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主任大呼可惜, 連說工會那邊的人太狡猾了,連這種事都不聲不響地搶在前頭,一點機會都不給旁人留。
辦公室裏也沒別人, 王幹事就說:“黃主任,那個夏青棠得罪過齊廠長, 就算你想要她過來, 人家也未必會過來的。來了以後, 要是齊廠長給她穿小鞋, 那可怎麽辦?”
“齊廠長哪裏記得住那麽多小人物的事情?那事兒都過去很久了, 早就沒事了, 你知道什麽呀?”黃主任連連歎氣。
“那要不你再問問小夏,爭取一下嘛。”
“爭取什麽?老秦那個狡猾的人把文件都辦好了, 剛才拿給我一蓋章,這事兒就定了, 改不了了。也是我最近忙昏了頭, 都忘了需要幹事員這件事。小夏文章做得好,要是來了我們這裏, 那是能幫上大忙的。”
王幹事說:“我知道小夏在報紙上刊登過幾篇文章,不過真的那麽厲害嗎?連黃主任你都說她文章做得好。”
“你應該好好看看的,她最新一篇文章就在工人報上,宣傳欄那邊也有,全廠工人基本都看過了。實在是非常好的文章,我看了都覺得很感動。這一次,不光我們廠裏給倉庫最多的加人名額, 其他廠也是一樣的, 都給了搬運部門最多的新增人員。你以為是為什麽?就是因為小夏那篇文章,被市裏的大領導看到了, 因為這事兒,還組織了各個副廠長去市裏開過會,重點說過關愛重體力勞動的基層工人,特別是中老年工人的身體狀況,需要適度給這樣的部門增加人手,所以全市工廠才會這樣做。”
王幹事嘖嘖稱奇:“原來是因為這個嗎?我說怎麽突然下達一個通知,給倉庫安排了最多的人。那可是倉庫,平時都沒人去的地方。原本還有親戚找我打聽進人的事情呢,現在我們廠隻有倉庫要男工人,害得很多人都沒法把親戚弄進來了。”
“你快別說這種話了,你忘了上一次齊廠長是因為什麽被批評的嗎?就是因為收了好處給別人走關係才挨訓的!這一次,倉庫名額最多,我覺得是好事,那些領導也不想往這邊塞人了,省得我們麻煩。”黃主任說:“小王啊,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又是我親戚,怎麽我的能力本事你一丁點都沒學到呢?”
王幹事說:“這種東西有什麽好學的?我隻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嘛。”
“你就是胸無大誌。”
“別說我了,咱們辦公室那新增加的幹事員,黃主任你打算從廠裏找還是從外麵找啊?”
“反正小夏已經被工會搶走了,我就隨意吧,說不定會有人走關係進來呢?唉,可惜可惜,我還是覺得小夏太可惜了,要是能來咱們廠辦就好了。”黃主任連連歎氣。
很快,夏青棠要從一車間調去工會的消息就傳開了。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不敢相信,不少工友私下議論紛紛,也沒人敢直接問一句。
還是大組長姚蓉在休息間隙主動問她:“夏青棠,聽說你要被調去工會做幹事員了,這個消息是真的嗎?”
夏青棠很坦率地說道:“是真的,秦主席派人跟我說過了,我的關係下個月初就轉去工會了。”
“哇啊!”
“居然是真的嗎?”
“一線工人調去坐辦公室,好多年都沒有這樣的事情了!”
“是啊,青棠,你這是走了什麽關係才能進去的啊?”
“對啊青棠,你也跟我們說說,要怎麽做才能去坐辦公室啊?”
……
一時間,工友們都驚訝不已,還有人立刻問起了調動的原因。
夏青棠還沒說話呢,就聽溫曉麗特別嚴肅地大聲說:“你們兩個人在渾說什麽呢?走什麽關係?青棠哪裏需要走關係?她在報紙上寫了那麽多文章,你們都沒看見嗎?她文章寫得那麽好,就算不去工會,也能去別的單位寫文章。這是她靠自己的能力被調走的,你可好好看清楚吧!”
