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換月亮。”

周五下午最後一節課,老付講完卷子,看了眼時間,還剩五六分鍾,索性收好教案。

照例說了幾句新學期新氣象,開幕式結束要好好收心。

底下一群人看似在認真聽課,實際上書包拉鏈都已經拉好,一隻腳在教室,另一隻腳已經伸到校外。

直到——

“對了,有一件事,老師提前通知一下,”老付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茶,“已經高二下學期了,馬上就要高三,校慶月結束,就要進入常態化自習模式了。”

底下一群崽子愣了好幾秒,登時開始哀嚎。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這學期會開始常態化自習,卻沒想到會這麽快。”

常態化自習模式,也就意味著周六上午也要留校自習。

山海一中進度比一般高中快,高二下學期學完整個高中階段必修課程,競賽生進入衝刺階段,其他人則是預熱高三。

說是自習,但也沒那麽講究,就是拿出模塊時間給他們完成作業,不上課也不考試,提高做題效率。

“好了,別哼哼唧唧的,高二下學期多關鍵,也不用我多說。”

王笛:“老師,您上學期也是這麽說的。”

底下笑開。

結課鼓敲響,老付拿著教案端著保溫杯宣布下課,剛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一群人盯著門邊的人,沒說話,生怕老付嘴裏又蹦出什麽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王笛甚至已經捂著耳朵晃起了腦袋:“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下一秒——

“明天驚蟄,小遲生日是吧?”

奚遲收拾卷子的手頓了一下,抬起頭。

老付端起手上的保溫杯,遙遙比了個碰杯的姿勢:“生日快樂。”

班裏沉默兩三秒,然後發出各種怪叫。

“這個男人該死的讓人心動。”

“欲擒故縱的把戲,很好,老付成功引起了遲哥的注意。”

“我承認老付的小花招勾引到遲哥了。”

“別解釋了,老師,你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陳詩文她們幾個差點笑伏在桌子上。

老付這句“生日快樂”將常態化自習的陰影都衝淡了,班裏重新鬧騰起來。

祝餘:“還好遲哥生日在常態化自習前。”

杜衡想了想:“其實在常態化自習後也挺好的,我們可以蹲零點上門。”

王笛一拍腦門:“對啊,說不定還可以上鍾樓給遲哥敲個不聞鍾,母校生日可以敲,遲哥生日亦可以。”

趙曼雲:“是人嗎你們?母校生日都放在早上敲,遲哥生日你們零點敲?放過高三學長學姐吧。”

林文光:“注意,高三學長中還包括文姐男朋友。”

陳詩文一擺手:“3月5日晚,為了遲哥,我男朋友可以犧牲一下。”

王笛:“對啊,大半夜的睡什麽睡。”

王笛:“三月五日夜,學長學姐亦未寢。”

神他媽亦未寢。

這下不止幾個女生,半個班的人都笑麻了。

江黎坐在一邊聽他們鬧,看著奚遲眼底明顯的笑意,跟著笑了下。

“等下跟桑遊的車回去,還是家裏來接?”江黎問。

奚遲把卷子收好:“家裏接。”

江黎:“晚上回去好好睡。”

校慶前前後後忙了十幾天,學生會一群人都缺覺,奚遲眼下也有點青色,不重,但因為他皮膚白,隻有一點痕跡也很明顯。

江黎視線掃過鬧到不行的一群人,慢聲說:“可能會吵,記得靜音。”

奚遲笑了下,應了一聲。

不遠處王笛他們還在說話。

一群上課就做好下課準備的人,真到了放學的時候,反倒磨蹭起來。

“文姐,周六多上一個早自習,你應該很高興吧?”王笛嘿嘿笑了一聲。

陳詩文大受震撼:“多上小半天自習我為什麽要高興?”

王笛:“這不就跟高三同步時間了嗎?”

