱向前也揣著一瓶白酒過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個油紙包,一進門就說:“今天我出酒和炒花生。”
謝瑾萱就把八仙桌從牆角拽出來,夏青棠端著涼拌香椿走出去,道:“你們先喝酒吧。”
“小夏,瑾萱最近不能喝酒,你過來跟我喝一點嘛。”駱向前直接打開了白酒。
“我不會喝酒,你讓瑾萱喝茶陪著你,反正就是個意思而已。”夏青棠說:“我繼續做菜。”
她還是很喜歡不趕時間在廚房慢慢做幾道自己想吃的飯菜,雖然現在食物很匱乏,但待在廚房裏跟食物打交道,還是會讓她有一種幸福感。
她自己總結過,應該還是小時候和年輕時候沒吃飽造成的心理問題。
等燜飯做好了之後,滿院子都是香氣,陳大姐隔著院子大聲問道:“小夏啊,你做了什麽吃的這麽香?”
“燜飯,放了一點兒豬油,所以香。”夏青棠隔著院子回答道。
“吃豬油啊,說得我也饞了。”
夏青棠說:“那就用豬油拌飯吃嘛。”
這會兒家家戶戶都會自己熬豬油,用幹淨罐子裝好,吃得格外珍惜,夏青棠的這罐子豬油是她搬過來以後熬的,肥豬肉是六嬸幫她買回來的,分量不少,這些豬油可以吃上一陣子了。
陳大姐說:“又不過年過節的,吃豬油多浪費啊,我就不吃了。”
夏青棠笑了笑,端起燜飯回到屋裏去了。
香椿煎雞蛋也端上桌子了,夏青棠把燜飯攪拌均勻,先給駱向前裝了一大碗,他接過去來不及道謝,也不管多燙就忙忙地往嘴裏扒飯。
“呼!呼!好燙!”
謝瑾萱遞給他一杯涼水:“吃慢點兒,又沒人跟你搶。”
“我自己心急嘛,小夏的燜飯最好吃了!”駱向前灌了一口涼水,又繼續扒飯。
夏青棠跟謝瑾萱也裝了燜飯開始吃了起來,三個人一邊聊天,一邊慢慢把桌子上的飯菜全都吃光,白酒也下去了一點點。
駱向前趴在桌子上,看上去有個四五分酒意。
“你趴一會兒吧,等收拾好廚房,我就送你回去?”謝瑾萱說。
駱向前趴在桌子上擺擺手,沒說話就睡著了。
夏青棠哭笑不得:“老駱怎麽一喝酒就睡覺啊。”
“他酒量不行,我們三個人裏麵,向前最不能喝,但又最喜歡喝。冷鋒是酒量最好的,一斤下肚也紋絲不動。但他這個最能喝的人反而不怎麽喝酒,說是喝酒會讓大腦變得遲鈍。”謝瑾萱說。
“這個是真的,聽說是有科學依據的。不過你喝得少,一年也喝不了幾次,應該沒什麽影響。”夏青棠跟著謝瑾萱去了廚房,看著他麻利地洗碗刷鍋,“冷鋒什麽時候能回來?”
靠著外公的關係,謝瑾萱問到了冷鋒的具體情況,他受傷不算嚴重,但也要在醫院治療一段時間,等康複後會給他一段假期,讓他回家休息一陣子,夏青棠問的就是冷鋒回來休假的時間。
“給他發電報問他,他也沒回答。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不想回答的事情你怎麽問也不會說的。不過沒事兒,既然有假期,四五月份應該就能回來了。那個時候氣候好,我跟向前可以陪他到處走走。”謝瑾萱說:“我可是好幾年沒有見過他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肯定又黑又瘦啊,還能怎麽樣?”夏青棠說。
謝瑾萱笑了起來,正要說話,院子門外卻傳來了謝成業的聲音:“瑾萱,小夏,你們在家呢。”
“在家,爸爸怎麽來了?”夏青棠推門出去,把謝成業讓進屋子裏。
一進來就看見趴在八仙桌上打小呼嚕的駱向前,謝成業愣了一下,然後說:“今天向前找你喝酒啦?”
“對,青棠做了兩個小菜,向前就過來喝了兩杯。”
“這孩子還是兩杯就睡覺。”謝成業笑了一下,說:“我過來,是你爺爺讓我問問青棠,杜誠從醫院回家了,醫院那邊說他沒什麽事兒,那要不要明天就讓他當眾給你道歉,下個禮拜再讓他一家人挨家挨戶去澄清?”