那個工友被鬧了個大紅臉,她說:“嗨,你這麽認真做什麽?我不就是問一句嗎?”
“問一句也不能這麽問啊!大家都是工友,在一起工作這麽久了,青棠一直在努力讀書看報,天天學習,才能寫出那麽好的文章,才能被調去辦公室。你這樣一句走關係,就讓她的全部努力都沒了啊!”溫曉麗說。
姚蓉也說:“是啊,我經常看到夏青棠去辦公室那邊借報紙看,也聽說她一直在學習的事情。還有,她的文章寫得確實好,這次廠裏的倉庫能得到最多的招人名額,也是因為小夏寫的那個文章。我聽我愛人說,市裏的大領導都看過了呢,看完之後,要求全市的工廠都注重起來,所以這一次,每個工廠的重體力部門都得到了最多的名額。你們沒聽那些搬運工們說嗎?都說小夏不愧是一線工人,曾經待過倉庫,所以才能為他們說話,寫出那種的文章登在報紙上,上麵才會重視這件事。”
倉庫缺人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這一次能得到解決,夏青棠的文章確實起了一定的作用。
聽說夏大明還在倉庫哭了一場,大家都說他養了個好女兒,他就哭得更大聲了。
“哇啊,原來青棠寫的文章這麽了不起嗎?連市裏的大領導都看過了!青棠,你可真是我們一車間的驕傲啊!”一個年輕女工一把握住了夏青棠的手。
夏青棠笑著說:“謝謝,謝謝大家對我的讚揚和肯定。我這次被調去工會做幹事員,我自己也很驚訝,一開始也想過拒絕的,因為我擔心自己無法勝任辦公室的工作。是秦主席鼓勵我、肯定我,希望我能去工會發揮我會寫文章的特長。我想,我出生基層一線,不管去了任何崗位,我都會持續為我們一線工人說話發聲的。而且,我被調去工會,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說明我們一線工人隻要通過學習和努力,隻要能力達到了,廠裏都會給我們機會調動和升遷的!既然我可以通過自己的不斷努力展示自己的能力,大家也一定可以的!”
這話倒是說得非常巧妙,工友們一聽,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因為夏青棠這個一線工人可以調走,那他們其他人也不是沒有機會的。
夏青棠平時表現也就平平無奇,她能學習出來,難道其他人會比她差嗎?
姚蓉也說:“沒錯,隻要肯努力,每個人都有機會!就說小組長的位置,明年年初就需要新人了,你們也要跟小夏學習,看看誰能升做這個小組長!”
這句話立刻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大家把對夏青棠的羨慕和嫉妒轉移到了明年小組長的機會上,調動去坐辦公室實在太遙遠了,但小組長的機會近在眼前,因此一個個摩拳擦掌,都想要爭一次。
在一車間以外的地方,大家雖然對夏青棠的調動感覺新奇,但更多人的注意力還是放在了廠裏招工的大事件上。
這一次,廠裏一共需要十個新人,其中五個都給了倉庫,剩下的兩個是幹事員,還有三個工人的名額,則是一個車間進一個。
不過夏青棠現在從一車間調出去了,所以幹事員的名額變成了一個,但一車間卻有兩個新人的名額了。
這次的招工是麵向廣大無業青年的,隻要是這個城市的戶口,都可以來參加招工。
棉紡廠會在一月份完成整個招工任務,剛好過完農曆新年,新人二月份就可以進廠上班了,也不會耽誤他們在公社那邊辦關係轉移,一切都安排得剛剛好。