“同步時間又不是同步見麵,我男朋友又沒有坐我旁邊跟我一起自習,有什麽……”陳詩文說著,突然頓了一下,“這個問題,你不應該來問我。”

王笛:“那問誰?”

陳詩文悠悠往某個角落看了一眼。

問黎哥。

他應該…挺高興。

-

奚遲以為來接他的會是施嵐女士,結果一開車門——

“累瘦了,校慶是不是很忙?”奚承懷看著自家小若木,“後座有糕點和飲料,餓的話先吃一點墊墊肚子。”

奚遲邊上車邊隨口問:“施嵐女士呢。”

奚父沉默一瞬:“先回家了,說你這幾天太累,今晚要親自下廚,給你燉湯喝。”

奚遲:“……”

奚父語氣蒼涼:“沒事,等會兒爸爸多喝點,你意思意思喝一碗,重在參與。”

前排司機憋笑憋到肚子疼。

施嵐女士熱衷於燉各種湯品,奈何手藝不太跟得上。

秉著“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想法,最後基本都要進到理事長肚子裏。

今晚的湯品卻一反常態,燉得非常成功,奚遲很給麵子地喝了兩碗。

陪兩人聊了一會兒天,又喂完麻雀,上樓洗漱完,從浴室出來,已經將近十一點。

奚遲邊擦頭發,邊看群消息,往下一劃,在滿屏生日中看到了“隨份子”幾個字。

奚遲:“?”

【廖爭:遲哥不要禮物,那等會兒在群裏發幾個紅包熱鬧熱鬧吧,當隨個份子。】

【陳詩文:隨份子是這麽用的嗎?】

【王笛:那當隨個功德。】

【陳詩文:???】

【趙曼雲:我替文文說,隨功德是這麽用的嗎?】

【王笛:你們是不是忘了岱山那尊大佛,遲哥修的,隨個功德怎麽了?希望遲哥給我一個對象!】

【杜衡:小螺號,你狂了。】

【祝餘: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一旦說出來,冥冥之中就會改變你生活的軌跡,看似簡單的幾個字,將會影響你的一生,裏麵水很深,你沒有能力把握它,聽我一句勸——把這句話撤回讓我說。】

【祝餘:[微信紅包]】

【祝餘:功德我隨了,希望遲哥也給我一個對象。】

群裏瞬間被紅包淹沒。

看著三十幾條“也給我一個”的消息,奚遲:“……”

幾秒後,群裏多了一條位置鏈接。

【奚遲:[鏈接]靈喜寺】

靈喜寺,又名靈犀寺,瑞城著名的求姻緣的寺廟。

一群人樂出聲。

奚遲吹幹頭發,在群裏又聊了幾句,躺上床。

沒有沾到枕頭的時候,也沒覺得疲累,可躺在**沒多久,校慶一連十幾天沒好好休息的餘勁就盡數牽出來,奚遲強撐著坐起來,也沒能壓下睡意,他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後頸,把消息提示開到最響,重新躺了下去。

沒多久,被一陣連續的消息聲鬧醒。

他看了眼時間,果然已經零點。

班群裏滿屏的生日快樂,全是自動觸發的蛋糕特效,紛紛揚揚。

奚遲揉著額角,在群裏回了一句“謝謝”,緊接著發了一串紅包,具體幾個也沒點。

半夢半醒間,奚遲憑著本能退出了班群,點開了江黎的消息框。

【-:生日快樂。】

奚遲笑了下,沒來得及回,屏幕上響起“語音通話”的提示。

寒假加上校慶那十幾天,兩人語音通話沒有八十通,也有五十通,奚遲幾乎已經習慣,沒有猶豫便接了起來。

“喂。”奚遲先開了口。

那頭沉默幾秒,才慢聲開口:“在睡覺?”

“沒有。”奚遲回。

說著“沒有”,可聲音卻很低,尾音還有輕微的拖腔,江黎太熟悉這種狀態,笑了下:“被吵醒了?”

