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姐姐哥哥肯定白頭到老!”

小姑娘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歲,短發過耳,戴一頂蓋著農村信用社紅章的草帽,帽繩在下巴上係個紮實的結,應該是附近村民家的孩子。

懷裏抱著個草編籃子,裏頭還剩一束花。黃的白的紫的小朵兒,拿稻草杆兒綁成一小束。大概是小姑娘自己在路邊采的,雖然簡陋,倒也有野趣的美。

她一張臉紅撲撲的,臉上有汗,被帽繩匯聚到下巴上,看上去朝氣蓬勃。斯微打眼挺喜歡,便笑著問:“多少錢呀?”

“30。”小姑娘笑盈盈說。

斯微一時沒控製住,有一秒眼睛圓睜像銅鈴。心道,不愧是東城,哪怕郊區廟下的物價都是有自己的貨幣單位的。

那點眼緣的好感不足以讓她當花 30 塊買一小束野花的冤大頭,而且這花,明顯是剩到最後沒賣出去的,都有點犯蔫了。斯微抿嘴笑笑:“謝謝哦,我不要了。”

小女孩愣了一下,反應極快地開始挽回生意:“姐姐,我這個花很搶手的。我每天早上起來摘了包好了,提到寺裏麵來賣,一般中午吃飯前就賣完了的。”

“姐姐咱們有緣,今天剛好剩這最後一束,我要回家吃飯了,20 塊好不好?”

見斯微無動於衷,不知又從哪裏掏出一把紅繩來,“20 塊,姐姐我再送你們兩條紅繩,咱們菩薩門前相見,主打一個緣分!”

斯微心頭發笑,這小姑娘還挺會做生意的。但她越是會說話,斯微越覺得自己要當冤大頭,就更不想花這個錢了。

小姑娘鍥而不舍:“姐姐,我這個花寓意很好的。我每天最早一個爬上七塔寺,這個花和紅繩受了廟裏第一炷香火,求姻緣特別靈!每天都有好多漂亮姐姐買!”

斯微並沒有被說動,她對“求姻緣”這件事毫無敏感度。她連求財都隨心所欲呢。眼看小姑娘也要放棄了,裴澈偏插一道聲音進來:“給我吧。”

斯微猛地抬頭看著他,目光傳遞的信息非常明確——你瘋了?!

裴澈衝她挑眉,意思也很清晰——小孩子不容易,最後一束,幫她收攤。

斯微不語,隨他去了。

裴澈伸手接過小姑娘手裏的花,拿出手機掃了碼,溫和地衝人家笑了笑。

“支付寶到賬 30 元”的機械聲一響,斯微匪夷所思,小姑娘喜出望外。她目光裏簡直躍出崇拜,抽了兩條紅繩塞裴澈手裏,樂嗬嗬地道:“謝謝哥哥!”

“不謝,回家吃飯去吧。”裴澈微笑道。

“哥哥姐姐百年好合!”小姑娘對裴澈又說好聽的,見裴澈臉上淡淡笑意,又很上道地扭頭對斯微也說一句,“姐姐,一看哥哥就對你特別好,再戴上這個月老紅繩,姐姐哥哥肯定白頭到老!”

小姑娘喜上眉梢,百靈鳥般活潑,好話不要錢似的嘩啦嘩啦往外倒,斯微心裏嘖嘖稱奇,合該人家十幾歲就能掙到錢。

也不再固守冤大頭心理了,無奈地衝她笑:“謝謝。”

“哥哥姐姐再見!”小姑娘一蹦一跳下了山,看那背影斯微又感歎一句年輕真好。這山天天爬,還能這樣生龍活虎。

再抬頭,那束花還被裴澈拿在手裏,經受仔細端詳。他另一隻手上勾著兩條紅繩,也虧得這人手好看,再廉價的繩子纏在他手指上,都顯出矜貴來。

她撐著膝蓋起了身,笑他:“堂堂裴總,耳根子這麽軟的麽。”最後一束花一看就不好賣,小孩子說幾句不知真假但必定誇大了的話,他還真就當這冤大頭了。

裴澈心下一動,將花和紅繩遞給她,“小姑娘確實很會說話。”

斯微撇撇嘴,無法否認。紅繩接了,勾在食指上,輕飄飄的幾乎沒有重量,掂得出來是批發市場兩塊錢能買一大把的那種。她將那紅繩繞著食指轉了兩圈,嘖聲看向裴澈,嘲笑他被坑

裴澈視若無睹,勾了一根下來戴在自己手腕上。簡單甚至有點滑稽的動作,他偏做出一種正氣凜然、理直氣壯的感覺。

斯微看著他左手上,那塊他戴了很久的江詩丹頓下麵就這麽係著根輕飄飄的紅繩,居然也並不違和。

“不算難看。”戴好後他抬眸看她,語氣平淡,但斯微就是看出一種挑釁的感覺,並被激起了莫名的勝負欲。

她看著那根紅繩,也往自己手上綰。然後胳膊衝他一伸,“我戴比你戴好看!”

裴澈失笑,甘拜下風,“當然。”

斯微挺得意地衝裴澈眨眨眼,又將那花束放到鼻下聞了聞,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約等於無。

裴澈沒什麽表情,“好聞麽?”

“還行。”斯微抱著花,順勢勾住他胳膊,往山下走。

裴澈想說她真的是狗鼻子,見她腳步往回,嗤笑道:“不上去了?”