通知在宣傳欄貼出來之後,很多人都急急忙忙跑出去給鄉下的孩子發電報,讓他們趕快回來參加招工。
雖說這個招工是麵向整個城市的,但誰都知道,本廠職工的子女肯定機會更大,要是領導家的子女,那機會就更大了。
沒兩天功夫,齊廠長家的大門也快被人給踩爛了,不光廠裏人會去求他、給他送禮,他那些遠遠近近的親戚都在往他家裏跑,希望能給家裏的孩子一個穩定的崗位,這樣就可以從鄉下回來了。
不過黃主任倒是沒有看錯,齊廠長被上次的點名批評弄怕了,加上本次招工全市矚目,所以說什麽也要秉公辦理,一點私情都不講,搞得他那些親戚怨聲載道,一個個都罵他六親不認,不是好東西。
但不管再怎麽被罵,齊廠長都不敢做任何小動作,他還有兩年多就能退休了,他想在這個位置上順順利利的退下去,然後拿了退休金好好享受人生。
這些小道消息都是溫曉麗告訴夏青棠的,她在各個車間都有熟人,家裏的母親也喜歡到處聊天,所以廠裏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知道。
“也不怪齊廠長不肯走後門,這次的事情上上下下都盯著呢,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走後門啊?”溫曉麗低聲說。
夏青棠笑著說:“那也不好說,他不肯走後門,可能是利益給的不夠大,要是有人給他一千塊要一個搬運工的崗位,他說不定就願意了。”
“一千塊去做個搬運工?是不是瘋了呀?”溫曉麗搖搖頭。
“聽起來像是瘋了,但肯定有人會做這種事的。這幾年,知青會大麵積回城,到時候工作崗位隻會越來越少。現在趁著大部分知青都沒回來,有工作就趕快搶吧,以後隻會越來越難了。”夏青棠把曾經看到過的景象說了出來。
溫曉麗小聲說:“幸好,咱們倆都有崗位。”
“是啊,不過下個月我就要去工會了,以後隻有你上早班的時候才能跟你一起吃午飯了。”夏青棠說:“我會覺得孤單的。”
溫曉麗特別高興:“你去了工會以後也會跟我一起吃飯嗎?我看那些幹事員都不跟我們一起活動的。”
“我跟他們怎麽一樣啊?他們一開始就是幹事員,我可是一線工人過去的,在我心裏,你們才是我最親近的工友啊。隻要你不嫌棄我,我肯定會記好你的排班表,一直找你吃午飯的啊。跟你一起吃飯,是最開心的。”夏青棠很真誠地說道。
她也確實是這麽想的,因為溫曉麗實在是個性格開朗、善良有趣的好人,雖然喜歡打聽小道消息,但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反倒是每天都可以聽到新的趣事,夏青棠還挺喜歡她這一點的。
這個年代沒有電視、電影看,連形形色色的小說都還沒完全放開,幾乎沒什麽娛樂活動可言,所以聊八卦也是一種很不錯的消遣了。
上輩子去了工會後,夏青棠就跟一車間的工友們疏遠了,等胡燕妮去世後,她就一個朋友都沒有了,苦悶的時候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
這輩子她是絕對不會再那樣了,她喜歡溫曉麗這樣的工友,想一直跟對方保持友誼。
溫曉麗特別開心,她笑著說:“那咱們可說好了,以後隻要我早班,就還是一起吃午飯。”
“恩,約好了。”夏青棠把飯盒裏的燒豆腐夾了兩塊給溫曉麗,“吃點豆腐,對身體好。”
“謝謝啊,最近你老是打菜帶我一起吃。她們都在說,是不是你婆家條件不錯,所以你才能一頓吃兩個菜,還經常吃雞蛋啊?”