其實現在整個大院兒都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了,但之前答應的步驟必須走完,這是為了殺雞儆猴,也不能輕易放過杜誠這種壞人。
夏青棠說:“好啊,那就明天上午九點吧,道歉之後我還要回來做飯,別耽誤我的時間。”
“行,那我找人去杜家說一聲。”謝成業見謝瑾萱已經洗好了碗,就說:“你們倆多去家裏坐坐啊,你奶奶天天在念叨的。”
“明天中午不是要來我們這裏吃飯嗎?今天晚上就不去了,我一會兒還要送向前回家呢。”謝瑾萱洗了手走出來。
謝成業說:“趁我在這裏,我跟你一起送他回去吧。”
他們倆就一起扶起昏昏欲睡的駱向前,然後送他回家。
夏青棠抓緊時間燒開水,然後就拿出書本紙筆,開始認真完成英語作業。
等水開了,謝瑾萱也回來了,夏青棠取出一個很大的布袋子,從裏麵拿出一包包紮好的中藥材,抖散了放在一個幹淨的木桶裏,然後澆上一半開水,等著藥材泡出味道來。
這是謝瑾萱找到的中醫開的藥材包,都是一些便宜的東西,不怎麽費錢,就是費時間費力氣,每隔兩天晚上就要用藥材來泡澡,為此謝成業還找人從鄉下那邊買了一個半新的浴桶回來,裏裏外外洗刷消了毒才送過來。
浴桶很大,放在衛生間也挺占地方的,但醫生說這樣可以幫他去病根,夏青棠就認認真真在年曆畫上記著時間,每次都盯著他去泡澡。
除了泡澡之外,謝瑾萱一個禮拜還要過去兩次,請那位中醫幫他針灸,據說按照他的方子調養半年,謝瑾萱身上的老毛病都可以斷根,以後刮風下雨都不會再疼了。
夏青棠又燒了好幾壺開水,等藥材也泡得差不多了,就跟熱水兌在一起,弄成藥浴給謝瑾萱去泡澡。
一屋子都是藥材的味道,並不怎麽好聞,也不算難聞,但夏青棠還是打開了前後的窗戶,想讓氣味散出去。
謝瑾萱泡了二十分鍾,渾身大汗淋漓,起來後就趕緊用幹毛巾擦幹身體,然後快速穿好衣服。
按照醫生的說法,泡過之後是完全不能受寒的,而且泡澡的這天也不能做任何親密的事情,這樣才對身體好。
“泡好啦?今天感覺怎麽樣?”夏青棠見他穿得嚴嚴實實走出來,就趕緊問道。
“還是一身汗,確實挺痛快的。”謝瑾萱說:“我去坐一會兒,然後就去給你打水。”
“好。”夏青棠弄不動那個大浴桶,所以隻能謝瑾萱調息好了自己去收拾。
她繼續完成作業,謝瑾萱坐在沙發那邊聽著她輕聲讀單詞,不知不覺居然睡著了。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夏青棠正裹著一身香皂的氣味從衛生間裏走出來。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我怎麽睡著了?”
一條毯子從他的腿上滑落到地上,他趕緊撿起毯子:“你還給我蓋毯子了?我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泡澡後本來就很容易睡著啊,這樣也是讓身體充分休息嘛。”夏青棠笑著說:“你泡完越想睡覺,越容易恢複健康啊。”
“可是那個浴桶你怎麽弄的?”
“我用盆子一盆一盆舀出去,然後挪到角落裏,不擋事就行。”夏青棠說:“一會兒你再去清洗一下,我洗不動。”
“好。”謝瑾萱走到她身邊,伸手將她抱進懷裏,“自從我開始泡藥浴,就要辛苦你照顧我,幫我弄前弄後,我都不好意思了。明明說好的,我要好好照顧你的。”
“我們是夫妻啊,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的啊。再說這種機會多難得啊,等你的療程結束了,我就不會這樣照顧你了,你還不趁現在好好體驗一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哦。”夏青棠俏皮一笑,又親了他一口,“你去刷牙,我收拾好書包就去睡覺了。”
這天晚上雖然是禮拜六,但因為什麽都不能做,所以兩個人手拉手聊了一會兒天,就很純潔地睡著了。
夏青棠對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常滿足,她喜歡跟他進行各種交流,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就算是這樣手拉手靠在一起,她也覺得非常幸福。
因為經曆過不同時代的關係,夏青棠會在聊天的時候冒出一些不符合現在的觀點和看法,謝瑾萱從來不會覺得她說話有問題,反而每次都會認真思考,然後誇她思想深刻、想法獨特。
好像不管她做任何事,隻要是她做的,哪怕是倒了一杯白開水,謝瑾萱也會認為這是世界上最好喝最了不起的白開水。
夏青棠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天長地久的愛情和婚姻,但她希望自己跟謝瑾萱能夠相守一輩子。
第二天早上,兩個人很早就起來了,簡單洗漱了一下,隨便喝了一口水,兩個人就鎖上門騎車去了爺爺奶奶家那邊。
六嬸拎著兩個很大的竹籃子走了出來,把其中一個交給謝瑾萱,輕聲說:“你怎麽來了?怕青棠買個菜也被人欺負啊?”