斯微當沒聽到,默默拉著他下山。

“不求財了?”

斯微麵不改色,很寶貝似的抱緊了懷中野花,“這花和紅繩不是都替我上去過了麽!”

裴澈對她的歪理不予置評,隻是隨她拖著,往山下去了。

坐進車裏後斯微才想起來,佛祖門前折返,似乎不太誠心。

她自己不太信這些,什麽廟求財、哪位羅漢保事業、哪尊菩薩送子,這些她統統分不清。稀裏糊塗的,那麽幾句吉祥話祈福語,她也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但她擔心裴澈會在意,畢竟新聞裏都寫過,他家裏長輩逢年過節是要去什麽廟裏燒香、勞動某某大師接待的。

她扭頭看看他,有些猶疑地問:“菩薩門前跑路,是不是不太好?”

裴澈沒想到她還有這樣顧慮的一問,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斯微居然有點羞恥。

裴澈搖搖頭,一語點破:“我們並不算到了菩薩門前。”

斯微:“……”

說起來,半途而廢的事裴澈的確不常做,今天也確實打算進廟裏看看的,哪怕真是背著她上去呢,也用不了多少力氣。

但既然向斯微身體抱恙,他當然也不該強行堅持。

他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己這幾天莫名有點緊繃,興師動眾地跑這一趟做什麽?難得兩人都空閑,不如在家裏待著。

他看向被向斯微擱在中控台上的花,迎著日光顫巍巍地舒展細弱花瓣。

也算好看。

他移開目光。

*

九月,斯微正式開始和陳港生的合作。

陳港生這兩個月沒閑著,他談了合作,收到了投資,還被鳳城本地的電視台采訪過。手頭寬裕了,又貸了點款,將動物園從內到外,從人員到硬件都做了很全麵的改進和升級。園子裏雖然沒有引進新的動物,但已經有四位專業的飼養員,每天琢磨豐容的事。還多了兩個小食攤,賣澱粉腸、缽仔糕之類的小零食,也能帶來一些收益。

阿綠病好後,就一直在園子裏養著,作為一隻不愛開屏和走動的非純種綠孔雀,他並不那麽受遊客追捧,但有了自己的園舍,每天很自在地待著,遊客們也願意順帶腳來看看他。

現在遊客量穩定,動物們過得舒服,但每天錢花得也不少,陳港生有緊迫感,自然而然地就想到賣周邊創收的事。

但斯微嫌棄他作為甲方不專業,從頭到尾需求說不明白,就一句話——“我不懂這個,你覺得好就行”。

要不是相識多年的信任背書,這種甲方,斯微是見了就要跑路的。

她久違地打開自己的視頻賬號,互聯網的遺忘定律再次生效,她被小規模地“討伐”過後又被小規模地“平反”,現在的評論和私信數量都明顯減少,每天幾十條留言,大多是年輕人感歎自己是脫了長衫的孔乙己,還不如去頹廢動物園裏當一隻得了風濕的獅子。

還有可愛的女孩子私信安慰她,讓她別在意網絡上的不實言論,誇她優秀,拍的視頻很有趣。

好的壞的,斯微都沒回複,一笑置之,繼續撓腦袋琢磨周邊的事。陳港生的信任有多足需求就有多模糊,斯微不想設計幾個玩偶帽子手套敷衍了事,她還挺想給這個在她手上莫名巧妙就火了的頹廢動物園做點不一樣的東西。

設計周期一個月,她不著急,暫時沒靈感,就先出去到處晃悠找靈感。

九月東城天涼下來,出門變得不再痛苦,斯微每天都沒閑著。去孟杳的片場打雜蹭盒飯,收工後兩人聊天聊到忘記時間,沒趕上劇組班車,大晚上的在郊區開車追月亮;她還每天去望江公館喂鸚鵡,教會發財說“恭喜發財”那天剛好碰到裴澈回家,收到一個不請自來的“紅包”,裝著他出差時買的“真”紅繩,吊著一枚小金豬,是她的生肖;連薑南裝修新家她也沒錯過,受邀去參觀一番,得知了不少裝修門道,還遇到了黎映,意外收到一個新的工作邀請。

黎映的副業是做播客,新一期節目,想邀請薑南和斯微聊女性創業。

自由創業,向來是多個朋友多條路。而且之前的合作讓斯微對黎映很有好感,因此爽快答應下來。

那天在錄音室,三個女生聊得十分盡興,黎映還替她們打廣告,盛讚靈感浮島給她們做的周邊特別受客戶歡迎,甚至有客戶來問能不能出錢買齊全套。斯微聽了心裏得意,好不臉大地在節目裏 cue 自己的微博和公眾號,說歡迎各位金主姐妹來撩。

一期節目 60 分鍾,她們足足聊了一下午,興致高時各種開懷大笑、擊掌拍案,很不淑女地把難題丟給了錄音師。

更妙的是,斯微離開前在錄音師的辦公桌上看到一個設計精巧的盲盒,打開後裏頭是個麥克風,盒子就收縮成舞台模樣。她眼睛一亮,抓著人家問東問西,最後有了想法,心滿意足地走了,出門後給人家點了外賣道謝。

晚上黎映請她們吃飯,還問她們做設計一般靈感從哪來,斯微得意道——“做街溜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