夏青棠說:“我吃得都是自己的糧票和錢,你也知道的,我以前大部分糧票都交給趙美珍了,自己一個月連一個雞蛋都吃不上,身體越來越差,我中暑也進醫院,受傷也進醫院,腰傷又進醫院,實在是搞怕了。醫生也說過,要我不要缺了嘴,盡量吃些豆製品和雞蛋,這樣身體才會變好。我愛人家裏是不需要我們兩個年輕人上交糧票和錢的,所以我們倆都約好了,我們自己的工資,就負責自己好好吃飯。”
“原來是這樣,那你婆家還是挺不錯的。不過,你跟愛人都這樣吃飯,不省著點兒,回頭生了孩子怎麽辦啊?”溫曉麗還是有點兒擔憂地問道。
“沒事兒,我們倆現在都還年輕,再說我身體還沒養好,等醫生說我徹底養好了,到時候再開始存錢也來得及。”
溫曉麗點點頭:“也是,你現在是幹事員了,以後每個月工資多不少呢,你愛人工資也不低,兩個人存一年錢就能生孩子了,確實不用著急。我就不行了,我媽要我每個月至少存五塊錢,當做嫁妝。”
“那你應該存了不少。”夏青棠打趣道:“以後誰娶了你,可是有福氣了。”
兩個人說說笑笑,吃完午飯就出去洗飯盒。
“青棠,能借一步說話嗎?”夏青海突然出現在食堂走廊上的水池邊,把夏青棠跟溫曉麗嚇了一跳。
夏青棠沒好氣地說道:“不能。”
“你確定不能嗎?”夏青海笑眯眯道:“我前陣子認識了一個人,就住在省委大院裏,聽他說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你需不需要我說出來給別人也聽聽?”
夏青棠明白過來了,夏青海始終沒有放棄打聽謝家的根底,隨著大院人人都知道她這個大美人是謝家的媳婦兒後,夏青海肯定很輕易就打聽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抖了抖飯盒上的水珠子,夏青棠說:“好,那就給你幾分鍾時間。小麗,你先回去吧。”
“哦,那你飯盒給我,我給你帶回去。”溫曉麗拿過她的飯盒,先走了。
夏青海說:“走吧,去那邊沒人的地方說話。”
他們倆找了一個沒人的空曠處,站在一棵樹下,夏青海開口了:“大舅之前果然沒有說錯,以你的長相,你根本不可能嫁一個普通人家。但是我也沒有想到,你居然這麽厲害,不聲不響嫁給了謝啟明的孫子!夏青棠,你真不簡單啊!這麽多年,我可算是把你看走眼了!”
夏青棠淡淡道:“我倒是一直沒有把你看走眼,你果然一直這麽陰險。”
“我陰險?你不陰險?你明明早就找好了謝啟明的孫子,但卻故意引得爸媽答應了你跟孔家訂婚。最後你偷偷跑去登記結婚,然後把責任全甩在爸媽身上,先得罪孔家,再趁機跟父母斷絕關係,還讓廠裏人都以為媽是個差點逼死女兒的壞人。夏青棠,你都做出這種事了,怎麽好意思說我陰險?論陰險,我玩兒的過你?”
“行吧,你都知道自己玩不過我了,那你現在找我來說這些,想做什麽?”夏青棠冷笑一聲。
夏青海倒是收斂起了假惺惺的笑容:“怎麽?不裝了?現在開始暴露真麵目了?不過你放心,你的真麵目,目前隻有我一個人知道。我沒有告訴爸媽,更不會告訴其他人。”
“所以呢?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可以幫你保密,但你也要幫我一個忙。”
夏青棠有點好笑地看著他:“你要我幫忙?什麽忙?”
“我跟季芳芳處對象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現在已經是十二月底了,廠裏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倆處對象的事情,也都知道季主任堅決不同意的事兒。
兩家差距太大,人人都說不同意才是應該的,連夏大明都跟倉庫的工友說,自家娶主任家的女兒,那是高攀不上的。
夏青棠說:“知道啊,這事兒怎麽了?”