奚遲沒答。

“說了會很吵,記得靜音。”江黎聲音帶著笑。

奚遲本來想說故意沒關,可最終卻沒說出口。

睡意剛襲來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身上太疲乏,所有行動好像都憑著身體本能在支配。

直到聽到江黎的電話,心裏隱約有道聲音告訴他“等到了”。

奚遲緩緩按下靜音模式。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說著,恍惚間像是回到了403,安心感鋪天蓋地湧來。

直到那頭不再說話,江黎靜靜等了幾分鍾,輕笑著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廖爭:遲哥發的紅包都被領完了,怎麽我們發的紅包遲哥一個都還沒領?】

【祝餘:剛剛那個新聞聯播生日素材誰發的?太沙雕了,快撤回。】

【王笛:@Chi,遲哥我剛給你做了一個奧特曼生日祝福的短視頻,你快來看!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班群一堆夜貓子還在刷屏,@一個接著一個,直到某個月輪頭像突然出現。

【-:睡了,別吵他。】

從周五放學開始就一直瘋狂吵到周六淩晨的班群瞬間安靜如雞。

-

周六。

奚遲接了一早上的電話和視頻,光太爺爺就說了半個小時,根本沒注意到班群的動靜。

等發現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一群人沿著步道往餐廳走。

因為人多,訂的餐廳是個開放式餐廳,在塔山半山腰,位置不高,也不難走,沿著步道走小二十分鍾就能到。

往日怎麽都閑不下來的一群人,今日卻出奇安靜,甚至靜到有些詭異。

在王笛囁嚅著投來第十七個欲說還休的眼神後,奚遲忍無可忍:“想說什麽?”

“遲哥,那個,你昨晚……”王笛上下嘴皮打著顫。

奚遲:“昨晚怎麽了?”

在身後一眾“全靠你了”的眼神中,王笛心一橫,腦袋一懵,嘴巴一空:“昨晚你是和黎哥一起睡的嗎???”

奚遲腳步一下子釘在原地。

……什麽?

所有人:“……”

陳詩文上去就碾了一腳,壓著聲音:“小螺號要死啊你,讓你委婉點問問昨晚兩人是不是在一起,你直接問是不是睡一起?”

王笛欲哭無淚,立刻拿出手機。

奚遲這才看到班群的消息。

一個小時都能聊出999+的班群,自江黎那條消息後,整整11個小時,都沒人再回一句話。

奚遲:“……”

如果在王笛問出那問題之前,奚遲不會覺得江黎這話有任何問題,可現在……

“沒睡一……”話一出口,奚遲就覺得不對,想換種說法,可又覺得怎麽說都不對。

誰的問題誰解決。

奚遲深吸一口氣,把手機直接塞給江黎:“你跟他們說。”

江黎“嗯”了一聲,不緊不慢道:“沒睡一起。”

奚遲:“……”

解釋了,但沒有完全解釋。

就因為王笛這句“睡一起”和江黎這句“沒睡一起”,奚遲一整個午飯心緒都有些恍惚。

“等下先回家,還是直接去大院。”江黎問。

奚遲:“直接去大院。”

江黎點了點頭,下了山,看著人上了車,才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消息。

【-:到了告訴我一聲。】

【Chi:嗯。】

車子開了一個半小時,到大院的時候,人已經不少。

奚遲一進門,就被各路長輩圍在了中間,見麵第一句話都是“瘦了”。

隻有太爺爺,還是那句:“多久沒見了,一轉眼都這麽大了。”

每年都這陣仗,奚遲早就習慣,甚至稱得上遊刃有餘。

可往年同樣得心應手的桑遊,今天卻有些沉默。

奚遲原先還隻當他是累了,直到徹底入夜。

時針剛過晚九點,席位還沒散。

“椅子上有釘子?”奚遲看著第三十次挪騰位置的桑遊。

桑遊:“……”

“怎麽了?一晚上都沒說幾句話。”奚遲不解。

桑遊有苦難言,又看了眼時間。

雖然江黎說等得住,可從大院回去還要一個小時車程,又得避開叔叔阿姨的視線,不知道要折騰多久。

這裏闔家歡樂,留江黎一個人在外邊喂蚊子,桑遊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桑遊隨口說道:“沒,就是有些困了,你……”

困?

