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饑餓是一種通感

斯微隻僵了一秒,裴澈的動作不加收斂,很快撬開她齒關攻城略地,她也沒有示弱。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力道,熟悉的順序,跟上節奏甚至反客為主對斯微來說太容易。她記得的,裴澈起先不算好的 kisser,他的進步,是他們一次次耳鬢廝磨中練出來的,後來她變得比以前更喜歡親吻。

斯微沒去想此時此地這個吻應當代表些什麽,她誠實地專注其中,並發現親吻有效調節多巴胺,她方才還昏昏沉沉的腦袋、疲憊不堪的神經,好像全都重新活躍起來。

她也不知道裴澈會怎麽想,也懶得猜,當下是美妙的就很好。

但這美妙驟然被打斷,房門哢嗒一聲被誰推開,陳港生的話說到一半就被自動掐滅,“你感覺怎麽樣——”

裴澈猛地抽離開,同時掐在她下巴上的手迅速叩到她腦後,將她擋在了懷裏。

陳港生尬在原地,震驚得半天動彈不得,直到裴澈回頭一道寒光射過來,他才回魂似的彈出門外,一句話沒說。

斯微已經從他懷裏掙出來,好笑道:“他又不是不知道是我,擋什麽……”

裴澈看著她,並不言語。

她笑笑,沒探究他的目光,自然地伸手將他唇角一點晶亮抹去,然後問:“你是不是要再讓醫生看一下?”

“嗯。”裴澈淡淡應聲。

“結果出來了和我說一聲。”斯微終於摸到自己的手機,低頭看見無數條微信,全是工作消息。她歎了口氣,先點開最重要的客戶,一邊看 demo 反饋一邊下床披好了外套,然後開始打字回複,“我先去看我爸,你記得把複查結果發我。”

“嗯。”裴澈又淡淡應一聲。他其實想問,我怎麽把結果發你。想到這問題昨天也她問過,他自己說的,短信就行。

斯微似乎也並不期待他會多說什麽,她回複完客戶消息,抬頭確認式的掃他一眼,然後就走出了病房。

裴澈知道,她大概不會把剛剛那個吻放在心上的。哪怕她吻得那麽動情,連撫在他腰上的手都全心全意。

可她也沒有否認,沒有慌亂,她甚至讓他複查完聯係他。

他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但卻知道不應該去思索。可這點意識,是在已經將她方才種種目光、動作、語氣,全都回翻過一遍後,才想起來的。

已經來不及。

*

已經快到中午十二點,向斯微先去找醫生問了向誌傑的情況,確認沒大礙後,才去了他的病房。

向誌傑已經換下病號服,穿一件洗得發黃的寬鬆襯衫,一條灰黑不辨的起球西褲,正襟危坐在床沿。

見她來,目光不自在地躲閃一下,又強作鎮定,從床邊站起來道;“我要出院。”

斯微點點頭,“我剛問醫生了,可以出。”

向誌傑愣了一下,腳步和目光都無措地挪動,最後拿上床頭櫃上的塑料袋,那裏頭裝著昨晚陳港生臨時給他買的牙刷和毛巾,“那現在就走……可以吧……”

斯微抿了抿唇,“等一下,要辦出院手續。”

向誌傑訥訥點頭,又抬頭不安地問:“要不我自己去可不可以,你、你不是很忙嗎……”

“陳港生去了,等一下就好。”

“那你記得要好好謝謝人家……”向誌傑說著,目光與她對視不到半秒,又很不自在地挪開。

“知道。”斯微簡單應下,看他畏畏縮縮的模樣,終究什麽也沒說。

手機裏不斷有工作消息湧入,斯微再次拿起來查看。怕向誌傑不自在,便轉了身走到門邊。

但向誌傑以為她這就要走,忽然又叫住她,“那個……”

屏幕裏那位黃總秘書高高在上地點評她的設計缺乏“商業意識”,她正忍耐著措辭回複,聽見這聲,納悶地回了個頭。

向誌傑張了張嘴,才道:“那個、裴什麽東西的……怎麽樣了?”

斯微轉過身,收起手機,“沒什麽大問題,他說不會追究。我跟他道歉了,醫藥費也會賠償。”

向誌傑臉色悶沉下來,但什麽也沒說。

斯微想了想,簡單而迅速地正色道:“爸,我就說這一遍。我跟他是正常戀愛,正常分手,現在就是普通朋友。我也沒有被包養過,我在東城創業,做文創設計,足夠養活我自己和你。你能不能相信我,別再胡思亂想?”