夏青海說:“芳芳的爸爸問我要三百塊彩禮錢和三轉一響全套東西,還要我把家門口的棚子拆了改成像樣的磚瓦房。如果做到了,才同意我跟芳芳在一起。家裏的情況你是知道的,你之前拿走了爸媽兩百塊錢,現在哪裏還有什麽錢?我根本不可能拿出那麽多彩禮,所以,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借給我三百塊錢,再給我湊齊三轉一響。”
夏青棠樂了:“你這人的胃口還挺大的,你覺得保守一個秘密,能換這麽多錢?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可以不給我啊,但是,這個秘密可不光是個秘密,如果大家知道你是謝啟明的孫媳婦兒,你猜旁人會怎麽說你?大家會說,你是因為有關係有背景才能調去工會做幹事員的!你一個走後門的關係戶,以後都會被人瞧不起的!”
“哦?是嗎?那你去說好了。反正我的調動關係都已經辦好了,一月初,我的工資就從工會那邊走。就算大家說什麽,我也是坐辦公室的人了。你不會以為這個就能嚇到我吧?”夏青棠輕輕一笑。
夏青海麵色鐵青:“如果我去舉報你呢?我會舉報謝家以權謀私,走後門給孫媳婦弄了好崗位。”
“你去吧,你盡管去。我這個工作是怎麽調動的,全廠人都知道理由,因為我會寫文章,因為我有能力。工會主席本人都可以給我證明,她是因為需要一個筆杆子才會看上我的。不瞞你說,廠辦黃主任也想要我過去,可惜被工會搶先了。而且,你都說了,我可是謝啟明的孫媳婦兒,你要去舉報,在省裏肯定舉報不了的,你得去京市啊。可是去京市需要廠裏給你開證明的,你要以什麽理由過去?說你要去京市舉報謝啟明?你看看廠辦會不會覺得你瘋了!”
“夏青棠,你無恥!你連這個都算計好了?”
夏青棠嗬嗬一笑,“夏青海,你都說我陰險了,難道陰險的我,會沒有提前想清楚這些利害關係嗎?還有,我算計你做什麽?你有什麽值得我算計的?我可是謝啟明的孫媳婦兒,我現在住的是三層小洋房,我需要算計你?”
“你!”夏青海咬牙低下頭來,“我是你親哥哥,你幫幫我,不行嗎?”
“不行!”夏青棠沒有一秒鍾猶豫,迅速說道。
“夏青棠,我可是你哥!我們倆是親兄妹!你就算攀上高枝兒,就能六親不認了嗎?”
“夏青海,你搞搞清楚,我跟你什麽時候有過兄妹感情?從小,你吃幹的我吃稀的,你吃好的我吃壞的,你吃飽我餓肚子,你穿新衣服我穿爛衣服,你用剩下的不需要的東西才會淘汰給我!我整個小學階段用的鉛筆,都是你不要的鉛筆頭。我第一回擁有一根新鉛筆,還是胡燕妮看我太可憐,送給我的!讀中學的時候,家裏不給我買鋼筆,把你摔爛的鋼筆扔給我,讓我修了繼續用。我出來工作後,每個月的工資和糧票都被媽拿去支援你了。你在鄉下一年四季用百雀羚,我到大冬天連一個蚌殼油都舍不得買!你怎麽好意思跟我說你是我親哥哥的?但凡你這個做哥哥的,能稍微對妹妹好一點,我可能都會看在感情上幫你一把。可我們沒有感情啊夏青海!我對你隻有恨意,你知道嗎,我看著你吃得好穿得好過得好,我隻覺得自己的過去太可憐了。我們都是家裏的孩子,憑什麽我要過得跟乞丐一樣?我從家裏拿走的兩百塊錢,是你跟你媽欠我的!從我手裏搶走的工資,我要回來那是天經地義。你現在想要我幫你?別說我跟謝瑾萱手裏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也不可能湊齊三轉一響,就算我們拿得出那麽多錢,我寧願扔給乞丐,都不會便宜了你。因為你——不——配!”