“不是,我去幫你們拎東西的。”謝瑾萱說:“有六嬸在,哪裏會有人欺負青棠?誰敢啊?”
六嬸得意地點點頭:“好了,別拍馬屁了,我們出發吧。”
夏青棠跟六嬸早就約好了,今天早上要一起去買菜。
市裏的這個國營菜場是全市麵積最大的,蔬菜供應也相對更全一些。
雖然謝家是有特殊供應的,但六嬸還是需要去早一點,免得好的都被人家搶走了。
騎著兩輛自行車,忙乎了一個早上,他們三個人帶著滿滿兩籃子菜回來了。
夏青棠背著的布袋子也裝了一兜子,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他們先去了謝家,一進門就看見謝瑾蘊坐在餐桌上,一手端著一杯熱牛奶,一手拿著一個大花卷,正在吃早飯。
六嬸立刻說:“我做了菜湯飯在廚房啊,你怎麽吃這個?”
謝瑾蘊一臉無辜:“我不知道啊,我下來一個人都沒有,奶奶也不在家,我好餓的,這個花卷還是隔壁阿姨給我的呢。”
六嬸哭笑不得:“你這孩子,就不能忍一下嗎?我們是去買菜,等等不就回來了?”
“我餓嘛。”
“我去把菜湯飯熱一下,你再吃一點兒菜湯飯。”六嬸說著,就趕緊跑去了廚房。
夏青棠跟謝瑾萱把帶回來的竹籃子和布袋子放在地上,然後開始分菜。
謝瑾蘊拿著花卷過去看熱鬧:“哇啊,哥哥,你們買了這麽多菜?”
“這些是買的,這些是去挖的,所以回來晚了。”謝瑾萱指著地上的竹筍和薺菜說道:“你上午別吃零嘴兒,中午好好嚐嚐你嫂子的手藝。”
“嫂子要做什麽菜啊?”謝瑾蘊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夏青棠故作神秘:“不能提前透露,你去吃了不就知道了嗎?”
他們把菜分好,六嬸也端著菜湯飯出來了:“好了,都來吃飯,不過老太太去哪裏了?算了,你們先吃,我出去找找她。”
正說著,奶奶就跟謝母一起回來了,兩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個盆子,裏麵裝了不少野菜。
“你們去挖野草了?”
“對啊,隔壁喊我們一起去的,好多人都去挖的,幸好我們手腳快。”奶奶笑著說:“這又能吃上兩頓了,春天可真好。”
春天確實是一個讓人高興的季節,吃過飯,六嬸就幫著夏青棠一起擇菜收拾。
還沒收拾一會兒,就見謝成業風風火火衝進來:“快到時間了,走,去籃球場那邊!”
九點鍾,杜誠要帶著父母在籃球場當著所有人的麵給夏青棠鄭重道歉,這種戲碼不會有人錯過,於是全家人都出動了,謝瑾蘊作業也丟下了,拿了一根竹棍子跟在夏青棠的身後,說要給她做小保鏢。
夏青棠忍俊不禁,跟大家一起去了籃球場,才發現烏泱泱不知道圍了多少人。
他們很艱難地擠到人群前麵,就看到了許久沒見的杜誠。
雖然知道他在裏麵經曆過什麽,但杜誠的變化還是讓夏青棠吃了一驚。
他整個人形銷骨立,原本就偏瘦,現在簡直像個骷髏架子,他麵色蠟黃,毫無血色,而且兩眼無神,眼下是巨大的凹陷和黑眼圈,也不知道多久沒有睡過覺了,看著仿佛靈魂都從他的身上飄走了一樣。
見到夏青棠和謝家人過來,杜誠的父母立刻露出羞愧的表情,但杜誠還是那樣無神地瞪著前方,仿佛認不出來誰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