向誌傑看著她,渾濁的眼睛裏劃過無數憂思,最後卻無力地塵埃落定,點了點頭。

斯微舒了口氣,低頭繼續要回複消息。

向誌傑鄉音濃厚的低沉聲音卻悶悶響起:“好仔,爸爸對不起啊。總是拖你後腿,給你惹麻煩……當年要不是我搞不清楚情況,你也不會大老遠跑到東城去讀書,那麽辛苦……”

斯微手指僵在屏幕上,半晌後抬起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不說這個話了,現在我事業不錯,你也好好保重身體,我們父女倆還有好多福可以享。”

向誌傑疲憊的眼睛是渾濁的黃色,如同一場昏沉日暮。他看她良久,最後低下頭來,很小聲地說了句什麽。

好像是“好”,也好像不是。

斯微沒說話,她覺得胸口悶沉,嗓子眼裏酸澀難當。

幸好這時陳港生辦完出院手續回來,斯微便趁機說要去躺洗手間,就這樣出了門。

斯微在無人的樓道冷靜了半分鍾,將那股委屈要哭的勁兒壓回肚子裏了,又拿起手機開始處理工作。

剛回複完一則消息,薑南的電話打進來,“你家裏怎麽樣?事情嚴重嗎?”

“還好,剛處理完。”斯微和薑南這兩年培養出絕佳默契,立刻聽出弦外之音,“怎麽了,有事?”

“黃總把會議提前到明天了,你是主設計,能不能趕回來?”

斯微皺起眉。倒不是不能回去,隻是這位黃總,為人油膩,專業差勁,還頗愛指點江山兼“調戲”美人。要不是他有個副手還算有頭腦,加上這單進賬不小,她真從一開始就不願意接。

更何況她已經熬了一個月設計初稿,眼看差不多就能定了,更沒有臨時擺爛的道理。

她想了想說:“我買下午的機票回去。”

“嗯,我去接你。”

“好。”斯微掛了電話,杵在樓道裏放空了好一會兒,然後點開 APP 查機票。鳳城飛東城隻剩下兩班,一班在 90 分鍾後,一班在夜裏,她想了想,給陳港生發了條消息,徑直下樓梯離開。

一層樓之上,剛找到她的裴澈隻聽見最後幾句,然後就是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他的腳步落在下樓的第一階,怔了許久,轉身回去。

*

斯微夢遊般的跑了一趟鳳城,回到東城後又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和薑南兩人去見那惡心人的黃總,一個扮八麵玲瓏嘴甜姐,一個演耿直天真學生妹,最後薑南笑得臉都快爛了,斯微很為難似的作聆聽教誨狀說了兩句軟話,仍沒免被那黃總摸了一把手背,才終於將設計稿定下來,尾款無虞。

走出寫字樓大廈,薑南立刻躁得脫下了西裝外套,爆了句粗口:“自己創業比老娘打工時受氣還多!”

斯微反倒淡定一些,“想開點,至少錢是全進自己口袋了啊。”而且她一想到不用再改稿就神清氣爽。某種程度上來講那個黃總是最蠢的甲方,他壓根沒有任何專業意識、也不在意設計做成什麽樣。要是早知道裝傻充愣作受教狀就能一錘定音,她一定不勤勤懇懇地真的按前幾稿反饋去做修改。

薑南笑笑,不無認可,但還是歎了口氣:“那鹹豬手……委屈你了,下次姐給你擋著。”她說著看了看斯微,多少有些佩服她。見慣了她不吃虧的硬脾氣,沒想到她居然是能忍的,那會兒不動聲色地抽了手,麵上還笑眯眯應和黃總,兩句舒心話一講,順水推舟地就將事情迅速落定。

斯微拍拍自己手背,“算了,當被狗舔了一口。”

“辱狗了啊。”薑南家裏養著一隻蘇牧,是狂熱的愛狗人士。

斯微哈哈大笑,“好吧,對不起。”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她困到實在支撐不住,擺擺手就和薑南告別,“我回家補覺了。明天去盯廠。”

“不急,先休息,過兩天去也是一樣。”薑南看著她上了車。

斯微回到家睡了個昏天黑地,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她餓得前胸貼後背,披上外套,簡單衝了把臉就出門買早餐。

她依稀記得弄堂右拐再右拐,有一家早餐鋪子現炸油條很香。但好幾個月沒空去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然而打著哈欠走出院子,生理性眼淚覆蓋的霧蒙蒙視野中,出現一個叫人不能不為之駐足的挺拔背影。

裴澈站在梧桐樹下。牛仔褲,白 T 恤,外罩一件寬鬆的白襯衫,額發微亂,軟塌塌垂至眼上。

很熟悉的場景,但他的模樣又是陌生的。他以前總是西裝革履。

但仍然很好看。

斯微眨了眨眼,才發覺空氣中有細密的雨絲,怪不得他的額發看起來那樣乖巧地覆在額前。

如果沒錯的話,這是東城的第一場春雨。

斯微忽然覺得,饑餓是一種通感。

譬如現在,她的饑餓感迅速從胃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她不知道裴澈站在這裏多久、他為什麽不敲門或者打電話……也可能她知道。但那些有什麽好知道的。

她隻要知道,他當然是來找她的。

“來找我的嗎?”她上前一步,同樣走進細密如酥的微雨裏。問完才想到,她昨天沒有過問人家的複查情況,也沒有意識到該等他一條短信,甚至沒有像她自己冠冕堂皇說的那樣,給人家正經道個歉。

但她現在也不打算說這些。

疲憊過度又睡過了頭之後,她的頭腦勉強清醒,卻不算舒服。

“要進來坐嗎?”她微微一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