這段話,夏青棠已經想說很久很久了,這會兒終於找到機會說出來,發現心裏舒坦極了。
但夏青海就沒那麽舒坦了,他越聽麵色越難看,到最後,他的臉已經烏青烏青的,眼底也全都是驚訝和懼意了。
他沒想自己跟妹妹之間的仇怨居然這麽多,而且居然是這麽細枝末節的事情,從小學用鉛筆的事兒都能被妹妹恨上,他一方麵覺得夏青棠心胸狹隘,一方麵也開始意識到這個仇怨怕是解不開了。
但他還想試一試,因為夏青棠現在的婆家實在是太有**力了。
那可是謝家啊,比什麽孔家強出不知道多少倍!
他不知道夏青棠這樣的人是走了什麽狗屎運才能攀附上謝啟明的孫子,可事實就是,人家已經領證了,而且確定她現在就住在謝家的三層小洋樓裏麵,家裏甚至還有一個傭人全天在家伺候著……
“青棠,你說的這些,確實,我有不對的地方,但我是你的哥哥,對你不公平的,是爸媽……”
夏青棠哈哈大笑:“你可真行,把責任都推到爸媽身上?那我告訴你,你爸媽犯下的錯,你就替他們償還吧,父債子償,天經地義啊。”
“夏青棠,你確定不幫我了?”
“確定。”夏青棠沉聲道:“你有本事,就把爺爺的事情宣揚出去。不過,到時候,大家隻會更加敬畏我。而我,也會告訴季主任,我跟你夏青海一輩子都是仇人,如果他不想得罪謝家,那就絕對不可能讓季芳芳嫁給你。所以,如果你還想做季主任的乘龍快婿,那就守好這個秘密。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你自己,聽懂了嗎?”
說完,夏青棠輕輕一笑,轉身走了,留下夏青海一個人在那裏無能狂怒。
下班回到家,夏青棠把這件事告訴了謝瑾萱,並且表示自己非常痛快。
謝瑾萱陪著她高興了一會兒,然後說:“你的警告應該會起到作用的,夏青海斷然不敢說出去。不過,他倒是很會敲詐,要三百塊錢加三轉一響全套?誰家會這樣娶媳婦啊?就算是我們家,辦得到也不可能真這麽做啊。”
夏青棠小聲說:“你們家給我的東西和錢,比這多多了。”
她手裏的存款確實很多,除了外婆和謝母給的之外,後來奶奶又給了她五百塊錢,她現在是個小富婆。
謝瑾萱說:“那不一樣,那不是你婚前要的,那是長輩們認可你、喜歡你,所以後來心甘情願給你的。不管是誰家,要是上來就要這麽多彩禮,誰會答應結這個婚啊?”
“季主任就是知道沒人會答應給這麽多彩禮,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他是為了讓夏青海知難而退。沒想到他倒好,把主意打到你們謝家頭上來了,真以為這裏是冤大頭呀?”
“不過,爺爺這事兒怕是瞞不了一輩子的。你會不會擔心,等大家都知道了我爺爺是謝啟明,工友會說閑話?”