桑遊一下子清醒過來:“你困不困?”

奚遲搖頭:“不困。”

桑遊掃了太爺爺一眼,猛地拔高音量:“啊?你困了?也是,校慶這十幾天都沒睡好吧,你看你眼下這烏青,今晚早點睡,明天晚上回學校又要連續上五天的課。”

奚遲:“?”

“我說我不……”桑遊一把捂住奚遲的嘴,“你困,你很困。”

奚遲:“??”

太爺爺一下子轉過身來,借著光看到奚遲眼下淺淡的青痕,心疼得不得了:“我聽小嵐說了,一中校慶很忙吧?怪不得都瘦了。”

“行了,也吃得差不多了,早點回去休息。”

奚遲糊裏糊塗就坐上了回程的車。

車子剛駛出大院,奚遲收到桑遊的消息。

【日行一善:你困嗎?】

【Chi:……】

【Chi:困。】

【日行一善:不行,不能困。】

【日行一善:清醒點。】

【日行一善:別睡。】

另一輛車的桑遊剛給江黎發完消息,切回消息界麵,就看到兩條最新消息。

【Chi:桑遊。】

【Chi:你今天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桑遊:“…………”

桑遊點開自己的心平氣荷,看著“日行一善”這幾個字。

當初起這個名字,是為了讓江黎“日行一善”。

沒想到到頭來“日行一善”的竟是他自己。

明天江黎要是不給他塑一尊金身都對不起今晚他操的這份心!!!

車在車庫停下,施嵐女士都沒讓自家兒子等,直接催著他上樓休息:“在外麵跑了一天,累了吧?洗漱完早點睡。”

奚遲“嗯”了一聲,坐上電梯回了房間。

脫下外套,簡單洗了個手和臉,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手機一震。

奚遲還以為是桑遊。

這一路上,桑遊像是真的怕他困了睡過去似的,一個勁的發消息,要不是知道今晚他隻喝了小半杯靈酒,奚遲還以為桑遊喝醉了。

他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手,點開屏幕,卻看到江黎的頭像。

奚遲擦手的動作一頓。

【-:到家了?】

【Chi:嗯。】

【Chi:你怎麽知道?】

【-:看到燈了。】

【-:下個樓?】

看到最後一行字的瞬間,奚遲思緒空了十幾秒,五感像是被什麽東西調低了靈敏度。

過了小半分鍾,他才回過神來,沒換衣服,抓著外套跑了出去。

江黎依舊站在那盞夜明苔燈下,和那夜的身影交錯重疊,似乎又有不同。

已是三月,小徑退去隆冬的土灰色,大片大片的嫩綠瘋長出來。

江黎站在一片新綠間,看著眼前的人:“喝酒了?”

“一點,”奚遲聲音有點輕微的喘動,聞言,偏頭嗅了嗅,“味道很重?”

江黎走近一步,替他順氣:“沒有。”

奚遲沒問江黎為什麽突然過來,順著走近的這兩步,他看到江黎手上的東西。

一枚通寶。

奚遲頓了下,失笑。

他指了指江黎手上這枚東西:“這個是生日禮物?”

“不是。”江黎說。

暖色的燈光撒在兩人身上,映下兩道交疊的影子。

那枚通寶抵在江黎指骨間,他淡聲說:“來換個東西。”

奚遲抬起頭看他。

下一刻,江黎將那枚通寶抵在他掌心。

兩人掌心貼著,滾燙。

奚遲不解:“換什麽?”

驚蟄晚夜的風,停了又起。

奚遲就在這風裏,聽見江黎帶笑的聲音。

“換月亮。”

作者有話說:

這次黎哥來換他的月亮。