“不擔心,說閑話的人肯定存在,但隻要不當著我的麵說,那就無所謂啊。如果有人敢當著我的麵說閑話,我就當麵罵回去。”夏青棠一臉坦然。
她現在處事作風越來越剛了,一方麵是自己的性格和工作能力確實得到了成長,她心裏更有底氣了;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謝瑾萱堅定不移地站在她的這一邊,不管她做任何事、任何決定,他都會全力支持,絕無二話。
有這樣的雙重影響,夏青棠不光越來越好看,她的眼神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變得明亮且堅毅。
謝瑾萱伸手抱住她,笑容溫柔無比:“你說得對!就應該這樣,要是有人敢說你,我幫你一起罵回去。”
夏青棠摟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謝謝你,有你真好啊。”
“青棠!瑾萱!下來吃藕粉呀!都衝好了,聞著好香!”六嬸在二樓樓梯處喊了起來。
“馬上就來!”夏青棠拉著謝瑾萱就往下走。
外婆從那邊給他們寄了大包藕粉、枸杞子、黑芝麻、冰糖等物,說是讓他們冬天吃了養養身體的。
到了客廳,果然見到大家都坐在這裏,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個碗,正在拿勺子慢慢品嚐。
謝家冬天是用煤爐取暖的,除了廚房炒菜的那個煤爐之外,客廳也放置了一個大煤爐,安好通風管道後,室內的溫度會比外麵暖和一些,因此冬天大家都願意聚在客廳取暖,順便說說笑笑。
連謝瑾蘊都會在餐桌那邊寫作業,因為比房間更暖和。
夏青棠今年吃得好,自覺身體也好了很多,她穿著厚厚的毛線衣和新買的厚棉衣,在樓上的臥室也不會覺得冷。
不過她跟謝瑾萱每天在樓上說完悄悄話,也會下來跟家人們坐在一起。
六嬸遞給他們倆一人一個大碗,碗裏裝著衝好的藕粉,裏麵混合著枸杞子和黑芝麻,聞起來確實香氣撲鼻。
夏青棠沒怎麽吃過這個東西,便拿勺子舀了一勺,正要送進嘴裏,就聽奶奶說:“吹吹再吃,這東西看著不燙,其實可燙了。剛才小蘊吃的著急,把嘴都燙麻了。”
夏青棠道了謝,先吹涼了再送進嘴裏,果然又輕又甜,滋味好極了。
“真好吃啊。”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是呢,我娘家那邊就是產藕粉的,我們小時候經常吃這個,後來我就不大愛吃了。不過這些年沒怎麽吃過,現在一吃,倒是比以前香甜了。”謝母笑著說道。
奶奶說:“我明天給你媽媽寫信,感謝她給我們寄了這麽多來,夠我們全家吃上一陣子了。”
“那我們一起寫吧,瑾萱,青棠,你們也寫,然後一起寄過去。”謝母道。
“我也要寫。”謝瑾蘊插嘴道。
“你去寫啊,又沒人攔著你。”謝母說。
謝成業說:“嶽母的身體拖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我給大舅子偷偷寫信問過,好像也沒有一句實話。瑾萱,你舅舅跟你說實話嗎?你外婆的身體到底怎麽樣了?”
謝瑾萱說:“老樣子,沒有惡化就是好消息。”
“那還能堅持個幾年時間吧?”謝成業試探性的問道。
“醫生也說不好,這個病沒個準數,可能一拖就是兩三年,也可能幾個月就不行了。”
“你倒是挺冷靜的,你跟你外婆關係那麽好,我之前還擔心你受不了的。”
謝瑾萱說:“剛開始確實受不了,但都這麽久了,我差不多做好心理準備了。而且,最受不了的人不是我,是媽。”
謝成業偏頭一看,果然看到謝母已經低著頭開始落淚了,他趕緊拉住她的手低聲道:“是我不好,好好的,又說起這個了。媽是個有福氣的人,說不定能看到瑾萱的孩子出生呢?”
謝母擦擦眼睛,說:“別說這種話,我們家不催他們生小孩的。瑾萱跟青棠都年輕,青棠這才剛剛調動了崗位,怎麽也要好好幹上一兩年,做出一點成績再說懷孕的事情。”
奶奶也讚同:“是的,青棠靠寫文章去了工會,這是大喜事,她現在有本事,我也希望看到她好好工作。再說了,他們小兩口年紀輕輕,還沒過上什麽新婚生活呢,就討論生孩子?那結婚到底是為了結婚,還是為了生孩子啊?”
謝成業說:“哎呀,怎麽變成攻擊我了?我也沒有說什麽啊。再說,他們也新婚幾個月了,怎麽就沒有過新婚生活呢?”
“他們想過的新婚生活是他們兩個人單獨住在一起,過小夫妻的日子。”奶奶說:“你真是年紀大了,連這個都不懂。”
夏青棠跟謝瑾萱坐在那裏,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謝成業說:“那他們現在搬出去就是了,房子不是早就收拾好了嗎?最後一套家具我看也搬進去了啊。”
奶奶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行行好,說點人話吧。”
“我又怎麽了?”謝成業有點委屈起來了。
夏青棠說:“爸爸,我們本來是要這個月搬出去的,但是爺爺奶奶舍不得,說希望我們過完農曆年再搬家,我跟瑾萱答應了,會等過完正月再搬出去。”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你們怎麽這麽久了還不搬出去呢。”謝成業剛說完,腦袋上就挨了奶奶一下子,他趕緊住了嘴,不說話了。
奶奶說:“我知道,陪我們在這裏過年,確實委屈你們兩個年輕人了。但是奶奶就是想跟我們青棠一起熱熱鬧鬧過個年,之後你們再搬出去,奶奶就不說什麽了。”
謝母說:“搬出去以後,每個禮拜也要來家裏吃一頓飯,這個你們要答應我的。”
“青棠,可以嗎?”謝瑾萱歪頭看著他越來越好看的愛人,征詢她的意見。
他總是這樣,不管大事小事,一定會跟她商量。
夏青棠說:“當然可以啊,就算媽媽不說,我以後也是要來家裏蹭飯吃的。家裏的夥食這麽好,我怎麽會不來?六嬸都說過了,以後把葷菜都留到禮拜天中午做呢。”
“那就好了,以後還是一樣,每個禮拜全家人都能一起吃飯了。”奶奶非常開心。
吃過藕粉,謝瑾蘊自告奮勇端著碗勺去廚房清洗,其他人則各自回房,準備睡覺。
夏青棠跟謝瑾萱手拉手回到臥室,洗漱後兩個人都靠坐在床頭,開始一起看書。
時代確實不同了,謝瑾萱把從前家裏藏起來的那些書籍都找了出來,現在就擺在對麵的書房裏。
夏青棠上輩子就喜歡看小說,現在看到家裏多了這麽多外國翻譯小說,高興壞了,每天臨睡前都要看困了才去睡覺。
謝瑾萱也跟她一樣,兩個人一起靠在**看書,不過他看的不是小說,而是高考需要的那些書籍。
看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夏青棠正有點犯困的時候,電燈閃了一下,突然熄滅了。
“停電了。”夏青棠說:“你還要繼續複習嗎?我去給你點煤油燈。”
“今天不用了,看得差不多了,我們一起睡吧。”謝瑾萱笑了笑,跟夏青棠一樣摸索著把書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兩個人都脫了毛線衣躺好。
臥室沒有一樓那麽暖和,夏青棠很自然地往他的懷裏鑽。
“你身上永遠熱烘烘的,真舒服啊。”夏青棠小聲說。
“夏天就不會這麽想了,肯定會嫌熱。”
“那就夏天再說,反正現在你得給我暖被窩。”夏青棠說著,就在黑暗中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年輕人是經不起撩撥的,特別是在冬天溫暖的被窩裏。
“你明天是中班,不用早起,對嗎?”他低聲道。
“對啊。”夏青棠輕笑,“但是你要早起。”
“我沒關係,我一個晚上不睡覺也不算什麽。”說完,謝瑾萱就在黑暗中吻住了她。
他的身上有雪花膏的氣味,還有他本人特有的一種幹淨氣息,這讓夏青棠沉迷其中……
正在氣氛越來越好的時候,外麵突然傳來了一個粗豪的吼叫聲:“謝家!有你們的電話!是田家打過來的!”
一聽是田家,臥室裏的旖旎氣氛登時一掃而空,謝瑾萱跟夏青棠同時從**彈了起來,然後兩個人都在黑暗中摸索著找衣服穿上,慌做了一團。
幾秒鍾後,還是夏青棠先冷靜下來,她摸到抽屜裏的蠟燭跟火柴,點燃了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